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來人。”

嘶啞的聲音從他喉間發出, 聲音落下的時候,就有小厮走進來,恭敬道:“世子有何吩咐。”

“你……給我說說京城最近的事。”喉嚨中像有碎瓷片一般, 每說一句話便割得難受,殷衡恍然不覺, 一雙眼睛直直盯着小厮。

“是……”小厮想了想撿這位爺平日最喜歡的說:“馬場最近新進了一批馬, 來自草原,個個都膘肥體壯, 酒莊子上也推出了新酒, 還有武場……”

小厮侃侃而談, 卻見這位爺一臉不耐,卡殼了一下,試着轉了話題:“不過要說最熱鬧的, 還是前幾日相府和李家定了婚……”

小厮悄悄觀察, 只見他臉上的不耐一瞬間消失, 沉默地聽着。

原來世子好這口!

小厮精神一振,越發賣力地講起來:“這一對兒一個爛泥扶不上牆, 一個是庶女身份地位, 倒也相稱。”

這話聽在殷衡耳朵裏及其刺耳, 他皺起眉毛, 狹長的眼眸瞪過去, 冷得那小厮心中一顫,話也不利索了。

“繼續。”殷衡收回目光,若不是他說到自己想聽的地方, 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這本是大喜的事兒……這本是李家賣兒求榮的事兒……”小厮再次得了他一眼, 嘴一哆嗦連忙換了詞兒,他虛虛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仿佛知道了什麽一樣,接着說:“可昨日相府的蘇姑娘去郊外的莊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莊子上竟然失了火。”

“按理說莊子離京城很遠,可昨日在京城都能看到沖天的黑煙,可想而知火勢有多大,今早去看過的人都說莊子被燒得就剩個架子了。”

“那人呢?”殷衡沒忍住問。

“死了,從廢墟下挖出來了三具屍骨,燒得就剩下半架了。”小厮一邊說一邊唏噓。

殷衡沉默下來。

蘇玉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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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無論如何也沒法兒把死這個字和那個鮮活的人聯系在一起,甚至覺得都是謠言,她前幾天還在打理攬星居,去莊子上看望姨娘,就連身上綁着她的婚約還沒有掙脫開,就這麽……死了?

殷衡覺得一陣恍惚,他閉了閉眼,感覺自己就像在夢裏一樣。

“出去。”

“啊?”小厮說得正起勁,猝不及防得了這一句。

“本世子讓你滾出去!”殷衡暴躁地吼了一句。

“是是是,小人這就出去。”那小厮不敢耽誤,飛速跑出去。

殷衡又在床上躺了沒多久便要掙紮着起來,“來人!”

才出去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推了個門縫,問:“世子,還需要小人進來嗎?”

“滾進來!”

“是……”小厮欲哭無淚,反正就逮着他造作呗。

“替本世子更衣。”殷衡憋着一口氣,蘇玉潆就剩下半幅骨頭架子了,周桑月那惡婦定然不會好好待她。

他就算是搶,也要把蘇玉潆帶回來。

“世子,換好了,若是沒事小人就告退了。”小厮小心翼翼地說。

“備車,去相府。”

“啊?”小厮長大了嘴巴。

殷衡不耐煩地扔了一個斜眼過去,這小厮是聽不懂人話嗎?

小厮回過神,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按理說,世子才醒,身體正虛着呢,要好生養着才是,可……可這位爺一上來就要出去,還去的是相府……這可如何是好啊!

糾結片刻,小厮做了最後的努力:“世子,您才醒,要不再修養幾日?”

殷衡眼刀幾欲戳在對方身上了,這小厮怎麽那麽墨跡!

這回小厮不敢耽擱了,麻利地跑出去備了車,剛要返回去,就看見殷世子自己撐着牆走了過來。

小厮:!

相府和殷世子什麽仇什麽怨啊,值得世子單槍匹馬地殺過去?莫非……世子追馬是相府幹的?小厮腦中閃過一個個陰謀詭計。

殷衡沒空搭理他在想什麽,只想一心去奪回蘇玉潆的遺體。

盡管出來的急,但還是配了足夠的人手,殷衡下馬車時更是直接坐在輪椅上,由人推着進去。

蘇清遠接到殷衡到來的消息先是愣了一下,實在想不到和平遠侯府向來沒交集的殷衡怎麽會來。

蘇玉潆到底是蘇相之女,雖不至于像谷姨娘的失身一樣草席子一卷就丢了,但也只有一口棺材獨自擺着。

按規矩本該停靈七日,但周桑月嫌晦氣,打算過了今日便讓人擡走。

殷衡被人推到前堂,目光止不住地往棺材上看。

一路冷靜之後,殷衡倒不像最開始那麽急了,他沉默地盯着這口棺材,不知道在想什麽。

“世子怎麽有空到本相這裏來了?”蘇清遠端着一副架子。

殷衡沒理他,他醒來開始,蘇玉潆葬身火海的消息便湧了過來,将他環繞包圍得沒有一點思考的空間,這才魯莽地決定來搶屍骨。

就在來時這為數不多的時間裏,他才有空找回自己丢失的理智。

她隐忍發展了那麽久,真的就這般草率地沒了嗎?殷衡看向棺材的目光越發疑惑,即便這副棺材裏擺了一架屍骨,但那就一定說明是蘇玉潆的嗎?

