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歸家

飛南榕的客機下午四點準點起飛。

冬日的南方夜晚降臨得早, 從機場出來,星空澄明,圓月高懸。

停車坪停着很多私家車, 抄着濃重南榕腔調的蹩腳普通話, 不厭其煩的詢問路過的行人用不用車。

“去政津的有沒有, 五缺一, 六十一位, 滿了就走!”

許逸聽到熟悉的地名,神色微動, 徑直上前。

“回政津的?”司機師傅看着走到跟前的小夥, 下意識的問道。

他這每天接學生和外地人, 形形|色|色|的面孔見得很多,一時竟沒找出能比這小夥生得還精致的。

要不是對方地道的南榕口音, 他還以為自己是接了哪個電影明星。

“嗯”許逸點了點頭, 回道:“現在就走嗎?”

“現在就走, 算上你剛剛好滿了,你來的巧兒, 要是早來還得等。”司機看了眼人背着包,笑道:“您背的包不大, 不用放後備箱,就這麽背着吧。”

許逸沒有反對, 跟着司機上了車, 随後将包放置在腿上。

背包是他臨時在懷安買的,裏頭東西并不多, 兩套換洗的衣物、一件浴巾、洗漱毛巾,還有一套睡衣。

他許多年沒回家,估計之前家裏留的衣服都已經沒法穿了, 回去再買怕來不及,閑在酒店的也沒事做,索性就逛起懷安的百貨,挑了點必用的東西。

熟悉兩人的日子,突然自己一人逛街,許逸有剎那的不适應。

好在要買的東西不多,沒太給他回憶往昔的機會。

司機師傅湊滿一車,麻利的發車,等拐出市內上了高速,他便将收款的二維碼遞出來,從前頭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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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逸前一個是位年輕的媽媽,她懷裏抱着個約莫三四歲的女孩,漂亮的蝴蝶結發繩紮着兩個小揪,眉眼精致,粉團團的小臉展顏露出笑容,她小心翼翼的替媽媽捏着二維碼。

“好啦。”那位年輕的媽媽笑着誇了兩句小女孩,然後對小女孩說道:“把卡片給叔叔吧。”

小女孩聽話的伸出小手,卻沒按着媽媽的話喊,而是軟糯糯的說道:“漂亮哥哥,給你卡片。”

許逸一愣,女孩媽媽也有些錯愕,她略帶歉意的看了眼許逸,糾正道:“不是已經告訴悅寶,要喊叔叔了嗎?怎麽還喊錯了。”

小女孩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媽媽,說道:“可是媽媽看手機裏的漂亮照片,都喊他們哥哥,這個哥哥也很漂亮,悅兒為什麽要喊叔叔呀!”

車內的氣氛瞬間凝固,女孩媽媽臉上不可抑制的赤紅,沒想到自己追星的小秘密會被女兒抖出來。

許逸眉眼染笑,沒讓這份尴尬繼續醞釀,接過卡片付款,往下傳。

而車內因為小女孩稚聲變得格外安靜,大家眼觀鼻、鼻觀心,盡量不去聽這位女士糾正孩子的稱謂,以免讓對方尴尬。

因這段插曲,許逸一路上積壓的忐忑得到些許松泛。

他打開手機,看着消息欄母親發來的短信:【到哪了?】

下一條,隔了幾分鐘:【給你煲了老鴨湯,還有你愛吃的蒸餃,快到了我再蒸,不然涼了就不好吃了。】

幽幽的光打在臉上,許逸手指翻動,輸入:【上高速了。】

對方像守在手機屏幕前,編輯好要發送的消息,他的消息才出去不到幾秒,叮咚一聲,就有新短信推了進來:【你告訴司機,在政津加油站停就行,哪裏好認,等到了,我讓你爸去接你。】

太久沒回去,許逸已經忘了他們住的是那座單元樓,正猶豫該怎麽開口。

這條消息來得及時,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許逸回複個‘好’,轉頭給司機報了下車點。

司機在市內鄉鎮這條道上跑了不知道多少回,報了下車點,他立刻便有了數。

另一邊,徐鳳嬌看着不算長的幾條回複消息,壓制不住笑容。

她瞥了眼身邊假裝鎮定的丈夫,輕輕的嘆道:“這次真的要回來了。"

許正奇憨厚的臉上也露出笑:“挺好的。”

徐鳳嬌眉頭一皺,想反問一聲什麽就也‘挺好的’,但她熟悉丈夫悶葫蘆|性|子,打一棍子不見得能放個‘屁’,要他解釋,這頓飯大概就不用吃了。

“不說了,我的去蒸餃子,你盯着點手機早點下去,別讓兒子在外頭凍着。”

“那就不怕我凍着?”許正奇看着妻子身影進了廚房,小聲嘟囔兩聲。

可目光卻一直沒離開手機,似乎在掐算着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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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加油站外的馬路邊,許正奇目光盯着一輛又一輛行過的私家車。

每次有車子減速,他都會不自覺的走上前幾步。

可那些車停歸停,看到下來的人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他又踱步站回原來的地方,來來回回,虛晃幾次,但那股熱乎勁兒依舊沒有消散。

