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淤泥不染白蓮第九蓮……

周容與啞然失笑,“果然是阿然。”

衛烈無地自容,“世子言行無忌,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阿然是灑脫之人。”周容與笑了笑,松開契書,溫潤目光落在衛烈臉上,“你日日跟在阿然身邊,可知阿然喜歡甚麽樣的姑娘?”

“漂亮的。”

衛烈毫不猶豫道:“我家世子最喜歡漂亮姑娘。遇到十分漂亮的姑娘,他還會追着姑娘看,哪怕被罵做登徒子也是笑眯眯的。”

周容與眉間輕蹙,“結兩姓之約最注重家世與才情,容貌乃最最次之,阿然倒是與旁人不同。”

“世子說當下對女子約束極多,條條框框牢籠似的,仿佛生而為女便是原罪。世家們教育女兒又是女則女訓女容,千百個世家家風不同思想更不同,可教出來的女兒卻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此等情況下,家世才學性情有甚麽重要?不過千人一面罷了。”

衛烈不甚在意道:“與其看千篇一律的靈魂,倒不如注重女子容貌,那可是世家女與世家女唯一不同的地方。”

周容與溫和笑意有一瞬渙散,“阿然竟是這般說的?”

衛烈點點頭,“是啊,這可是世子爺的原話,我一個字都沒改。”

周容與微斂眉,“阿然看世家女如此,看世家子當是同樣看法。”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投降秦鶴霄。”

衛烈一頭霧水,“這與秦鶴霄有甚麽關系?”

周容與淡聲道:“秦鶴霄是世家子弟裏的異類。”

衛烈看了看周容與,更加疑惑,“秦鶴霄整天跟花孔雀似的,衣着光鮮,出行排場大,這,這不是世家子的通病嗎?”

“不,他是異類。”周容與笑容極淡,“這幾日我要籌銀,出行難免不便,你見了阿然之後,替我多謝他。”

須臾間,周容與又恢複往日語笑晏晏模樣,“待我忙完府中瑣事,再去丹陽侯府親謝他。”

“咳,周公子也太客氣了。”

想起楚然的九出十三歸,衛烈頗不好意思,擡手摸了摸鼻子,拿好契書向周容與告辭。

衛烈回到丹陽侯府,把周容與簽好的契書遞給楚然,順便轉告周老爺子的話。

“外祖讓我勸表哥娶妻?”

楚然略掃一眼契書,交給翡翠仍鎖在櫃子裏,連連搖頭道:“不了不了,這種得罪人的事情我才不做。表哥那般雅致的一個人,眼光高些又如何?他才二十三歲,哪裏就到了非要結婚的地步?”

翡翠噗嗤一笑,“世子又在說傻話,世人哪有不結婚的?況周公子的年齡也的确不小了,史家姑娘又是一頂一的家世才情,兩人男才女貌,正是相配。”

她看了看一臉無所謂的楚然,眼底漫上幾分愁色,“倒是世子,世子今年也十八歲,也該想想終身大事了。”

“免了。”

楚然四仰八叉躺在榻上,“我現在就很好,才不要結婚讓旁人管着我。”

然而她的希望很快被人打破。

不多會兒,丹陽侯派人來請,說有要事與她相商。

丹陽侯整日在後院喝酒吹牛睡小妾,一年到頭沒幾件正事,難得他有要事找楚然,楚然心中詫異,略微收拾一下,便随着侍從去丹陽侯的院子。

大抵是讓“兒子”看到自己身邊圍着一群莺莺燕燕實在有辱身為人父的威嚴,院子裏的丹陽侯難得沒叫小妾們陪着,只有幾個貌美的丫鬟在一旁伺候着,見楚然走進院,忍不住向楚然投向好奇目光。

楚然早已習慣了丹陽侯院子裏的沒個體統,渾不在意入座,接過丫鬟捧來的茶,飲上一口開門見山道:“父親找我過來有何要事相商?”

“你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家立業了,早日娶個姑娘為你打理後院,你也能多一份助力。”

丹陽侯一反常态沒有喝得昏昏沉沉,說起話來頗有頭緒,“你瞧瞧,可有喜歡的姑娘。”

手一指,丫鬟們推來幾扇屏風,屏風上面寫着各個女子的家世才情與年齡,至于楚然頗為看重的容貌卻是一片空白。

剛剛還在同情周容與被催婚的楚然:“......”