如果……如果,這都是在她計劃之內的呢?

“世子?”

殷衡回過神,他對蘇清遠沒什麽好感,現下也只是對敷衍道:“叨饒了,告辭了。”

蘇清遠愣了一下,對他的舉動是一頭霧水。

“世子,咱就這麽走了?”小厮上前一步問道,這和他想的不一樣啊。

“閉嘴。”殷衡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如今最重要的是去攬星居看看,那裏的帳房先生和蘇玉潆相識,蘇玉潆到底還在不在,端看吳先生就夠了。

緊趕慢趕,在殷衡不斷催促下,馬車便停在了攬星居門前,小厮先是搬出輪椅,動靜之大引起了周圍百姓的注意。

等殷衡露面之後,細細聽去還能聽見人群中的吸氣聲,随之便是小聲的議論聲。

殷衡沒去管他們說什麽,他被人攙扶着坐到了輪椅上,大搖大擺地被推進攬星居。

在他進去後,讨論的聲音才大了起來。

“我沒看錯吧?剛才那個是殷世子?”

“世子竟然醒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

“瞧瞧這事,世子在平遠侯府上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這才到承伯侯府幾日就醒了,這說明什麽,平遠侯府沒好好盡心照顧啊!”

“話不能這麽說,指不定是風水不好呢。”

“殷世子這腿是怎麽了?”

……

吳先生也沒想到,自己在低賣物品的時候,就迎來了一位富有的主兒,他眼睜睜看着殷衡在店中轉了一圈,擡起下颌,倨傲地讓人全送到承伯侯府。

吳先生雖有些驚訝,但也樂意極了,畢竟誰願意少賺呢。

他樂呵呵的表情看在殷衡眼裏,那股沉郁煩躁頓時就像見了太陽的水霧一樣無影無蹤了。

甚至少見地眼梢也帶上三分笑意,更是好心情地說:“聽聞攬星居大名,怎麽店中物件這麽少?”

吳先生捋着胡子笑眯眯道:“不開了自然也就不用上新貨了。”

一剎那,殷衡記起曾經縮在蘇玉潆身邊時的偶爾一瞥,庫中的物品只出不進,原來都在這兒等着呢。

殷衡恍然大悟,又有些惱怒,原來蘇玉潆遲早是要離開的,她抱着福來走的那天是特地讓他留下的。

他心中頓時複雜起來,他哪裏不如那只小蠢狗了,那小蠢狗有他機靈嗎?有他手感好嗎?有他粘人嗎?

無論怎麽在心中對比,但事實是,蘇玉潆抛下他,帶走了小蠢狗,殷衡思及此,狹長的眼尾微微下垂,看起來悶悶不樂。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事:“先生走了,這鋪子可是也要賣掉?”

吳先生一愣:“确實如此。”

“那先生可有決定往後去哪兒”殷衡垂下眼皮含蓄地打探。

“我一個賬房先生如何做的了主,一切都要聽掌櫃的。”

殷衡聞言點頭,忍住了剩下的問題,生怕他覺察到什麽不對,他靠在輪椅背上,懶洋洋道:“走了。”

他并非不想派人去追,可出了京城便是不同的路,有那些力氣不如盯緊了吳先生,反正他遲早都要去找蘇玉潆的。

殷衡按捺着心中的急切。

遠離京城的一條大道上,一列車隊正不緊不慢地走着,最前頭的馬車上插了镖旗,領頭的便是武越,沒多久他便擺手示停。

中間靠後的一輛馬車上忽然掀起一道縫隙,一只素白的手伸出來,緊接着露出一張白皙靜美的臉龐,她從馬車上跳下來,一頭墨發高高束起,身上也換上了更加方便的短打。

馬車上又下來一人,也是同樣的打扮,只不過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邊。

“走了大半天,大家都歇歇吧。”武越帶頭說,他雖被稱作镖頭,但更多的是管理陽順镖局,若非這次送蘇玉潆母女二人離京,他也不會來跑這一趟。

得了镖頭的話,衆人紛紛下馬休整,吃幹糧的吃幹糧,喝水的喝水,武越拿着一袋幹糧走過來遞給她。

蘇玉潆接過來,走到一棵樹下學着其他人的樣子蹲坐下來,幹糧餅很硬很幹,她吃一口都要就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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