他踩了踩腳底的水泥地,鋪得老久的地面上有幾條橫貫的縫隙,細小的蟲豸在縫隙裏爬了出來,正看着,眼尾忽地瞥見一輛私家車靠停在路邊。,

不知道為何,許正奇有種莫名的肯定,就是這輛車。

這個念頭一起,他哪還有心思管蟲豸,邁着步子,等離車只有幾步之遙,看到車裏下來一道人影。

那人約莫一米七八的個,穿着天空藍款的羽絨服,黑色工裝褲,保暖休閑的裝扮,并不顯得身形臃腫。

因為冷,他将羽絨服身後的帽子扣在頭上,白色絨毛壓着微卷的頭發,五官雖有些遮擋,但不妨礙辨認。

路燈下,看着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許正奇呆愣在原地。

熟悉的是那副五官輪廓,依稀與記憶裏穿着藍白校服的影子嚴絲合縫的對應上;

而陌生的是,那副眉眼中已沒有了當初的稚嫩,棱角分明,端正俊朗。

許逸下車,看到了許正奇。

他肩膀挎背着包,目光對上那副眼紋橫生的眼睛,他發現對方已經沒了當年那麽挺拔,身形有些老态,鬓角華發已生。

許逸沒記錯,許正奇同志今年五十出頭,這幅老态顯然不止。

不符合年紀的蒼老,可以想見這些年,過得并非無憂無慮。

他抿了抿唇,覺得之前的掙紮害怕都是徒勞的,真正見到人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假設都不翼而飛。

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應聲破碎,許逸覺得身心松快,沒有想像的別扭,他輕聲喊人:“爸。”

許正奇有些發福的臉龐聽到這久違的稱呼,難以壓制的展開笑容,“回來就好。”

馬路上,路燈昏黃,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的走進巷子,大道上聒噪的喇叭鳴笛聲漸行漸遠。

雞湯炖得鮮甜,用砂鍋一直煲着并沒有冰涼,胡蘿蔔雞蛋、韭菜肉的蒸餃剛出籠,沾着辣椒油和陳醋,比外頭門店的還要好吃。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記不得它們的味道,但吃到第一口,奇妙的竟還記得。

許逸吃了一籠蒸餃,又喝了兩碗雞湯,胃裏一陣熨妥。

收拾碗筷的時候,徐鳳嬌推拒着不用幫忙,“你坐着看會電視吧,坐一天車了。”

但看着兒子眼中另外的神色,她明白過來這是要問老頭子的狀況,索性就沒再阻止。

坐在沙發上的許正奇,看着妻子兒子一前一後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他目光微微有些紅。

多少年了,在查出腫瘤時,他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一家子溫馨的場面,不曾想老天爺還挺大方的,沒讓他帶着遺憾,他之前已經不大盼着腫瘤是不是良性,甚至連遺囑都在公證處立好。

而現在,他突然有些奢望。

他希望腫瘤是良性的,這樣他們一家人還能開開心心的多一點時間,這樣好彌補過去缺失的十三年。

廚房內,許逸放好溫水,邊将洗滌劑擠在洗碗布清洗,邊聽着母親說着具體的病情。

“體檢查出來問題,讓你爸去醫院,他猶猶豫豫的,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就是拖着。”

徐鳳嬌眼中帶着無可奈何

她能理解老頭子的想法,他是怕真要是查出晚期,自己會不顧一切的選擇治療。治療成本太高,他們兩辛辛苦苦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砸進去也不見得能救回來。

與其這樣,不如把積蓄留給還活着的那個人,至少能保證對方下半輩子過得體面。

可在生死面前,誰又會在意錢,哪怕是吊着一口氣,也願意吊着,畢竟沒了就是真的沒了。

這是從古至今,沒有辦法調和的矛盾,尖銳又現實。

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許逸盯着手裏的碗久久失語。

半晌,他扯出一道笑容,從皮夾裏取出張卡,放進面容疲倦的母親手裏:“錢的事不用擔心,這卡裏頭有四十萬,先用着,要是還不夠,咱們再想辦法。”

徐鳳嬌被卡裏的錢吓了一跳,四十萬并不是那麽好積攢的。

雖說許逸工作了六七年,可人在外頭,哪裏不用花錢,稍微大手大腳一點,根本就攢不下來。很多三十出頭的小夥,手裏頭能有個一二十萬,就很不錯了。

“這錢不能用你的,我們老兩口還是有些積蓄的。”徐鳳嬌搖了搖頭,就要将卡還回去。

她扪心自問,在孩子最艱難的時候沒有出過一分力,現在要她坐享其成,她辦不到。

只是,沒等她能把手伸出去,許逸将卡塞進了她的口袋。

旋即,他小心翼翼的抱着這位生養自己的母親,聲音輕緩的說道:“錢沒了還可以再賺,但我不想沒有爸爸”

更不想讓你在即将失去兒子的同時,又接連失去丈夫。

“不想沒有父親”,單是一句話讓徐鳳嬌當場哽咽,不自覺紅了眼眶。

她能感受到許逸還是在意他們的,而他這次回來,或許就是不想讓他們拒絕用這錢治療。

愧疚和欣慰翻湧,徐鳳嬌煽情的話說不出口,只能止不住點頭。

他們兩口子虧欠孩子太多了,這樣老頭子更要留住命,好好彌補當初忘了給他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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