第17章
“有空常來啊!”醫師站在門口,手裏就差一條揮舞的白手絹,在他不舍的目光中,一人一貓漸漸走遠。
周桑月疼愛蘇卿,她每次出門必有馬車候着,作為庶女的蘇玉潆就沒有這待遇了,她這次出來沒有帶任何人,現下只能抱着殷衡慢慢走回去。
殷衡一開始不願意被她抱着,在她一句輕飄飄的:“要麽自己走回去,要麽被我抱着,你自己選。”
他權衡了一下,認為依靠殘缺的尾巴和沒有好全的身體穿過人流回到相府可能有些困難,便恹恹窩在她懷裏,今天怎麽不是蘇卿來?
一人一病貓的組合多多少少惹人注目,一路走過去不少目光落在他們身上,蘇玉潆面不改色,蘇卿今日托她去看貍奴,自己卻不知道跑到那裏去了,索性今日正好出門,就順便答應了。
攬星居已經招到一名夥計了,頭腦靈活,善于變通,更重要的是察言觀色的本領極佳,和吳先生剛好互補,有他在的這幾天,生意比往常好上許多,一想到以後自己要賣了店鋪,這樣有潛力的人流失出去就覺得心痛。
正想着攬星居的事,她忽然覺得自己手上的蜜餞被扒拉了一下,蘇玉潆低下頭,殷衡伸着一只爪子去抓。
她腳步頓了一下,緊接着用一只手小心托着殷衡,另一只拿着蜜餞袋的手則揚起來,拉遠了兩者之間的距離。
殷衡一愣,不是給他買的蜜餞嗎?這是什麽意思?
“貓不能吃蜜餞。”蘇玉潆瞥了他一眼道。
那她還去買……思及此,殷衡頓時反應過來,蘇玉潆那裏是怕他苦啊,分明就是借口出去,因為顧及他?那股無言的複雜又填滿胸腔,他帶着一絲微妙看向蘇玉潆。
她怎麽忽然就這麽體貼了?餘光掃到自己的尾巴,他現在就是只貓,還重傷未愈,而且醜,頓了一下,蘇玉潆不會在同情他吧?殷衡換位思考了一瞬,覺得如果是他自己就會這麽做。
他又忍不住動起來。
“別亂動,蜜餞不能給你吃,回府獎勵你小魚幹。”蘇玉潆一把摁住他,誤以為殷衡逆反心起,連哄帶騙道。
誰要小魚幹?!
殷衡動作幅度更大了,身上的傷口隐隐作痛起來,強烈的自尊心在意識到她在同情自己的時候就劇烈蹦跶起來,今天他哪怕是要走着回去,也不用她抱!
Advertisement
蘇玉潆摁不住了,眉頭擰在一起,要自己走是吧?行!
她突然間松了手,殷衡反應不及,猛地栽向地面,還好反應及時才沒摔倒自己,随後便是一個怒瞪,踉踉跄跄地走起來。
蘇玉潆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不用抱他自己也落得輕松,她挑起蜜餞,悠哉游哉往嘴裏送。
倔強自己走的殷衡回頭望了她一眼,頓時被氣得要死,憋着一口氣艱難走着,長尾巴固定在夾板上,走動時在地上拖出呲呲啦啦的聲音,連身體都比以往虛弱,這才沒走幾步就感到無力眩暈,他不得不停下來喘了兩口氣。
蘇玉潆見差不多了,收起蜜餞,一把把他從地上撈起來,看着粗暴,但動作見卻小心翼翼的避過了尾巴和傷口。
殷衡這次不再掙紮,閉目調息,他知道這具身體算是毀在殷席手裏了。
才到明暇院,就有丫鬟接過殷衡,小心地接過安置在貓籃子中,朝蘇玉潆行過一禮便帶着他進去了。
她還沒走多遠,身後腳步聲傳來,伴着一句平穩的“三小姐留步”,成功讓蘇玉潆停下來。
“嬷嬷有事?”她轉過身,直視着對方,來人是周桑月身邊的向嬷嬷,她小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她,一旦向嬷嬷過來了,就意味着她要受罰。
“夫人請三小姐去主院。”
蘇玉潆垂在裙擺邊的手悄悄捏緊,面上卻斂目,屈膝行禮:“多謝嬷嬷相告,只不過嬷嬷可否允我回芳落院收拾好後再去?”
向嬷嬷掃過她微亂的發鬓,輕輕點頭:“盡快。”
“多謝嬷嬷。”蘇玉潆暗中松口氣,飛快回了院子,打理好自己後朝着主院走去。
臨到了主院,向嬷嬷轉過身:“你在這裏等着,我進去通傳一聲。”
蘇玉潆始終颔首低眉,等向嬷嬷離開後,她掀起眼皮望着周圍,複又垂下眼皮。
心裏漫上來一層淡淡的厭煩感,老套的把戲,無非是晾着她罷了,蘇玉潆沒再像以前那樣傻傻站着,自顧自尋了石凳坐下,走了那麽久的路,也有些累了。
微風輕拂,卷起鬓間幾縷發絲,她單手撐着頭阖目養神,竟頭一次覺得這童年充滿她恐懼的地方也不過如此。
那邊周桑月漫不經心地坐在梳妝臺前侍弄着自己的指甲,絲毫不提還在等着的蘇玉潆,只對着貼身丫鬟問:“如何?”
