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蠢貨
得皇上這話,婉宜這才放心。
天色灰蒙蒙之際,梁九功就已大概查出個八九不離十。
前幾日開始天氣漸熱,太子就慫恿上書房的一衆阿哥們打水仗,大阿哥年長,向來不屑于與他們這些孩子玩耍,四阿哥持重,況婉宜又有了身孕,也沒攙和其中,五阿哥之後的孩子們年紀尚小,并未進學。
所以到了最後唯獨剩下太子與三阿哥兩人,其實三阿哥也不願玩這水仗游戲,一來太子從前與他們是泾渭分明,他也知道,太子是以後的皇上,不大瞧得起他們,二來若真染上風寒,他皮糙肉厚的倒還好,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他也逃不了幹系。
可太子難得對他和顏悅色,三阿哥無法,這才接受。
後來太子又說兩人打水仗沒什麽意思,便将身邊的太監們也一并喊上。
一番玩耍下來,三阿哥只顧着快活,旁的事兒就不知道了。
因皇上只吩咐梁九功先去查這事兒,故而梁九功不敢打草驚蛇,只将太子身邊之人問了幾個,又問過三阿哥,并不敢驚動太子。
皇上微微阖眼,心中了然。
如此就說得通了,太子将竹筒之中灌了斷腸散,水撒到四阿哥衣服上,由他為介質,将斷腸散帶到婉宜身上。
還好婉宜多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梁九功跪在地下,不僅不敢起身,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良久,他才聽到皇上道——将太子帶過來。
聲音無悲無喜,不露喜露。
太子很快被帶到了乾清宮。
他心裏也是惴惴不安,隐隐猜到了幾分,下手之前他就已經派人盯着永壽宮,知道今日太醫來來往往,更聽身邊太監說起梁九功問過他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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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沒打算承認,畢竟那女人在宮中樹敵頗多,他雖有嫌疑,可誰能保證這件事一定是他做的?
想及此,太子定了定心神,這才步入禦書房。
燭火通明,恍如白晝。
皇上看着眼前已有幾分少年模樣的太子,這才發現太子眉眼與赫舍裏皇後是越來越像,這個兒子原來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大到已懷有狼子野心,容不下手足,兄弟。
太子從未被皇上用這般眼神看過,心裏是惴惴不安,“皇阿瑪”三個字還沒出口,皇上擡手就是一本奏折砸了過來。
太子頭微微一偏,可那本奏折還是徑直砸到了太子額角,頓時鮮血直流。
一旁的梁九功上前就要去幫太子按住傷口,額頭傷了不是鬧着玩的,稍有不慎會留下疤,當即更看向皇上:“……可要奴才去請太醫?”
誰知道他這話還沒落下,皇上就冷聲道:“都給朕滾下去!”
梁九功帶着宮女太監悄無聲息退了下來。
皇上冷冷看着眼前的太子,“你可知道朕為何找你過來?”
太子跪地,惶然道:“兒臣不知……是不是兒臣又做錯了什麽事情?還請皇阿瑪明示。”
皇上冷聲道:“朕問你,溫僖貴妃與四阿哥所中的斷腸散一毒,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太子驚恐萬分,連忙道:“皇阿瑪?您……到底在說什麽?平日裏兒臣一直将四阿哥看成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更不用說溫僖貴妃,想當初兒臣出天花時是溫僖貴妃日夜不辍照顧兒臣,而成就算是無心無肺,也做不出這般狼子野心的事情來……”
皇上揚聲打斷他的話:“朕再問你第二遍,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太子正色道:“并非兒臣所為,定是旁人想要害溫僖貴妃與四阿哥……”
皇上緩緩起身,拿手指着他,幾乎是顫聲道:“朕再問你最後一遍,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聲音之中帶着隐忍噴發的怒氣,雷霆之怒,威懾千裏。
一時間,太子有些不敢接話。
皇上面上看起來是無悲無喜,可發顫的指尖早已出賣了他:“這是問你最後一遍,你想好了再說話,若是要朕去查,哪怕将這紫禁城攪個天翻地覆、挖地三尺,也會将這件事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是你做得了最好,若真是你做的,朕只能對不住你九泉之下的皇額娘了……”
太子一聽這話心都冷了。
當初種種他也曾聽人說起,赫舍裏皇後去世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那時候赫舍裏一族已隐隐呈現頹然之勢,哪怕他是中宮嫡子,沒有母族相互,更沒有額娘,想在紫禁城中平安長大,談何容易?
