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六周日,是春城的休息日。

上班族和學生都享受這個習以為常的放松日,逢春廣場的人多了起來,日光照常從天空射向地面,藍天清晰依舊,噴泉水嘩啦啦的響聲清透,蝴蝶和蜜蜂沒頭沒腦地浪漫厮殺。

夏鹿生快速路過廣場,沒空停下休息。

他和熊叔約好,周六把他送回家。工作日熊叔就住在影音店後面休息室的小床上,他好像樂在其中,“家裏空空蕩蕩的,倒不如老實守着店。”

小綠車在距離紅月季稍遠的地方停下,進了店門,熊叔挺拔地站着,雙手交疊,手杖抵着地面,老式留聲機的轉臺上一張唱片在唱針下旋轉,他的嘴角勾起,是一種無比閑适的狀态。

這一刻夏鹿生突然感覺,或許熊叔說過他是個有名的演員,是認真的。他僅僅站在那裏,好像就已經自成一幅優雅海報。

這張唱片夏鹿生沒聽過,準确地說,在班期間熊叔放過很多音樂,他自信可以聽旋律就能叫出名字。但這首他從沒聽過。

夏鹿生沒去打擾,閉着眼睛靠在門口等曲子放完。

男歌手的聲音低沉有磁性,慵懶又随意地咬着字詞。

不知道過了多久,唱針停止。

“小夏來了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夏鹿生聽出熊叔的聲音有些沙啞和疲憊。他仔細去看,卻什麽異樣也沒看出。熊叔的臉上依舊是無懈可擊的笑容。

他說,“是我,到了有一會兒了。”

熊叔默了默,“那我們走吧。”

“嗯。”夏鹿生主動上前去扶他。

鎖了店門,兩人步行前往目的地。

街道很熱鬧,但他們卻都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夏鹿生模糊中感覺到,熊叔好像并不希望他聽到這首曲子,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道歉,害怕惹人厭煩。腦海裏很突兀地響起院長阿姨憤怒嘶吼的聲音,她說,“夏鹿生,沒有人會喜歡你!你就該被人厭惡!”

垂下身側的手,不安地蜷縮起來,他看不到自己面色變得蒼白。他不想被讨厭。

在又一次走上長階梯的時候,夏鹿生鼓起勇氣道,“熊叔,對不起。”沒敢去看熊叔的臉。

熊叔疑惑地嗯了一聲,“你做什麽了?店門忘鎖了?”

夏鹿生連忙擺手,“當然沒有。”他嗫諾道,“我是說,我好像……不應該去聽您的音樂。”

熊叔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什麽跟什麽啊。”他笑完,正色道,“沒生氣,不過确實不想你聽那首歌。”他開着玩笑,埋怨道,“不是說好12點來接我,結果提前這麽久。”他哀嘆一聲,“失策了。”

夏鹿生又忙不疊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熊叔擺擺手,“沒事兒。”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懷念,“沒什麽不能說的。那首歌是我的愛人唱的,他去世以後,我都只敢偷偷摸摸聽聽。”

到熊叔家的路還有很長一段的距離,足夠他給夏鹿生講一個故事。

熊叔說,原本沒打算和他講那麽多的,留他在店裏确實是看他可憐,但更多的是一份感同身受。

熊叔也是大年孤兒院長大的,當時的院長和夏鹿生所認識的不一樣。

熊叔和他的愛人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相愛是很順其自然的,但是春城不允許同性戀情。

沒有法律規定,這裏每個居民都認為男女相愛才會得到愛神祝福。

熊叔和他的愛人,一個是知名的舞蹈演員,一個是有名的歌手,他們相愛的消息被暴露在大衆視野之下,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粉絲上門騷擾咒罵,但他們都沒有放棄,直到他們打算離開春城那天。

那天下了暴雨雨,記者開車圍追堵截,他們出了車禍。

他的愛人失去生命,熊叔失去了雙眼。

自此這場浩劫戛然而止。

佛洛倫蒂娜是熊叔的愛人最愛的花,他隐姓埋名看着這所城市的人對同性戀人恨之入骨到麻木無視。

騎車回到青鳥旅館,夏鹿生還有些渾噩。

顧兔在前臺吃小蛋糕,沒有發現他的異常,見到他回來,很高興地遞給他一塊草莓蛋糕。

夏鹿生心不在焉地往嘴裏塞。

“哦!對了,小夏,幫我給周渡野打個電話吧?”顧兔說。

夏鹿生叼着勺子,擡眼看她,指了指自己,“我嗎?”

顧兔甜甜地一笑,“對呀,我前兩天和他吵架。這裏你最合适了。”

他不清楚為什麽自己合适,迷茫地點點頭,拿了手機聽着顧兔的聲音,在自己的手機裏,輸入了周渡野的號碼。

“現在打吧。”

這……這就打了嗎?

能聽到周渡野的聲音,夏鹿生的心底有一種微小的喜悅,這個喜悅在手機通話的嘟聲裏被不斷放大。

電話很快被接通,然後又被挂斷。

夏鹿生看一眼顧兔,她對他比劃一個打電話的手勢,“繼續。”

他深吸一口氣,小小的失落消失了,繼續打,然後被接通。夏鹿生急急道,“您先等一下。”

周渡野好像笑了一下,夏鹿生不确信,但他确實沒再挂斷了。

這時候,顧兔舉了一張紙,上面寫着,“讓他回來。”

夏鹿生說,“你要回來嗎?”

周渡野的聲音很小,也很低,迷蒙得像是剛睡醒,“什麽?”

夏鹿生重複一遍,一字一頓,“你回來。”說完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立場,慌亂地去看顧兔。

誰知她好像很放心地把這件事交給自己,趴在前臺睡覺了。

周渡野沒有回答他要不要回來,只問他,“你聲音怎麽了?”

夏鹿生驚訝地啊了一聲,“沒怎麽啊。”他低頭看一眼手裏白色盤子裏的草莓蛋糕,“我吃了蛋糕。”

“嗯……”周渡野的聲音好像要睡着,很慢地問,“好吃嗎?”

“很甜。”他老實回答。

周渡野說:“沒出什麽事吧?”

夏鹿生懵了一下,“沒有啊。”他以為周渡野覺得自己又偷偷抽煙了,所以聲音變了,急着解釋,“我沒偷偷做壞事。”

周渡野又笑了,笑得夏鹿生耳朵癢癢的,“我明天回去。告訴顧兔,別瞎操心。”

夏鹿生知道他們是朋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有一點點嫉妒周渡野親昵地叫她的名字。他說,“好。那你……要挂了嗎?”

周渡野頓了頓,意味不明地問,“你知道顧兔在和冷鏡在談戀愛嗎?”

“知道。”夏鹿生說,“怎麽了嗎?”

“沒事,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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