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病了
到了晚上,皇上再次讓婉宜見識到什麽叫做精力充沛,折騰的婉宜一次又一次求饒,最後更是委屈的要哭出來,皇上這才作罷。
翌日一早,婉宜連床都沒下的來。
皇上是言出必行,很快就差了梁九功去點撥了成貴人幾句,因成貴人懷着身孕,這話不好說的太重,意思到了就行,卻也叫成貴人知道,哪怕她揣着金疙瘩,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她就是動不得的。
從前未有身孕時,她時常這裏走走那裏瞧瞧,如今就算是她想要去佟貴妃那裏坐坐,佟貴妃也沒答應,直說要她安心養胎。
說白了,就是嫌棄她,也怕她在自己身邊出了什麽事兒。
閑來無事的成貴人就把注意力放在良常在身上,這試探的爪子剛伸出去,就被惠嫔敲打一番,意思也很明白——我的人你也敢動?
郁悶不已的成貴人只能日日窩在院子裏,好在皇上念及她有了身孕,所以給她換了個大些的院子,後院有池塘,有林木,她這日子才微微好過了些。
婉宜聽聞這話心裏自然是高興的,這些日子她時常陪着榮嫔說話,與榮憲公主相處的時間也多了。
榮憲公主與純禧公主年紀相差不多,兩個孩子時常湊在一起玩,原以為婉宜會和尋常娘娘一樣不屑于搭理她們,後來見着婉宜會陪着她們一起玩翻繩,會做桂花露茶,會講故事,一日日就往無逸齋跑。
婉宜也樂得和她們在一起玩,純禧公主年紀大些,日日守在皇太後身邊,日子無趣,好幾次都是樂不思蜀,皇太後派人來喊,她這才念念不舍回去。
這一日她更是帶着皇太後院子做的桂花糕過來了:“……皇瑪嬷說了,我吃了您的東西,也該親手給您送些東西過來,這桂花糕是我昨晚上叫小廚房做的,知道您不愛吃甜的,所以要廚子們少放了些糖,您嘗嘗看怎麽樣,有沒有您做的好吃!”
婉宜笑着嘗了一塊,的确是按照她的口味來的,笑着說喜歡。
如今榮憲公主正在院子裏蕩秋千,純禧公主嫌鬧騰,就與婉宜坐在廊下看着。
想必是純禧公主在皇太後身邊憋久了的緣故,很喜歡像小大人似的與婉宜說東說西:“……之前您去了冷宮之後,太子還在太皇太後跟前替您求過情,後來太皇太後訓斥過他一次,他這才沒說,可當着我的面還哭過一次了,說您是個好人。”
說着,她更是偷偷瞧了眼,見着無人注意,這才低聲道:“說您比僖嫔娘娘好多了,最起碼當初曾照顧過出痘的他。”
婉宜一愣,“太子當真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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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做事所求的就是問心無愧而已,凡事要麽不做,要麽就做好。
純禧公主點點頭,小聲道:“我怎麽會騙您?這話您可別告訴別人,我可是連我額娘都沒說的。”
可是說着話,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微微嘆了口氣。
婉宜被她這幅小大人的模樣逗笑了,道:“好端端的,嘆氣做什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遇到了什麽大事兒了!”
純禧公主是欲言又止,一副想說卻又不敢說的樣子。
婉宜也不追問,只笑着道:“說不說都不要緊的,若是到時候你想與我說了再說也不遲。”
純禧公主未進宮前就被阿瑪額娘保護的極好,後來進宮後養在皇太後身邊一直也是不谙世事,時不時恭親王福晉還進宮瞧瞧她,可以說她比宮中大多數公主要過的幸福的多。
想了又想,她這才低聲道:“那我就把這事兒說給您一個人聽,您可千萬要替我保密。”
婉宜正色道:“你放心好了,我誰都不告訴。”
純禧公主壓低聲音道:“上個月我去找太子玩的時候,見着太子叫小太監們都假扮成馬,他就坐在小太監身上當馬兒騎……”
“見着我過來了,太子連忙下來,還說不準我把這件事告訴太皇太後與皇瑪嬷,若是我說了,等着他繼位之後就治我的死罪!”
