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淤泥不染白蓮第八蓮……
楚然看看被秦鶴霄批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再瞧瞧被自己亂劍砍得慘不忍睹的大氅,一時間分不清是自己有病還是秦鶴霄更有病。
但難得頂頭上司心情好,且出手闊綽,她還是很開心的,她歡歡喜喜看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抱拳向秦鶴霄道:“多謝将軍贈衣,我都記下了,以後只穿将軍送的衣服,旁人送的東西一概不收。”
——世家大族出身的人繁文缛節多,一件衣服也能分出陣營來,她穿着周容與送的大氅招搖過市,在秦鶴霄看來便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罷了,她以後不穿也就是了。
但是,她之前那件大氅也是周容與送的,秦鶴霄怎能厚此薄彼呢?
她想了又想,到底沒敢問出口——還是不要打擾秦鶴霄的好心情了。
她的無條件順從讓秦鶴霄頗為滿意,微颔首,伸手為她撫平大氅皮毛。
親密動作讓她受寵若驚,“啊,多謝将軍,我自己來。”
秦鶴霄松開大氅,微擡眉,“後日乃大朝議日子,你穿着這件大氅去。”
“這有何難?我一定穿!”
“還有一事。”秦鶴霄斜睥着楚然,聲音微頓。
楚然忙做出洗耳恭聽模樣來,“将軍請講。”
秦鶴霄潋滟眸光在楚然身上停留,眼底隐約劃過一絲試探,“汝南周家掌大齊財政,我以雍涼兩州供麾下數十萬兵馬,軍費難免吃緊,後日我要周家與我籌集軍費,你不許替周家說話。”
“将軍乃平定戰亂的首位功臣,軍費理當由國庫支付。”
頂頭上司考驗自己的忠心,楚然毫不猶豫道:“只是不知将軍要周家籌集多少軍費?”
秦鶴霄伸出一根手指。
楚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一百萬兩?雖金額頗大,但若給周家一些時間,相信他們還是能湊到的。”
秦鶴霄搖了搖手指,“是一千萬兩。”
楚然:“......”
您可真敢獅子大開口。
大齊天子勢弱,世家掌權,大行皇帝與世家們鬥了一輩子,也沒從世家手裏弄出多少權利來,大齊大部分的財政收入都流入世家口袋中,國庫自然空虛,如果她沒有記錯,國庫去年的稅收也不過六百萬兩。
秦鶴霄一開口便是一千萬兩,搜刮的不是國庫,而是世家。
“這不是一個小數額。”
哪怕知道秦鶴霄有意為難周家,楚然也不敢替周家說話,想了又想,斟酌問道:“将軍給周家多長時間?”
秦鶴霄聲音懶懶:“西涼兵追随我南征北戰,出生入死,臨近年關,我總不能叫他們空手而歸。”
楚然手指撚着狐皮大氅,“将軍的意思,年前?”
“不錯。若周家年前籌不到一千萬兩.......”
秦鶴霄聲音微頓,輕笑一聲,可漂亮鳳目卻是一點笑意也無,微擡眉,看着楚然,似乎在征求楚然意見,“我早已聲名狼藉,倒也不怕再造殺孽,是罷?”
楚然打了個哆嗦,指甲掐了下掌心,面上仍是一派恭敬柔和,“将軍此言差矣,将軍乃風華君子——”
秦鶴霄眸色晦暗不明,“普天之下,大抵也只有你才把我當作君子。”
月色清冷如霜,他半張臉露于霜色之下,豔麗鳳目,挺直鼻梁,劍鋒般削薄的唇,無處不驚豔的五官勾魂奪魄,撇開旁的不論,單看這張臉也是清隽君子如錦似玉的。
只可惜手段委實狠辣,如九天之上怒則伏屍百萬的神祇,生得再怎麽驚豔,卻也讓人不敢生出亵渎念頭來。
楚然随秦鶴霄入席。
貴重的狐皮大氅被她珍重再三疊好,安放在自己身後席上。
食案上的吃食依舊精致,她卻沒甚麽食欲,想了想,大抵是一千萬兩白銀的緣故——良心這種東西,她偶爾也是會有的。
心裏存着事,難免有些食不知味,但她絲毫不敢表現出來,殷勤向秦鶴霄勸酒,虔誠向秦鶴霄表忠心。
晚宴圓滿結束。
楚然再三拜謝秦鶴霄。
秦鶴霄懶擡眉,緩聲道:“後日的大朝議,莫忘了。”
“一定一定。”楚然連連保證:“我一定穿将軍送的大氅參加朝議!”
楚然辭別秦鶴霄,與衛烈一前一後走出雍王府。
月色皎皎,楚然回到丹陽侯府。
踏進風來居那一瞬,她原本略顯醉态的眼睛瞬間恢複清明,一手抓住衛烈衣袖,道:“快,找個貼心的人去周家傳話,秦鶴霄要他們籌集一千萬兩銀子,一分錢都不能少,少則全家性命不保。”
“一、一千萬兩銀子?!”
衛烈眼睛瞪得像銅鈴,“他怎麽不去搶!”
