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死生之外無大事
寧南嘉對這張臉一點兒也不陌生,因為前不久他才在局裏的內網看過他的通緝令,東南亞一帶這幾年迅速崛起非常有名的青年毒枭錢譯。
那層笑意在眼底打了個轉就消失得一幹二淨,看見寧南嘉清隽又淩厲的眉眼,尤其是他那一身礙眼到了極點的警服,錢譯眼底止不住湧起了嗜血的情緒,
“你們這些警察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樣,打死了一個又來一個,真他媽煩。”
寧南嘉深谙反派總是死于話多的道理,于是當機立斷就擡腕朝他開了一槍。
他的眉眼生得清隽,槍法卻極為兇悍,一連三槍,幾乎都沒怎麽落空。
錢譯被他打傷了一條腿和一只胳膊,卻仍舊頑強地直立着,不僅如此,他還瞄準了時機一把将那個被他扒了上衣的警員拖到腳下,看着寧南嘉舉起的槍,他陰鸷地笑了一下,
“你的同事還吊着一口氣呢,你試試,看看是你的槍快,還是我的槍快?”
那個被他拽在手裏的人腦袋軟軟地垂着,毫無知覺的樣子看不清生死,寧南嘉不敢全信他的話,卻也不敢不信他的話,持槍眉眼冷厲地看着一臉自得的錢譯。
瞧着寧南嘉似乎被牽制住了,錢譯“哼”了一聲,揚聲說了一句,
“讓你外面的人都走開,不然我就拉你們倆一起陪葬!”
如果說先前寧南嘉還疑惑錢譯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躺在這裏裝死屍,現在他倒是全明白了。
這些年來錢譯雖然上位很快,但是手段并不光彩,得罪了不少人,有傳聞他為了獨占金三角的du品市場,不惜暗地裏出陰招,端了不少對手的老窩。
根據線報,今天在這裏交易的兩夥人都跟錢譯沒關系,大概是抱着想坐收漁翁之利的野心,錢譯本打算趁亂撈一筆,可惜偏偏遇上了前來支援的他們。
瞧着寧南嘉似乎分心了,錢譯倏地擡手迅速扣下了扳機。
寧南嘉原本以為那一槍是沖着他來的,堪堪避過了之後才發現,錢譯那一槍的目标從一開始就不是他,而是他身後那一堆被雨棚遮蓋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濃濃的汽油味在狹窄的空間裏散開的時候,錢譯臉上瞬間就浮起了洋洋得意的笑容,黑洞洞的槍口指着寧南嘉漂亮的腦袋,他态度頗為紳士地說了一句,
Advertisement
“再見了,小警察。”
胸有成竹的尾調還未落下,他瞳孔猛地一震,一顆子彈忽然從窗戶豁開了一個小口的縫隙裏穿進來,精準無比地she進了他的眉心裏。
被錢譯死死摁住的槍火順着他倒地的姿勢失控打在地上擦出了星點火花,沿着淌了一地的汽油,很快就噼裏啪啦燒了起來。
滾滾濃煙和通天火光掩去了整間倉庫的原貌,火舌舔舐吞沒了大半的去路,寧南嘉萬分艱難地從錢譯腳底下拖出了那個警員的屍體,正想背起他往外走,頭頂上被燒毀的木板忽然砸了下來。
危急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沖了進來抱着他的腦袋将他護在了懷裏。
燒毀墜落的木板一下子就砸在了那人的脊背上,寧南嘉依稀聞到了皮肉被烤焦的味道,光是想象也知道那板子砸在人身上能燙出怎樣皮開肉綻的慘狀。
被密密實實地護在懷裏,那股熟悉的氣息漸漸籠罩下來的時候,寧南嘉猛然一顫,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嘶啞着嗓音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姜北玙........”
喉結滾動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姜北玙咬牙推了推他,“快走!”
竄起的火光很快就把大半個倉庫都燒焦了,寧南嘉背着受傷的姜北玙和拖着那名警員逃出去的時候,姜北玙大半個背都被燒傷了,皮肉猙獰地外翻着,人也奄奄一息,臉色慘白如紙,卻還不忘用手護着他的腦袋。
手術室的燈亮起了很長一段時間,窗外夜色消沉烏雲陰翳,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聲驚雷。
寧南嘉屈膝縮在牆角裏,單薄瘦削的身體在地上投下一團小小的陰影,面容青白,神情麻木,如同死物一般,一雙眼睛卻死死盯着那扇緊閉了很久的手術室門。
劉政鴻接了消息匆匆趕來,看見寧南嘉縮在牆角裏,渾身緊繃得就像是只剩一根線在撐着,唇齒間呼吸的那口氣,比受了重傷的姜北玙還要微淺,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喊了一聲,
“小嘉.........”