果然不能把話說太滿,說太滿容易遭報應。

楚然擡了擡眼皮,瞧着屏風上千篇一律的女子家世才情,懶懶道:“我才十八歲,不着急,周家表哥如今二十三了,不一樣沒成親?”

“父親若有催我成婚的時間,不妨多與朋友們聊些詩詞歌賦風花雪月,好歹能心情好不是?何苦來跟我找不痛快?”

“胡鬧!”

丹陽侯重重一拍案面,“別拿十郎做你的擋箭牌,十郎也要成親了!新娘是史家姑娘——”

“這事成不了。”

楚然吹了口茶沫,打斷丹陽侯的話。

丹陽侯氣得吹胡子瞪眼,“你怎知成不了?你外祖已經派人來咱們家透過信了,還要你母親明日回去給史家姑娘做臉。要我說,十郎娶史家姑娘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年前便能下定。”

“外祖以前一直瞧不起史家,嫌他們做事粗鄙,不願意與他們結親,如今秦鶴霄進城了,反倒巴巴與史家交好了,生怕史家不願意,還選中最為出色的十表哥與史家結親,可惜了,史家又不是傻子。”

楚然懶擡眉,“秦鶴霄兵多将廣,戰無不勝,他缺甚麽?缺糧與錢。史家掌中原糧倉,周家掌大齊財政,兩家根深蒂固,于洛京經營多年,秦鶴霄不可能一下子拔出兩個世家,只能拉一個打一個,你說,他會拉哪一個,打哪一個?”

“你外祖家危險了。”

丹陽侯一怔,下意識道:“周家的女孩兒太小了,最大的不過十二歲,再怎樣與秦鶴霄聯姻也來不及了。”

楚然聽到用女人聯姻便覺得頭大,仿佛只要把女人送到男人床上,自己家族便能高枕無憂,殊不知吃幹抹淨後翻臉不認人的男人多不勝數,聯姻聯姻,姻沒聯到,反而斷送女人一生。

楚然轉了話題,“父親大概不知道,我昨夜去雍王府赴宴時看到了史家的馬車,父親你猜,史家是求秦鶴霄饒史榮一命的,還是投誠秦鶴霄與周家劃清界限的?”

丹陽侯臉色微變,“這.......”

“我來替父親說。”

楚然呷了口茶,繼續道:“史榮做事糊塗,能被我三兩句話哄騙,可史家那幫老不死們一點不糊塗,史榮是史家獨苗,他的命史家自然是會保的,而史家,恰好又有那麽一位正當婚嫁的大小姐。”

楚然聲音微頓,眼底閃過一抹厭惡,但最終還是忍着惡心把話說完,“所以史家姑娘與表哥的事情成不了,史家看上的人是秦鶴霄。”

丹陽侯心頭一驚,“你與你母親說一下,明日不要回周家。”

“近日洛京不太平,她還是待在府上不要亂走動為好。”

——方才還是親親熱熱的外祖家,此時已是泾渭分明的周家。

楚然冷笑一聲,放下茶盞,“這話還是父親自己跟母親說。”

“父親出身世家,深得世家子弟精髓,父親選中的人我還是不娶了,免得日後楚家蒙難了,那人第一反應便是與楚家劃清界限。”

“你!逆子!”

丹陽侯氣得臉上變了色,楚然卻理他也不理,起身與衛烈揚長而去,“父親這裏的茶不錯,我就不喝了,還是留給父親心上的人來喝罷。”

楚然回到風來居。

衛烈接過翡翠遞來的茶,勸道:“世子,您何必跟侯爺吵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是出身世家,不娶世家女,難不成要娶小門小戶家的女兒?”

“縱然您願意娶,只怕侯爺與侯夫人也是不願意的,您何苦娶她回來受折磨?”

“再說了,世家裏也有有人情味的,您只要細細找,總能找到的。”

楚然道:“我今日若不将他一口回絕,他日日拿這件事煩我,倒不如直接撕破臉皮,叫他沒臉來做我的主。”

衛烈憐憫看了一眼楚然,“可是您哪怕把話說絕,侯爺過上幾日依舊會來找您,您總不能不成家的。”

“那就不要放他的人進我的院子。”

楚然趴在案上,沒精打采。

沒由來的,她心中突然生出一個荒唐念頭——她竟有些羨慕秦鶴霄,羨慕他不用飽受被催婚的苦惱,不像她與周容與,日夜不得安生。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便把她吓了一跳。

呸呸呸,他有甚麽好羨慕的?