“從前我可喜歡去找太子玩了,可是現在我覺得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動不動就說他是太子,拿他的身份壓人。”
婉宜一愣,低聲道:“這事兒當真?”
小孩子貪玩些沒錯,将一個個太監當成馬兒雖不妥,但做錯能改善莫大焉,後面那番話……卻是大逆不道。
純禧公主重重點了點頭:“我開始想着把這件事告訴皇瑪嬷的,可是我……我害怕,害怕太子當了皇帝之後砍我的頭。”
婉宜摸摸她的小腦袋,低聲道:“那你就別說好了。”
“你放心,我也不會說的。”
如今太子是由皇上親自教導的,衆人更知太子在皇上心中分量如何,不管皇上再忙,每日都是要親自考校太子的功課,一來二去的,這倒是叫大家鑽了空子,知道皇上忙于朝政時肯定顧不上太子的。
太子身邊溜須拍馬之人多了,這人也漸漸飄了起來,要不然也不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這種事兒,由誰說都不合适,說了只會惹太子厭棄,只能由皇上發現。
想着當初窩在自己懷裏的那個小團子身上已帶着幾分上位者的氣勢,婉宜心裏并不高興。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日後太子落得那樣一個下場,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純禧公主是個好孩子,這話藏在她心裏許久,讓她吃不下睡不好,實在不知道找誰說。
實則在她心底是把太子當成好夥伴的,所以更不願看着太子這樣驕縱下去。
婉宜勸了純禧公主幾句,榮憲公主就湊過來非拉着純禧公主一起去蕩秋千,婉宜見她們倆兒無拘無束的,臉上的笑容也深了幾分。
皇上悄無聲息走了進來,下頭的小太監正欲通傳,可皇上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莫要做聲。
皇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得到了很多東西,也失去了很多東西。
比如說對他的孩子們來說,他不僅僅只是父親這麽簡單,更是皇上。
當初天不怕地不怕的榮憲公主見到皇上,如今面上也帶着幾分膽怯之意,皇上都快忘了有多久沒在兩個女兒面上見到這般天真快活的笑容。
其實于公主而言,這般放聲大笑并不合規,但皇上與婉宜卻覺得甚好。
婉宜甚至對皇上道:“……嫔妾想着回去之後在永壽宮也搭一架秋千,就搭在葡萄藤下,到時候嫔妾夏日時也能坐在下頭納涼,到了冬天也能坐在秋千上看書曬太陽,皇上您覺得如何?”
皇上點頭道:“朕覺得甚好。”
他更是道:“朕看不如現在就能派人開始動工,正好等着回去之後,也能瞧瞧他們的差事辦的如何。”
婉宜自然說好。
皇上一番交代下去,梁九功就下去傳話了。
純禧公主眼尖,很快就瞧見了皇上,兩人上前給皇上見禮。
兩位公主方才的笑聲傳的老遠老遠,可到了皇上跟前,就變成了嬷嬷教導的笑不露齒,特別是純禧公主正在換牙,大門牙剛冒了個頭兒,連說話時都有些不好意思。
皇上見狀,故意打趣道:“純禧啊,朕聽母後說你最近正在換牙,牙齒長得挺慢的,可是沒有好好吃飯?”
小孩子嘛,都是喜歡吃零嘴不喜歡吃飯的,純禧公主也一樣。
這話把純禧公主吓得直擺手:“皇阿瑪,兒臣沒有。”
“兒臣雖喜歡吃糕點喜歡吃零嘴,但每日都有乖乖吃飯的。”
皇上臉上笑意深了點,道:“那為何你這大牙還沒長起來?朕記得三阿哥的牙齒很快就長起來了。”
純禧公主差點就要哭出來了:“兒臣,兒臣也不知道為什麽。”
這下連婉宜面上都憋着笑,覺得純禧公主也忒可憐了點。
榮憲公主扯了扯純禧公主的袖子,忙道:“皇阿瑪,那咱們就不打擾您和鈕祜祿娘娘說話,先退下了。”
說完這話,兩個公主撒丫子就跑了,比兔子還快,生怕下一個就被皇上逮到了。
婉宜笑出聲來,道:“皇上您說您也是的,好端端的吓唬她們做什麽?特別是純禧公主,方才您若是再問她幾句,只怕她就要哭出來了。”
皇上不以為意道:“這小孩子與朝中大臣也是一樣的,時不時要敲打一二。”
“恭親王就時常與朕說,他這個女兒啊看着聽話,實則鬼主意也不少,最喜歡吃零食了。”
“純禧養在母後身邊,碰上大事小事撒個嬌,母後就依了她,朕敲打她一番,只怕回宮之前都會好好吃飯的。”
婉宜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子的皇上,不得不說,皇上對待兒子和女兒不大一樣,對太子和一衆阿哥很是嚴苛,可對女兒,明顯溫柔多了。
她不由想到純禧公主方才的話,只道:“太子最近可還好?”