是赫舍裏皇後臨死之前攥着皇上的手,懇求皇上一定要善待他,兩行清淚留下,皇上也是極為不舍,當着赫舍裏皇後的面答應将她立為太子,赫舍裏皇後這才能夠瞑目……
知子莫若父,皇上從小将太子撫養長大,在他身上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如今見狀,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聲音是愈發冷冽:“保成,說話!”
夜風涼涼,從窗戶鑽了進來。
太子額頭已經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他擡手擦了擦,卻蹭到額頭的傷口,一抹便是一手血,他猜測說不準皇上已猜到了什麽,或查到了什麽,要不然如何會吓此狠手?
“到底說還是不說?”
太子已經不知如何是好,皇上見他不言不語,只高聲喊梁九功進來。
太子如臨大敵,重重磕頭起來:“皇阿瑪恕罪,皇阿瑪恕罪啊,兒臣只是一時糊塗……人人都說您極疼愛溫僖貴妃,若他生下皇子,打算将他腹中孩子立為太子。”
“兒臣知道自己天生愚笨,不如四阿哥勤勉上進,不如大阿哥聰慧懂事,若非看在故去皇額娘的面子上,您不會早早将兒臣立為太子的,兒臣害怕……”
他這話音還沒落下,皇上就已一腳将他踹到在地,冷聲道:“呵,一時糊塗?保成,你與朕說實話,你當真是一時糊塗嗎?當日你放貓沖撞溫僖貴妃,令她滑倒在地,那次可能是一時糊塗,這次只怕是不置她于死地不肯罷休吧!“
“朕與你說過,為君為王,不需要你多聰穎多勤勉,需你心懷仁善,還有一顆心系百姓的心,如今你連你的弟弟都容不下,連有恩于你的人都容不下,如何能心懷百姓?”
“從前你雖不如旁人聰明不如旁人勤勉,可在朕心中,你一直是個好孩子,朕更是從未生出易儲的心思來,可如今……保成,你當真叫朕好生失望!虧你還記得當初溫僖貴妃妃日夜不辍照顧你,你就是這樣對她的?”
太子不敢擡頭不敢迎視皇上那失望透頂逼人的目光,如今聽聞這樣一番話說不後悔那是假的,可世上啊,從來沒有後悔藥的,只哽咽道:“皇阿瑪,兒臣自然記得溫僖貴妃對兒臣的恩情,兒臣并未想治她于死地。”
“這斷腸散是慢性毒藥,藥性不算十分霸道,兒臣想着溫僖貴妃腹中胎兒營養不良,到時候孩子沒了,兒臣自會收手,又怎會謀害她性命?”
說着,他更是心一橫,只道:“兒臣這樣做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想要為了姨母報仇。”
“僖嫔?這件事與僖嫔有什麽關系?”皇上厲聲發問。
太子這才窺了他一眼,低聲道:“就是因為溫僖貴妃,所以姨母才被送到那等苦寒之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過得連豬狗都不如,到了三四月裏,手上的凍瘡仍舊沒有消下去。”
“姨母從小乃是金枝玉葉,何曾受過那樣的苦楚?她當日不過是沖撞了溫僖貴妃幾句,溫僖貴妃何要這般咄咄逼人,只有皇阿瑪覺得她溫婉賢淑,實際上她卻是狠毒至此……”
皇上眼裏是說不出的失望,從未有這般失望過,他還記得當初要将襁褓中的兒子立為太子時,不光是滿朝文武反對,就連太皇太後都出言反對。
是他執意如此。
這就是他教養出來的好兒子嗎?
皇上頹然坐在太師椅上,不怒反笑:“因你姨母沖撞了溫僖貴妃,所以被溫僖貴妃報複送出宮去,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太子支支吾吾:“宮中衆人都在這樣傳……”
皇上道:“你就算不相信溫僖貴妃,難道也不相信朕嗎?朕在你心中,就是這樣糊塗的一個父親?你既然想知道,那朕就告訴你,當日僖嫔與侍衛有染,人贓并獲,所以才被送走的。”
“朕本打算殺了她,可看在你與你故去皇額娘的面子上,這才留她一條性命,沒想到你居然會這樣想……呵,你真的是朕的好兒子啊!這般蠢笨,聽風就是雨,叫朕日後如何敢把大清交給你?”
太子呆若木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日他明明偷偷差人去看望過僖嫔,對于佟佳皇貴妃,他不敢全信,可僖嫔,他嫡親的姨母,也是這樣說的,他們一個個就将把自己當成什麽?
可更叫他震驚的卻是皇上最後一句話,眼淚簌簌落了下來:“皇阿瑪,您要廢了兒臣的太子之位嗎?”
“您,您在皇額娘臨終前答應過她的……兒臣真的只是一時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