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殷衡聽見動靜,扭過圓滾滾的腦袋,大而水潤的黑金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蘇玉潆就那麽半支着身體和他對視了十幾秒。
蘇卿趴得久了,睡夢中感覺腿酸麻酸麻的,正打算換個姿勢,一睜開眼就是這樣一幅場景,接着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蘇玉潆身上:“三妹妹你感覺好點了嗎?”
“沒事了。”蘇玉潆把殷衡往旁邊抱了抱,直起身體坐了起來,半垂着眼睛問:“大姐姐怎麽來了?”
一談到這個,蘇卿扭扭捏捏起來,她沒想到阿娘趁她出去的時候罰三妹妹,還把人弄暈了,她咬着下唇,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支支吾吾道:“三妹妹睡了這麽久,還沒吃晚膳吧,我去喚人!”說完人就竄出去了。
剩下蘇玉潆一人靠在軟墊上,蘇相每日回府的時間十分固定,她便讓巧雲去尋他,為的就是讓他看到這一幕。
而周桑月許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麽“膽大包天”的時候,畢竟過去十幾年她靠着拿捏姨娘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但這次不一樣了,蘇玉潆瞥了一眼旁邊的殷衡,壓平嘴角的弧度。
蘇相顯然看中了她的價值,無論以往他是不是知道周桑月私下的行為,但今日之後,怕是再不會讓周桑月這般待她了。
至于姨娘那邊……蘇相如果想讓她乖乖聽話,自然要給些甜頭,那這個甜頭是什麽,就不言而喻了。
蘇玉潆就像在兩座大山之間尋得了一絲縫隙得以喘息,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所以必須抓緊時間。
殷衡見她想得入神,難得沒有嫌棄,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心裏驚奇極了,他之所以這麽厭惡庶子庶女,全拜平遠侯府上的二人所賜,是以便覺得庶子庶女都上不得臺面。
即便是舅舅常說看人不可一概而論,他心裏的固有印象也難以消除。
當蘇卿回府後得知此事時,就連殷衡也愣了一下,抓着蘇卿就要一起去。
蘇卿回來得很快,身後跟了丫鬟,紛紛将膳食端上來,蘇玉潆本身就沒什麽大事,于是掀了被子準備下床,眼見的蘇卿看到,急忙制止道:“你別下來!”
蘇玉潆做了一半的動作頓了一秒,“我沒什麽事了。”
蘇卿放心不下,走過去來回打量後才堪堪點頭,飯桌上她絲毫不提及周桑月,不停地往她碗裏添菜,蘇玉潆艱難吃完最後一口,堅定地擋住了蘇卿夾菜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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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和貍奴就先走了。”蘇卿抱着殷衡,微微低着頭說了一句。
“路上慢些。”她叮囑道。
桌上的殘羹冷飯已讓人收拾了出去,但還能聞到殘餘的飯味,她把窗戶打開,夜晚的涼風飄進來,卷走了滿屋氣息。
她睡了一下午,這會兒也沒有瞌睡,反而倚着小窗坐下,春季已至末尾,夜間也不似以往那般寒涼,呆呆坐了一會兒,忽然翻手撩起右手衣袖,小臂的位置繡着一個小小的暗袖,細細看去還能看到殘留下來的白色粉末。
她在翻看攬星居的庫存時,發現了一些不同效果的藥物,覺得有用就留了一些下來,下午用在周桑月身上的粉末沾上後就會感到奇癢無比,若是忍住不撓過些日子就好了,但若是忍不住,就會越撓越癢,到最後那處皮膚就會紅腫潰爛,但并不會要人命。
蘇玉潆不覺得愧疚,她甚至覺得這些和她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相比,連利息都不如。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忽然閉上窗戶。
巧雲推門而入,走近後彎下身子壓低聲音急切地說:“小姐,吳先生先前送信過來了。”那時小姐正在昏迷,後來大小姐又在這待了許久,拖到現在她才有機會說這件事。
蘇玉潆頓了一下,偏過頭:“信呢?”