皇上一愣:“好端端的,你問太子做什麽?”
因太子身份尊貴,衆人為了避嫌,根本無人敢在皇上跟前打聽太子的事。
婉宜身正不怕影子歪,笑着道:“沒什麽,不過是方才聽兩位公主說起太子,嫔妾這才想起來好久沒見太子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麽樣。”
就連中秋節那日,太子都沒露面,說是主動與皇上請纓在書房看書,因為當天先生教授的課業沒弄明白,想以功課為主。
皇上與太皇太後甚是欣慰,太皇太後心疼重孫兒,派人去請,也沒能将太子請過來。
因為這件事,太皇太後還說皇上對太子太過嚴苛了。
但如今婉宜想來這事兒,只覺得太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城府,實在是叫人心裏不太舒服。
皇上含笑道:“朕每日午膳之後都會去瞧瞧太子,說起來太子最近懂事不少,每日也不需要人催促,勤勉了許多。”
只是功課進展不大,這在皇上看來不算什麽大事兒,勤能補拙,只要太子太子态度擺在這兒,早晚能有所成就的。
婉宜一聽這話可算是明白了,敢情您每日都是同一個時間去看太子?太子找到了規律,忽悠起你來那不是輕而易舉?
很多時候她覺得皇上很聰明,可在太子一事上,她卻覺得皇上與普天之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因為覺得自己兒子是天底下頂好的,自然是極相信兒子。
婉宜想着那個曾窩在自己懷裏聽故事的肉團子,想着他以後會落得那樣一個下場,到底還是有些于心不忍,只提點道:“若嫔妾是太子,哪怕嘴上不說,可心裏也要不高興的。”
“從前皇上您在紫禁城時多忙啊,日日早朝,見大臣們,還得坐了步攆從乾清宮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
“如今來了暢春園,您與太皇太後的院子挨着,走兩步就能給太皇太後請安,難道不應該多抽空去瞧瞧太子?”
從前在紫禁城時,皇上緊繃着一根心神,凡事皆要操心。
如今來了暢春園,皇上與從前比起來也懈怠不少,被婉宜這麽一提醒,點頭道:“照你這樣說,朕是該抽空去瞧瞧太子。”
“擇日不如撞日,如今天氣正好,你陪着朕一塊走走吧,咱們一起去瞧瞧太子。”
婉宜:……
她真的很想說自己不願意過去啊,若真叫皇上逮到太子在做些什麽,定然是要勃然大怒的,她就怕到時候城門失火,殃及她這無辜的池魚。
但皇上發話,她也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跟在皇上身後。
如今正值八月,秋高氣爽,空氣中彌漫着桂花的香氣,再加上日頭正好,皇上也不要人跟着,帶着婉宜走在小徑上,只覺得十分惬意。
皇上含笑道:“……到時候若是得空,冬天時也可以過來住些日子,等到了冬天,朕帶着你一起去山上打獵。”
“你說你小時候阿靈阿時常帶着你下雪時去捉麻雀,雪天打獵可比捉麻雀有意思多了。”
婉宜笑着直擺手:“嫔妾可不行,嫔妾還不會騎馬了。”
皇上掃了她一眼:“怎麽,你還不會騎馬?遏必隆的女兒居然不會騎馬?朕記得你姐姐騎射就很精湛的。”
婉宜仔細回憶道:“嫔妾小時候也是學過一陣騎射的,可剛學沒多久,不知道為何身下的馬兒受了驚,害的嫔妾從馬兒身上摔了下來,從那之後,嫔妾就再也不敢騎馬了,可有些時候見着長姐、姐姐騎馬時還是羨慕的。”
滿人未入關時,幾乎所有女人都會騎馬,如今滿人不會騎馬的女子不在少數,所以後來遏必隆也沒有再勉強。
皇上道:“若有機會,朕親自來教你騎馬……”