九族之內死得只剩他和姜星回,他倒是想讓人催他,那也得有人活着。

楚然把自己翻了個面,兩眼望了一會承塵,突然開口道:“翡翠,秦鶴霄送的狐皮大氅你要好好照看着,千萬別弄壞了。”

翡翠連聲應下。

很快到了大朝議的日子。

丹陽侯乃勳貴裏的邊緣人物,在朝中不曾擔任職務,沒有資格參加朝議,楚然完全不同,她的司隸校尉是正和帝特意為她開辟的,上至三公國戚,下至黎民百姓,無所不糾,無所不查,她雖無品階,卻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惜前段時間纏綿病床,這才被史榮奪了朝政大權,如今秦鶴霄入城,史榮被秦鶴霄所抓,她是第一個投誠秦鶴霄的人,秦鶴霄又拿出一副過往不論禮賢下士的模樣來,在三公九卿眼裏,她搖身一變從秦鶴霄的死對頭變成了秦鶴霄的第一紅人,自然而然的,她的地位也随之水漲船高,再度恢複正和帝在位時的一人之下。

楚然掐着點來到議政殿,在偏殿等候的文武百官殷勤圍過來,熱切與她打招呼——秦鶴霄入城後,她怕秦鶴霄多心,除卻去雍王府赴宴外,剩下哪也不去,高挂免客牌,讓所有想從她這裏打探消息的人吃了個閉門羹,今日她參加朝議,自然成了百官們争相讨好的對象。

楚然披着秦鶴霄送的狐皮大氅,笑眯眯應付着百官,“秦将軍宅心仁厚,連我都容得下,更何況大家?”

“只是投誠若沒有投名狀,那叫甚麽投誠?”

此話一出,百官臉色各異,愁眉緊鎖盤算起來。

宮門處嘈雜聲傳來。

楚然順着聲音看去,是周容與的侍從,便笑着迎上前去找周容與,腳剛踏出宮門,卻見周容與攙着周老爺子一同過來了,她立在原地,面上笑意淡了一分——周老爺子年事已高,早已不問朝政,今日一改常态入宮,幾乎是無聲昭示着,她背叛秦鶴霄将秦鶴霄要周家籌錢的事情提前告知了周家。

她幾乎不敢想象,秦鶴霄得知這件事後會有多麽憤怒——前夜秦鶴霄于雍王府設宴,再三叮囑要她不要叛她。

秦鶴霄造反後的生活并非一帆風順,他受過很多背叛,姜星回的被俘便是其中之一,他最恨背叛。

她背叛了他。

其實也不能說是背叛,不過是為數不多的良心戰勝了理智,将這件事提前告知了周容與。

還為了周家與父親争吵,覺得父親做事薄涼。

事實上,周家行事的薄涼程度與父親不逞多讓。

世家眼裏,只看得到自己家族的利益。

幼年外祖和藹與自己說話的畫面在腦海飛快閃過,最終定格在外祖一身官服立于宮門前的畫面上。

她無聲笑了一下,不鹹不淡喚道:“外祖,表哥。”

大抵是知道自己做事不厚道,周老爺子沒有與她對視,“三郎也到了,一同過去罷。”

“嗯。”

楚然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一只手拉住她衣袖,“阿然,借一步說話。”

她回頭,笑笑從周容與手裏抽出衣袖,“表哥,秦将軍快到了,咱們還是先是過去罷。”

周容與再次抓住她衣袖,“阿然——”

“是我執意要來的,與十郎無關。”

周老爺子拄着拐棍,虛虛咳嗽着,“你若怪,便怪我罷,這麽大的事情,十郎一人應付不來。”

“呀,這不是周侯嗎。”

“周侯來了,快請快請。”

“周侯到了,咱們就有主心骨了。”

“敢問周侯,周家籌錢籌得如何了?一千萬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楚然懶擡眉,靜靜瞧着周容與。

周容與一寸一寸松開手,面色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

楚然從袖子裏拿出一方錦帕,慢條斯理擦拭着周容與抓過的地方,而後随手把帕子扔在宮道上。

楚然轉身走進風裏。

金烏撕開霧蒙蒙雲層,霞光驅着冬日蕭瑟,懶洋洋裝點着銀裝素裹世界。

秦鶴霄立于議政殿廊下,看楚然歡歡喜喜去迎周容與,看楚然臉上笑意僵在臉上,看楚然随手把帕子丢在一旁,淩厲鳳目微擡,對着風中楚然伸出手,“過來。”

“到我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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