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癌症

江寧市,華貿科技。

總監辦公室

許逸正聽秘書彙報工作,一邊将這近些日子的工作資料歸檔,因項目工程逼緊,交接工作不能拖沓,夜裏幾乎熬到兩三點才休息。

他眼皮下積了一片青紫,臉色是病态的白,整個人說不上什麽不好,獨獨缺少了份朝氣。

秘書在旁口幹舌燥的彙報完進程,半晌得不到批複,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小群裏關于這位離職的八卦。

作為國內游戲産業的業內大廠,華貿無論是薪資待遇,還是假期福利,在業界都是數一數二的。

這位年紀輕輕就已經做到總監職位,且公司內部還有意将他再官升一職,大家紛紛豔羨之際。

熟料,這位竟然.....提出了離職。

不可思議又令人費解,偏偏辭職流程已經批準下發至人事部,此事在員工小群裏衆說風雲。

秘書也少不得好奇,借着工作之便,想從對方臉上找出些什麽。

沒想到才稍有動作,許逸西裝褲口袋裏,手機抽風似的震動起來。

秘書打了個激靈,秉承多年來的職業素養和應變能力,他飛快地低下頭,假裝翻了下手裏的文件。

想來應當是沒被發現,耳邊傳來對方淡淡的聲音,“你出去吧,一會兒有事我再喊你。”

秘書低低應了一聲,快步走出去,出門前還細心的帶上門。

在又一番聲浪推進高潮時,許逸接通了電話。

未待他開口,電話裏的聲音就迫不及待的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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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逸,你擱哪呢”電話一端的女音一口東北嗓,是他的好友--姚依依。

她那邊聲音有些雜,間或伴随着刺耳的電流。

“狄龍男裝秋季大清倉,全場六折,好質量羽絨服只要一百,件件名牌大款,假一賠十,如假包換!”

許逸揉了揉飽受折磨的耳朵,“你那邊什麽情況?”

“嗨,能有什麽情況,還不是業績下滑被公司外調雜貨市場培訓兩周,我都喊出經驗來了,姐給你來一段...”

姚依依喊的順口,張嘴就要來:“走過路過的朋友們...”

“停!”許逸怕她收不住,辦公室裏很靜,手機音量開的不小,真要是喊起來外面指定能聽見,他不想經營好幾年的形象,臨了全崩了,他說:“那你好好喊,我先挂了,正忙呢!”

“哎哎,許小逸,你等等”

姚依依性子大大咧咧的,好歹沒忘了自己冒着被市場策劃抓的風險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鄭重起來,“姐問你個事,你們公司傳你要離職,真的假的?”

姚依依的公司是琨洋百貨,他們認識也是公司的一場合作,許逸作為技術師,一次約談,對方公司老總希望能知道項目的具體情況,總經理交談的時候順手就帶上他。

兩人因趣味相投互換聯系方式,到後來成了閨蜜,算是自己外地裏為數不多的朋友。

“嗯!”許逸聲音淡淡的應了聲。

自己辭職的消息早晚會曝光,這事就沒必要藏着掖着,表露得坦然,“像他們說的,我以後就是無業游民了”

許是他的語氣太輕松,輕松到電話另一端足足冷靜了數秒。

姚依依聲音豁然拔高一個度,“你是戀愛腦轉成智障了嗎?這麽好的公司你居然說不幹就不幹了?你還想不想攢錢包小鮮肉了?哈,快給我說清楚...”

包小鮮肉,這項偉業是姚依依跟他為數不多的一致性目标。

許逸聽着她的念叨,整個人仿佛都輕了。

這幾天不可思議的事接踵而來,仿佛間,他還以為是自己這輩子所有的運氣都用耗盡了,不幸才會成群結隊,一件接着一件,壓的他快要喘不上氣。

他左手捏了捏鼻梁根部,舒緩了腦中針紮般的刺疼,緩緩吐了一口氣,“這事電話裏說不清楚,中午有空的話,琨洋一樓星巴克,見面了和你解釋”

“行,那中午見”姚依依那頭似乎也在忙。

只聽見她那邊傳來一道渾厚的中年嗓聲“人都死哪去了?”,通話就戛然而止了。

許逸看了眼屏幕,十一點出頭,離下班滿打滿算還有一小時.

他整個人往後仰去,閉上眼養神,腦海湧現醫生的病理診斷。

明明沒幾天,可他卻記不清醫生用的是什麽委婉的詞語,大體的意思是自己得了癌症,晚期,沒多少時間了。

當時他一點都不信,可各大有名醫院診斷書齊刷刷擺在桌前的時候,許逸不得不相信,自己三十歲出頭的人生路,要到頭了。

那一刻,他的心卻是難得的平靜,連外界瘋傳他即将升任高管,實則他的名額早已經被公司空降頂包,他也沒生氣争辯。

腦海裏,第一時間湧現的是自己該如何花費自己剩餘的時間。

他并不打算在醫院化療,在消毒水和痛苦反複折磨中渡過最後的時間。

沒有悲天憫人,更沒有自暴自棄。

許逸靜靜的想了幾天,決定擺脫工作的束縛,給自己剩下的日子,做個有意義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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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是一周前定下。

總經理收到辭職信,臉上是不可思議的神情,他問:“小許啊,雖然說總公司這次做法是不地道,但是對方根本不會真的管公司的事,只是挂個名而已,做決定的,最後還得是你。”