兩人閑話裏,很快就到了太子的住處。
平日裏皇上過來總是跟着浩浩蕩蕩的人群,今日就皇上與婉宜兩個人,恰逢門口的小太監正在打盹,等着皇上進去才發現。
可那時已經遲了,根本來不及通傳。
有廊下的小太監要通傳,皇上擺擺手,低聲道:“不必聲張,不要驚擾了太子念書。”
那小太監話都到了嘴邊,只能乖乖咽了下去。
婉宜在心中默念只希望太子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不曾想怕什麽來什麽,她随着皇上剛走進去,就見着太子躺在炕上,身邊的小太監捶腿的捶腿,說笑話的說笑話,還有兩個小太監正在案幾上鬥蛐蛐……這派頭,拿捏的十足十,就連皇上都沒他這個待遇。
要知道,這裏可是書房!
書桌上還擺着書本筆墨,一旁還有小太監在研磨,就是怕硯臺幹了……此情此景,皇上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無非是有人過來,小太監們提前通風報信,太子急匆匆趕過來做樣子。
這一刻,皇上的臉色鐵青,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就連站在皇上身側的婉宜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氣。
皇上徑直走了過去,正閉眼打盹的太子尚未反應過來,感受到捶腿小太監手上的動作沒有繼續,不悅皺皺眉:“怎麽停下來了?”
小太監跪成一群,無人敢接話。
太子睜開眼,瞧見眼前那一抹明黃色的身影,三魂頓時吓沒了兩魂半,磕磕巴巴道:“皇……皇阿瑪!”
他連忙下炕行禮。
若換成旁的兒子,皇上早就動手了,可見着這張酷似赫舍裏皇後的那張臉,他卻是下不去手,唯有心痛:“你就是這樣念書的?就是這樣用功的?”
“昨日中秋宴,你都沒來,說是在書房用過,這話……就是說給朕聽的吧?”
說着,皇上環視周遭一圈,聲音愈發冷冽:“難怪這些日子你勤學苦讀,學業不進反退,這般念書,若有長進,只怕太陽也是要打從西邊出來……”
太子到底年幼,聽聞這話吓得渾身直發抖,連聲道:“皇阿瑪,兒臣知錯了,兒臣……也就是到了暢春園所以學業才有所懈怠的,還請皇上降罪!”
婉宜瞧着那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下,卻一點都沒覺得可憐。
事到如今還在撒謊,有什麽好可憐的?
皇上從前被太子的“勤奮”蒙蔽了雙眼,如今仔細一想就想明白怎麽一回事:“從三個月前,朕考問你的功課發現不對勁,你卻與朕說是來了暢春園才有所懈怠?”
“保成啊,你可還記得朕從前與你說的話?不管什麽時候,不要騙朕,你我是君臣,更是父子!”
太子吓得不敢說話。
皇上冷聲道:“至于今日你這話到底是不是真的,朕将你身邊人一問便知,事到如今,你還要撒謊嗎?”
太子吓得全盤托出:“兒臣說,是……是從三個月前開始,有人給兒臣送了一對蛐蛐,更是與兒臣說兒臣年幼,不必太過于上進,該以身體為重。”
這話他只說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話他是沒敢說的,那人還說——他這般努力做什麽?反正以後都是要當皇上的,只要下頭的人做事勤勉就夠了。
他仔細一想,還真是這個理兒!
皇上臉色沉沉:“所以你就把這話聽進去了?保成,朕不止一次與你說過,你不光是太子,是大清的儲君,更是天下臣民未來的君主,如今你在這裏鬥蛐蛐,在這裏偷懶,要天下百姓如何相信你?”