巧雲連把藏在袖中的信遞過去。
她展開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眉心逐漸凝起,攬星居近來太過高調,招了別人嫉妒,在她昏睡的時候有一夥人帶着家夥到店鋪裏找事,她現在擔心的是吳先生和新招的夥計。
蘇玉潆覺得自己坐不下去了,她在屋中轉了兩圈,下定決心道:“巧雲,我要出府,你在此替我遮掩一二。”
天色暗下,她要是從正門出去也不是不行,但那樣容易暴露攬星居,蘇玉潆下意識想到偏門。
巧雲驚了一驚:“小姐,要不我們再等等……”
她搖搖頭,等不了了,尚不知道來了多少人,但肯定是多于兩人的,攬星居的東西再珍貴也不過是死物,而吳先生年事已高,萬一出了意外……她止不住擔憂,趁着夜色便往偏門去。
巧雲因為常常收信,和看守偏門的人熟悉起來,她輕車熟路地朝門房塞了一小塊銀子:“還望大哥通融通融。”
門房面不改色地收起來:“天色已晚,三小姐且當心,奴在這兒替您守着。”
蘇玉潆心裏雖急,但也沒有魯莽到直接沖進去,她停在攬星居附近,在一個攤位上裝作買東西,餘光觀察着自家鋪子,她現在勢單力薄,來挑事的要麽腦子蠢笨,要麽就是背後有背景的,她倒是可以借借相府的勢,但不到最後地步,她不會這麽做。
她斟酌了一下,故作不解地問攤主:“那家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麽多人?”
攤主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解釋道:“那家啊,最近生意好了,惹人眼紅了吧,下午的時候幾個人來挑事,說上次賣給他們的東西都是次的,又是砸鋪子又是威脅的,那家店的人就兩個,那能扛得住啊。”
蘇玉潆面色緊繃,努力放松嗓音:“然後呢?”
“然後?”那攤主努努嘴,示意她往那邊看,“然後就來了一群人,看着像是陽順镖局的。”
陽順镖局?
蘇玉潆擡了擡眼,這才正眼去看,果然如攤主所說,攬星居外站了兩個彪形大漢,一看就是常年奔波在外的,隐隐能看見裏面一片狼藉,但沒見到吳先生和那個夥計。
“那裏面有人受傷嗎?”蘇玉潆扭過頭接着問道。
“原來一直經營攬星居的那個老先生受傷了。”攤主記得很清楚,那個老先生常常早上來他隔壁的攤位買包子,下午他被擡出去時滿頭鮮血的樣子真是吓死人了。
話音剛落,面前的姑娘随手拿了個镯子,他下意識接住銀子,再擡頭時,人已經不見了。
蘇玉潆往最近的醫館跑去,果不其然,她在醫館裏看見了一個和順陽镖局穿衣類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身份不低,他旁邊病床上躺着的顯然就是吳先生。
她一走進來時,就吸引了武越的注意,無他,這姑娘長得實在太像谷明姿了,他恍惚了一瞬,觸及到她的眼睛時突然回過神,武越立馬意識到她應該是谷明姿的女兒。
武越沉默地看着她緩步走到自己面前行了一禮:“多謝俠士相助。”
他僵着一張臉,硬邦邦道:“我幫的可不是你。”
蘇玉潆怔愣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面前這人似乎不太歡迎自己,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至于是這副冷硬的态度吧?
她靜默了一會兒,試着解釋道:“吳先生是我認識的人,俠士幫了吳先生就是在幫我。”
武越沒回答,目光從她臉上挪開,虛虛放在吳先生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氣氛一時凝滞起來,就在蘇玉潆遲疑着問吳先生的情況時,又聽見那人說:“你怎麽就那麽肯定,我是幫你們的?”
蘇玉潆擡起頭,他鋒利的視線直直刺過來,常年游走在外沉澱下來的銳意如網一樣籠過來,像是随時都會拔刀而起,那一剎那,蘇玉潆幾乎下意識後退一步,他注意到這細微的動作,輕輕扯起嘴角。
蘇玉潆如夢初醒,砰砰直跳的心髒擾亂了她的心神,定了定之後說:“先前在攬星居外,我注意到攬星居外有兩個相同打扮的人守着,新招的夥計雖然受了些傷,但精神看起來尚好,對門外兩人也是很放心,這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吳先生受了傷,卻立即被送往醫館救治,也說明了你們并非惡人。”
“就憑這些?”
“不是。”蘇玉潆硬着頭皮繼續道:“我問了周圍的商販,知道你們是順陽镖局的人。”
對面沉默下來,蘇玉潆在這點時間裏反應過來,自己對他的問題有問必答,當下驚了一驚,立馬警惕起來。
武越瞥了她一眼。
“那你呢?你為什麽要幫我們?”镖局和攬星居似乎沒有關系吧?他又會知道這件事來幫他們呢?蘇玉潆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武越垂着眼愛答不理,這讓她有些尴尬,見問不出來什麽,蘇玉潆轉了腳尖,徑直朝醫師走去:“請問……怎麽是你?”
蘇玉潆驚訝地睜大眼睛,一張圓潤白胖又熟悉的臉映入眼簾,他不好意思笑了笑:“原來是蘇姑娘啊,好久不見,蘇姑娘這次又是要買什麽藥啊?小店保證應有盡有,一應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