總經理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精明,這是要他給哪位空降當屎盆子。

許逸看的很清楚,之前為了薪水能夠忍,現在錢對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會繼續“吃虧”。

他不想将自己的窘迫,敗露出來,又覺得公司待遇豐富自己該給出個解釋,于是模拟量可的給出個蹩腳的理由,“是我自己身體不舒服,要養大半年呢!我怕拖團隊的後腿,就直接辭了”

“什麽病啊”總經理關切的問:“嚴不嚴重,我海外有個專家朋友正巧這個月回來,他醫術在海外也是有名的,需不需要幫你聯系下?看看能不能快點治愈”

許逸知道總經理是同意了,以華貿的項目進度,半年... ...太長了。

公司技術崗,擔不起這麽久的空缺。

他搖了搖頭說:“也不是什麽疑難雜症,就是這病耗時間,要靜養”

對方聽後點了點頭後,又叮囑了些生活和工作上的交接事項,到底在辭職信上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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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午休時,許逸取過外套開車去了星巴克。

姚依依來的早,風塵仆仆的,她靠窗選了座,坐在凳子上,眼神卻東張西望,一看見人忙揮手示意:“這兒”。

許逸上前落座,穿着制服的服務生上前問:“先生,需要喝些什麽”

“一杯拿鐵,謝謝”

服務生道:“好的,先生請稍等”

咖啡廳的速度很快,不過兩分鐘左右服務生去而複返端上咖啡。因下班時間,四周稀稀拉拉都坐着不少人.

有人聊天聲粗狂,連帶周圍都聽的一清二楚,姚依依一顆心來時七上八下的,如今碰面了,對方卻一副淡然的模樣,慢悠悠的喝着咖啡,她一股火氣直沖腦門。

“許小逸!”姚依依咬牙切齒道:“上午不方便,現在能說為什麽辭職了嗎?你知道嗎,你的英勇事跡都快排出一場大戲了”

許逸簇然一笑,“你都說來聽聽,看有沒有編排對的”

姚依依白眼一翻:“上趕着你是來聽我說戲的?”

許逸右腿搭上左腿,筆挺的西裝褲下勾勒出漂亮弧線,他的眉眼生得極好,像月光下灑滿星辰的湖面,他的态度輕松自在的模樣,仿佛辭職的不是他本人。

其實,确診時,他也傷心不知所措過,午夜夢醒,常常夢到自己孑然一身在病床上等待死亡。

他自幼聰慧乖巧,是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父母與人攀談的時候都能得到聲“你家孩子真懂事”。母親那時會笑着說:“唉,這孩子就是那樣,笨笨的,瞎勤勞”

那樣的笑很親切,可他很久沒有感受過了。因為自己性向的暴露,父母與自己幾近斷絕關系。

腦海裏母親厭惡的面龐時隔經年依舊清晰,她說:“我以為你和別人家的孩子不一樣,從不忤逆長輩,原來...你是在這等着呢!”

夢裏,自己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只剩下醫院一扇四四方方的窗戶和吸一口心肺都疼的消毒水氣味。

事業有成,他想自己這一輩子其實已經很幸福了,唯一遲到的只有那份奢望的愛情。

既然是奢求,許逸就沒想着會得到。

“其實吧,大多數都是說你燒壞腦子了”

姚依依面露古怪,“畢竟華貿的待遇你比我清楚多了,正常點的都不會像你這樣想不開。還有就是,說你被人給迷倒了,神魂颠倒的要跳槽,這一點肯定不可能,是個男人擺你面前,脫光了你都不敢上的.....”

“更離譜的是說你得了絕症”說到這裏,姚依依眼中閃過怒色,這些人嘴是真臭,也不怕缺德。

許逸笑了笑,放下瓷杯,他知道姚依依說話向來從不添油加醋,絲毫不曉得委婉是什麽寶貝。

當初也是這個,他兩才成的無話不說,他眼中有幾分不明,說:“他們想法是有些豐富了,可是有時候生活就是那麽巧。”

“什麽意思?”姚依依臉上的鄙視翻了車,她疑惑的說:“腦子真燒了?”

“滾”許逸苦哭笑不得

“那就奇怪了,你這張臉天天對着鏡子照,按理說更不可能為色所迷?”姚依依頓了頓。

許逸天生或許是得了美神的眷顧,長的格外好看,單說五官縱使是俊男靓女不計其數的娛樂圈也找不出壓其鋒芒的人。

可這樣的人,不愛美人愛枭雄。

這也難怪,生着一張令人羞怯的臉,真要是找了美人,豈不是處處壓人一頭?

“你腦子也不見得長的多好”許逸莫名地說道:“你就沒往壞的猜?”

“腦子燒了還不夠壞嗎?”姚依依嘟喃一聲,忽然一激靈。

她擡起頭,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不可能吧….你生活規律的叫退休的老幹部的望塵莫及,怎麽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許逸蒼白的嘴邊染着糖漬,有了一絲活氣,“所以才辭職的,算是臨死前為自己活一回,好歹沒白來一場”

姚依依聽着這人輕飄飄的自白,只覺身體裏有樣東西被強行的抽了出去,整個人像卸了氣的皮球。

咖啡廳內鬧哄哄的,店主頗有雅趣,屋外檐角處挂了兩串風鈴,客人推門進來時,帶着外頭的熱風,風鈴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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