楚然揉了下眉心,無奈道:“他這跟明搶有甚麽分別?不過是到底顧忌幾分臉面,說了‘籌集’兩字罷了。”
衛烈:“......”
“這事太大了,我去周家走一趟。”
衛烈松開楚然,皺眉道。
楚然一把拉住他衣袖,“別,西涼兵都認識你,你若此時出府,秦鶴霄不過半刻鐘便知道我将此事告知了周家表哥。找個面生的人,悄悄去,莫叫旁人知道。”
衛烈忙不疊應下。
冷月高懸夜空。
此時的雍王府,秦鶴霄剛剛洗漱過,換了身洗朱色的圓領袍,于琉璃宮燈下看着西涼兵軍費。
副将叩門而入,“将軍,醜時三刻丹陽侯府有一人出府,繞了幾條街後進入周家角門,半個時辰後那人方從周家出來,出來之後他并未回丹陽侯府,而是去了洛京城最有名的銷金窟。”
秦鶴霄手指輕扣賬本,“他果然告訴了周容與。”
副将試探道:“周家畢竟是楚世子的母舅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秦鶴霄冷笑出聲,“周家那幫黑心肝的人才不會顧及阿楚,阿楚心思單純,才會被他們所騙。”
“......楚世子心思單純?”
副将偷偷瞧了眼秦鶴霄,一時間分不明他話裏是褒是貶。
秦鶴霄兩指夾起賬本丢給副将,“你之前求我的那件事我準了。”
“去罷,事情做得隐秘些,別叫旁人一眼便看出是西涼兵行的事。”
副将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末将明白!”
漆黑夜裏驟然火起,洛京城中糧鋪當鋪珍寶鋪接連遭劫。
京兆尹得到消息星夜提兵去查,卻在半道上驚了馬,當場摔得人事不省。
洛京城亂成一團。
消息傳到丹陽侯府風來居。
楚然輕啜一口茶,頭也不擡道:“這必然是秦鶴霄所為。”
“他這是在威脅表哥。”
衛烈愁眉苦臉,“秦鶴霄給的時間太短了,周公子根本來不及湊錢。”
楚然拆開腰間挂着的錦囊,從裏面拿出一把銅鑰匙遞給翡翠,“去,把我櫃子裏的東西取出來。”
衛烈大喜,“世子這是要幫周家渡過難關?世子好生仗義——”
楚然很是享受追捧,“這是自然,我與周家表哥乃是過命交情。”
翡翠把銀票與契書全部拿過來,“世子,銀票一百萬兩,糧鋪五個,成衣鋪八個,布鋪四個,另外還有當鋪賭坊若幹。”
楚然把銀票與糧鋪成衣鋪布鋪的契書撿出來交給衛烈,“放九十萬銀票給表哥三個月,按照洛京錢莊九出十三歸的規矩,三月後他要還我一百三十萬兩銀子。”
“至于成衣鋪與布鋪,全部給西涼兵趕制冬衣,定制費我便不收了,讓表哥按照世面上的加急價格結賬便好。”
“對了,契書一定不要忘了,要表哥按手印的那種。”
衛烈:“.......”
衛烈肅然起敬,“您可真是待周公子如兄,與周公子是過命交情!”
楚然颔首,“自然自然,親兄弟還是要明算賬的。”
衛烈揣着銀票去周府。
楚然與周容與關系好,連帶着衛烈在周府也有特權,幾乎是暢通無阻進入周容與的庭院。
庭院綠竹幽幽,隐約傳來周老爺子的叱罵聲:“甚麽這個不行,那個也不好?我覺得史家姑娘就很好!”
“明日你祖母下帖子邀史家姑娘來咱們府上賞梅,你務必騰出時間,知道嗎?!”
走在前面引路的侍從連忙止住腳步。
衛烈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自己甚麽也沒聽到。
也不知素來溫和的周容與說了甚麽,氣得周老爺子直摔東西,不多會兒,拄着拐杖從竹林裏氣喘籲籲走出來。
“衛烈?”
周老爺子在衛烈面前停下腳步,拐棍直瞧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你回去讓三郎抽時間過來勸勸十郎,他都二十有三了,他父親像他這麽大的年齡時他已經會寫千字文了!”
衛烈一疊聲應是。
周老爺子走得遠了,衛烈這才跟着侍從去竹林找周容與。
與周老爺子的面紅耳赤相比,周容與可謂是十分平靜,瞧上去與平時沒甚麽兩樣,仍是溫文爾雅的模樣。
衛烈躬身捧上銀票,對周老爺子催婚周容與的事情只字不提。
“九去十三歸?”
周容與搖頭輕笑,“阿然是要我傾家蕩産。”
他溫和寫下契書,按上手印,遞給衛烈。
衛烈俯身接過,但他并沒有松手,笑眼看着衛烈,溫聲問:“阿然可曾被催婚?”
“自是有的。”
“阿然如何作答?”
衛烈想了想,面上有一瞬的古怪,曲拳輕咳低聲道:“人活到平均結婚年齡便要結婚,那活到平均壽命時就要一頭碰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