“如今你覺得讀書苦,以後你會碰到更多更難的事情,到時候怎麽辦?也像今日這般,諸事不管,躺在炕上偷懶嗎?”
他是說不出的失望。
太子吓得不敢吭聲。
皇上轉身吩咐一旁的人道:“傳朕的旨意,今日在場之人亂棍打死!”
上位者太過心善不是好事,他很久之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這些人挑唆太子頑劣,罪該當誅。
一個個小太監連聲認錯,卻還是遲了。
不多時,外頭就傳來哀嚎聲,那哀嚎聲漸弱,接着便是沒了聲響。
婉宜知道,這些人該是死了,她有些不敢踏出去。
六個小太監,沒留下一個活口。
皇上并未再出聲,轉身就走,今日他給太子又好好上了一課——太子的命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關乎很多人。
婉宜連自己怎麽踏出院子的都不知道,她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些屍首,可出了院子瞧見自己花盆底上的血跡,還是覺得觸目驚心。
皇上握了握她的手,道:“別害怕,沒事兒的。”
說着,他更是吩咐人道:“将朕的步攆擡來,送鈕祜祿主子回去。”
婉宜忙道:“皇上,那您了?”
皇上道:“朕心裏煩悶,想要走走,不必管朕。”
婉宜想了想,到底沒有接話。
男人有的時候還是需要獨處空間的,況且這個時候她陪在皇上身邊,又能說些什麽?
等着回去了無逸齋,婉宜連忙換了雙鞋子,更是交代采薇道:“把這雙鞋子燒了吧!”
皇上打死太子身邊六個小太監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暢春園,就連太皇太後都知曉了此事,免不得多問幾句,聽聞這些小太監挑唆太子不學好,甚至還覺得這件事懲處太輕。
不過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還是勸慰了皇上幾句,太子年紀尚小,意志不穩,的确是很容易被人帶偏,所以太子身邊的人就顯得尤為關鍵,經此一事,想必無人再敢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得太皇太後勸解一番,皇上心情才微微好些。
但是婉宜當天晚上就病倒了。
她并非羸弱之弱,可眼睜睜見着六個大活人被打死,一時間還是覺得難以接受,當晚更是夢見那六個小太監變成厲鬼找她索命,口口聲聲說若不是她突然提起,皇上怎麽會想着前去探望太子?
半夜裏,她就開始說胡話。
值夜的宮女吓得不行,連忙去找采薇,采薇匆匆過來,探頭一摸,發現婉宜的額頭早已是滾燙滾燙。
可是這裏并非紫禁城,太醫們都在外院,二門都關了,沒有佟貴妃的旨意根本不得打開。
芙蓉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是團團直轉:“……難不成要去求貴妃娘娘?咱們去了,貴妃娘娘會答應嗎?咱們求到貴妃娘娘跟前,到時候他們一句貴妃娘娘歇下了,那該怎麽辦?”
采薇估摸着佟貴妃沒這個膽子,若皇上怪罪下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可她就怕佟貴妃沒這個膽子,但佟貴妃手下的人膽大包天。
實在是婉宜這樣子有些吓人,采薇略一思量就将小順子喊了進來:“你去春晖堂一趟。”
這可把小順子吓得夠嗆:“春晖堂……住的可是皇上,再說了,皇上今兒心情不好,萬一……”
“萬一什麽?”芙蓉狠狠瞪了小順子一眼,揚聲道:“萬一主子出了什麽事兒怎麽辦?平日裏主子對你那麽好,要你做點事兒就推三阻四的!”
小順子并不是不願意去,而是想到太子的事兒,實在覺得駭人,被采薇、芙蓉一催促,一咬牙,一跺腳撒丫子就往外跑。
也算是他們幸運,今晚上春晖堂還亮着燈,皇上并沒有歇下,也并沒有去妃嫔的院子裏。
小順子過來直接見了梁九功,梁九功片刻不敢耽誤,直接把婉宜病了的消息告訴了皇上。
皇上聽聞這話,一疊聲吩咐道:“還愣着做什麽?快去請太醫。”
說着,他更是匆匆往無逸齋趕,若非梁九功在後頭催促,只怕連衣裳都忘了披。
等着皇上急匆匆趕去無逸齋時,太醫都還沒過來,本就心情不好的皇上自然又是冷聲吩咐下去趕快去催一催,更是握着婉宜的手輕聲道:“婉宜?婉宜?朕過來了,你聽得見朕說話嗎?”