旁邊的丫鬟誇贊道:“染上蔻丹,便顯得夫人更加嬌豔了。”
丫鬟的話取悅了周桑月,她心情頗好地欣賞着自己的十指,似是突然想起什麽,轉向了一旁的向嬷嬷:“她人呢?”
這個她指誰,在場的衆人都心知肚明。
“回夫人,是。”
“你去看看她在做什麽。”周桑月随手一指,正是方才誇她指甲好看的丫鬟。
卿兒最近和她走得太近了,這讓周桑月很不滿,但又沒法苛責自己的女兒,好不容易卿兒今天不在府上,想怎麽做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
正想着,那個丫鬟便回來了,周桑月偏頭示意她,丫鬟支支吾吾,最後硬着頭皮說:“回夫人,三小姐……在院子裏小憩。”
周桑月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三小姐……在院子裏小憩……”那丫鬟心中忐忑,不自覺垂下頭,重複了一遍,許久都沒有聽見夫人說話,丫鬟心中越發不安,恨不得當初去的不是她。
“好大的膽子。”五個字像冰碴子一樣倒出來,聽得那丫鬟不自覺打了個顫,接着又聽見:“去把她叫過來!”小丫鬟頓時如蒙大赦,連忙走了出去。
周桑月冷着一張臉,也沒了欣賞指甲的心情,蘇玉潆一個小小的舉動就像在挑戰她的威嚴,她不允許蘇玉潆有一丁點逃脫她掌控的可能,即便有,她也要掐滅掉!
隐忍着的怒火與厭惡在蘇玉潆踏進這方屋子時達到了頂峰,她大喝一聲:“跪下!”
原以為蘇玉潆會像往常一樣誠惶誠恐,不曾想她驚愕地擡頭看了自己一眼,那和谷明姿相似的容貌瞬間勾起了不好的回憶,心裏的不喜越發濃重。
“母親可否告訴我犯了什麽錯?為何要讓我跪下?”蘇玉潆面上不解困惑,小心翼翼地問。
“蘇玉潆,你好大的膽子,我讓你來這兒,可不是讓你來睡覺的。”周桑月輕視地掃了她一眼。
蘇玉潆不适地動了動脖子,她不喜歡周桑月用這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她。
“母親喚我來可有要事?”蘇玉潆面不改色地岔開話題。
周桑月觑了她一眼,擡起下巴朝兩名丫鬟示意,她們得了夫人的眼神,齊齊上前,分別按住蘇玉潆的肩膀壓着她往下。
蘇玉潆臉色微變,這抹神色稍縱即逝,她當即換上了一副茫然驚措的樣子:“母親這是做什麽?”
“你方才不是問我叫你來做什麽嗎?自然是教你怎麽做好庶女!”周桑月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裏,咬重庶女二字,看着狼狽驚慌的蘇玉潆心下一陣快意,谷明姿當年再怎麽風光,她的女兒不還是任我搓扁揉圓,老老實實做一個庶女!
蘇玉潆沒有反抗,順着肩膀的力道乖順地跪了下去,這個在幼時做了千百遍的動作突然變得讓她尤其接受不了,她垂着頭,發絲遮住她的雙眼,蘇玉潆吞下滿腔屈辱,右手不自覺地摩挲起衣袖。
低眉順眼的樣子才是最讓她熟悉舒适的,周桑月滿意地勾起唇角。
“跪得真好看。”周桑月上前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不過這裏可不适合你,去院子裏頭跪着。”她拍拍蘇玉潆的連,近乎親昵地說。
蘇玉潆被強迫擡起頭,她和周桑月視線對了一秒之後就垂下睫羽,溫順得像一只貓。
按着她的來給你個丫鬟松開手,蘇玉潆站起來時腳下踉跄,一時不穩摔到周桑月身上,一下把人壓在地上,屋子裏頓時炸了鍋,嬷嬷丫鬟擠作一團,慌忙拉開蘇玉潆,她被擠到最外圈,冷眼看着。
向嬷嬷扶起周桑月,在她尖利的嗓音中蘇玉潆自覺走了出去,她挑了一處進來就能看見她的位置跪了下去。
她在來之前特意換了衣服,膝蓋上戴了巧雲縫制的護膝,蘇玉潆在心裏掐着點,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望往嘴裏塞了顆藥丸,在聽見背後的腳步聲的時候,藥效正好發作,她身子一歪,直直倒在了地上。
“來人!快把三小姐扶起來!”
昏倒前一刻,沉穩郁怒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蘇玉潆就知道她能放心暈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依舊是熟悉的青紗帳,蘇玉潆試圖坐起來,被壓到的被子讓她的動作頓了一頓,她側頭看去,蘇卿就趴在床沿上睡得沉穩,而在她旁邊,聽見動靜轉過來頭的是一只毛茸茸的橘貓。
依依向物華 定定住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