寧南嘉擡起頭,一雙發紅幹澀的眼睛裏滿是疲憊的血絲,卻睜得很分明,
“劉叔叔,阿玙在我手機裏裝了定位的事情,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劉政鴻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聽他喊過“劉叔叔”了,神情微微怔愣了一下,他擡手抹了一把有些酸苦的眼睛,低低應了一句,
“小嘉,生死之外無大事,再強悍的人,說沒了還是沒了,劉叔只是不想你有遺憾。”
寧南嘉沉默了,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濃密的陰影越發顯得他面容單薄臉色蒼白,劉政鴻看着,正想勸他去休息一下,寧南嘉就轉頭去看那扇好半天都沒了動靜的門,啞聲喃喃說了一句,
“我想等他出來,我等了太久了,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姜北玙背上有接近三分之一的地方都被燒傷了,将近夜晚十二點的時候,才被推出了手術室回了病房。
因為大部分的傷都在後背,所以姜北玙是以一個趴卧的姿勢躺在床上,寬闊挺拔的肩頭舒展着,半邊臉頰埋在雪白的枕頭上,麻藥過後,他的眉頭緊緊皺着,似乎連昏迷中也覺得很難受。
寧南嘉就這樣坐在床邊看了他一宿,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回家換了身衣服,然後又馬不停蹄地趕來醫院,剛剛推開病房門,就看見裏頭坐了個雙鬓發白的老人。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寧少爺,好久不見了。”
這天底下,能叫他寧少爺的只有一個人,寧南嘉回頭,果不其然看見了鐘厚榮的身影。
跟七年前相比,鐘厚榮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面容看上去更蒼老了些,脊背也略微彎了一點,雖然還是端着正正直直的站姿,但是到底還是顯了些老态出來。
他喊了一聲“鐘叔”,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話,鐘厚榮便道:“寧少爺,鄭老先生有些話想和您談談,可以嗎?”
寧南嘉順着他的話望向那個坐在姜北玙床前的老人,那人側身對着他,目光落在病床上睡沉了的姜北玙身上,眉眼間倒是跟姜北玙有三四分相似,雙鬓發白,看上去很是年邁蒼老。
點了下頭之後,寧南嘉就走了進去,步子剛剛在鄭致遠身後停下,便聽見他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外孫為了救你,都弄成這副樣子了,寧先生,你于心何安?”
話語雖然充滿了責備的意思,但是語氣平靜,聲音聽着叫人難辨喜怒。
寧南嘉一時摸不準他這句話到底想表達什麽意思,便垂眸沉默地站着,目光越過他去看姜北玙的臉。
依舊是那個趴卧的姿勢,姜北玙臉色蒼白,眉宇間籠着一股揮之不去的痛苦情緒,虛弱的模樣讓寧南嘉恍惚間想起了他十五六歲時,那副嬌生慣養又細皮嫩肉的模樣。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是仔細一想,又好像只是昨天才剛剛發生過的事情,不知不覺,他跟姜北玙竟然糾纏了那麽多年,靜默了片刻之後,他問:
“鄭老先生,我可以帶姜北玙回家嗎?”
臉上似乎浮起了些許嘲弄的情緒,鄭致遠嗤笑了一聲,“你覺得這個問題我能做主嗎?”
幹枯的手指擡起輕輕摸了摸姜北玙的發梢,他眼底怒意勃發,最終又被他壓了回去,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樣子凝視着昏迷不醒的姜北玙,
“我這個外孫什麽都好,就是跟他媽一樣,一根筋,認死了一個人,就不會拐彎。他把你看得比命還要重要,就算我鎖着他,他也能折斷自己的手腳爬回來找你。”
聽出了老人家怒氣沖沖的聲音裏包裹着明顯對姜北玙的疼愛和關心,寧南嘉垂下腦袋,輕輕又感激地說了一聲,
“謝謝。”
這日之後,鄭致遠就再也沒來探望過姜北玙了,寧南嘉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每日守在姜北玙床前,一直等到第三天夜裏,姜北玙才終于醒了。
背上剛剛換了新藥,他腦袋墊在枕頭上,睜開眼睛乍一看到趴在床頭睡着了的寧南嘉時,他眼珠子稍稍怔了怔,看了好一會兒才眨了一下眼睛,确定眼前的人沒有消失之後,他又眨了一下,一連眨了三下之後,他才敢湊上去摸了摸寧南嘉冰涼又清瘦的臉頰。
這些天裏寧南嘉一直睡得很淺,幾乎就在姜北玙氣息靠近的時候他就醒了,擡起惺忪的睡眼看見對方探身過來,他止住了要擡起腦袋的動作,一動不動地任姜北玙伸手來摸他的臉頰。
瞧見寧南嘉這麽乖,姜北玙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怎麽?受了我的救命之恩,打算以身相許了是嗎?”
沒什麽脾氣地順着他的話“嗯”了一聲,寧南嘉低垂着眼眸反問了一句,“你要嗎?”
這話說得,
狹長漆黑的眼眸眸色微微轉深,姜北玙忍不住用舌尖輕輕舔了一下自己有些幹的嘴巴。
手掌繞過寧南嘉的頸側去摟他的後頸,凝視着他清淺又認真的眼眸半晌,他倏地笑了一下,
“要,一條命,換一個寧南嘉,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