婉宜已經被燒糊塗了,冷不丁有人握着她的手,下意識是以為是厲鬼來索命,呢喃道:“別抓我,別抓我,不是我害得你們……”
皇上一聽這話大概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想想也是,今日白天時婉宜還是好好地,能說能笑,一轉眼就變成了這樣,肯定是今日受到了驚吓。
想起下午的事兒,皇上很是懊惱,當時他是氣急敗壞,壓根沒想到婉宜一個女子在場,她哪裏受的住這些?
偏偏她又是個傻的,見自己脾氣上來了,也不曉得說要避一避?
皇上一把就将婉宜摟在懷裏,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別害怕,別害怕……”
好在太醫很快就匆匆趕了過來,診脈之後說的确是因為受驚才導致的發熱,最後更是道:“……鈕祜祿主子身子并無大礙,喝上幾日藥,再好好将養十來日就好了。”
話畢,太醫轉身就下去開方子。
但皇上瞧着婉宜的模樣,實在做不到不擔心,剩下半夜就這樣抱着婉宜,但凡婉宜呢喃幾句,正打盹的皇上頓時就警醒過來,請了候在外頭的太醫過來。
如此往複幾次,就在年老太醫繃不住時,天總算亮了,婉宜也漸漸熟睡過去。
熬了這麽一夜,皇上看起來像老了五歲。
見婉宜好些,皇上這才去了外間用早飯,誰知道他剛做下,外頭就傳來了通傳聲,說是僖嫔求見。
皇上想也不想就道:“不見。”
他知道僖嫔前來所謂何事,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愈發不想見僖嫔。
梁九功連忙下去。
一刻鐘之後,他戰戰兢兢走了進來,低聲道:“皇上,僖嫔娘娘說了,您若是不願意見她,她就一直跪在外頭,跪到您願意見她為止。”
皇上最厭煩的就是有人用這等手段逼迫于他,當即聲音愈發冷冽:“她若是願意跪,那就讓她跪着吧!”
說起這件事,他就生氣。
想當初他将太子身邊的人都換了一批,将僖嫔也送到了壽康宮,就怕赫舍裏一族插手太子的事。
對于後來伺候太子的那些人,他與太皇太後是再三挑選,可架不住赫舍裏一族手伸的太長,銀子給的太多,很難讓人不心動。
人性向來如此,皇上也知道,哪怕再換一撥人,也是這樣,索性就沒有再深究,畢竟若赫舍裏一族不安插人,旁人也會安插人去盯着太子的。
很多事情,皇上心裏都門清,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皇上一直呆在無逸齋,到了辰時末,婉宜這才醒過來,醒來之後只覺得頭疼的厲害,一睜眼就瞧見了皇上:“皇上……嫔妾這是怎麽了?您怎麽在這兒?”
皇上拿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道:“你說朕怎麽在這兒?你都病成了這樣子,朕不在這兒該在哪兒?”
婉宜仔細想了想,好像明白怎麽一回事。
昨晚上她雖一直昏睡着,但睡得并不踏實,更是噩夢不斷,更可怕的是那種想醒醒不過來的感覺,如今一睜眼就瞧見皇上,只覺得很是安心。
婉宜垂眸道:“都是嫔妾不好,讓皇上擔心了……”
若是平日裏也就罷了,可偏偏昨日太子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皇上一把将她摟在懷裏,低聲道:“與朕這般客氣做什麽?都是朕的不好,只顧着生氣,沒想到你從未見過這些,把你吓壞了。”
“太醫來瞧過了,說是你好生歇息半個月就能痊愈的。”
正說着話,采薇就端着盛着湯藥的白瓷碗進來。
婉宜不愛喝藥,打從采薇進來時就聞到了一陣苦澀的藥味兒,下意識直皺眉。
皇上見了,只将采薇手裏的白瓷碗接了過來,笑着道:“怎麽和小孩子似的?來,朕來喂你喝藥。”
婉宜苦着一張臉:“皇上,又不是您喂嫔妾喝藥,這藥就不苦了?嫔妾就是受了驚,不礙事兒的,歇息幾日就好了……”
可她的話音還未落下,皇上就喂了一口藥過來:“你又不是太醫,你說了不算。”
“來,乖,喝藥吧。”
皇上難得伺候人,婉宜不敢給面子,偏偏皇上下手沒個輕重,要麽湯匙喂到了她湊到她唇瓣,要麽打到她的牙齒,原本可以一口灌下去的湯藥,被皇上這樣一勺勺喂着,硬生生喝了一炷香的時間。
到了最後,婉宜連吃好幾個糖漬青梅才将嘴裏的苦味壓下去了些,瞧着皇上一臉“朕可真貼心”的表情,她委婉措辭:“多謝皇上,以後這種事兒嫔妾還是自己來吧,嫔妾又不是小孩子了。”
皇上微微颔首。
見皇上眼睑下一片青紫,婉宜更是勸皇上歇歇,皇上是真的累狠了,倒也沒推辭,直接去隔壁歇下了。
婉宜這才知道僖嫔還跪在外頭,聽聞這話,她只搖頭:“僖嫔過來做什麽?當初太子身邊的小太監是皇上與太皇太後親自選的,人心隔肚皮,當初這一個個都是好的,可難免會變,皇上就算是要怪,也怪不到赫舍裏一族頭上去的。”
“還是說她害怕皇上因此厭棄太子?可就算是這般,更不是她一個小小妃嫔能做主的。”
可仔細一想,她好像明白大概是怎麽一回事。
如今索額圖與赫舍裏一族無人在暢春園,該是昨晚上接到消息所以才要僖嫔前來求求皇上的,若換成僖嫔自己真的要求,昨兒不就去找皇上了?
赫舍裏一族的意思,僖嫔怎敢違抗?
這世道啊,女人可真是不容易!
婉宜朝窗外掃了眼,見外頭煙雨蒙蒙,好像正在下雨,雨勢不小。
采薇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含笑道:“昨晚上小順子去請皇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下雨了,小順子過去時跑的急,還摔了一跤,誰都沒想到皇上大半夜也是冒着雨趕過來的,皇上過來時身上都濕透了,卻也沒顧得上。”
皇上對婉宜的心思,大家都是看在眼裏,比當初對鈕祜祿皇後好多了。
婉宜微微笑了笑,沒有接話。
這場雨一下是久久沒有停歇,到了晌午時雨勢不見小,反而越來越大,婉宜問過幾次,說是僖嫔還在外頭跪着。
可是從始至終,皇上都沒有露面。
到了傍晚時,僖嫔更是體力不支暈倒了過去,這話傳到皇上耳朵裏,他只淡淡道:“暈倒了就去找太醫,朕又不是太醫,找朕做什麽?”
“将僖嫔送回去吧,她跪了跪了,求也求了,就算有人要怪,也怪不到她頭上去。”
其實很多事情,皇上心裏都清楚。
躺在床上的婉宜心中了然。
皇上看了會書,卻是心不在焉道:“等着天氣好些了,就回宮吧!”
原本他是打算在暢春園住上半個月、一個月的,可如今也沒了這個心思,旨意傳了下去,很快就傳到了佟貴妃耳朵裏去了。
原本高高興興出來一趟,如今所有人心裏都是七上八下的,守着僖嫔的佟貴妃更是沉吟道:“……怎麽哪裏都有小鈕祜祿氏在?皇上早不去看太子,晚不去看太子,偏偏那個時候去看太子?”
“而且偏偏皇上身邊又沒帶人,太子身邊的人向來聰明,見着不對勁會第一時間通傳的,若不是皇上聽到了些什麽風聲,有備而去,如何會将太子抓個正着?”
“太子年幼,有個糊塗的時候很正常,在本宮看來,皇上壓根沒有這般大動幹戈的必要,提點幾句就是了……昨日之事,本宮始終覺得不大對勁。”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