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後知後覺

“抱歉李秘書。”

電話被徐書原幹淨利落地挂斷。

付嘉還滞在原地,雙腳一動不動,頭卻使勁地往下低。

後面一幫同事追上來,大家紛紛面面相觑。只有裴曉鷗站到付嘉身邊,表情凝肅地叫了聲“書原師兄”。

“付嘉你別以為我怕了你,我告訴你,這套對我行不通,我就不信——”王钰還不依不饒。

“好了。”

徐書原低斥一聲。

“這裏是公司,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

王钰心有不甘地收住話鋒。剛剛還氣焰萬丈的付嘉站在那裏,臉色由紅轉白,但不像是百口莫辯的難受,更像是在某個人面前才會有的難堪。

“人事部的孫經理馬上過來,指标的事她會跟你們解釋。”徐書原說。

“明白師兄。”裴曉鷗出來打圓場,“其實大家也不是吵,只是有話直說。”

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麽,由她把王钰帶到旁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小聲安慰着。

徐書原沒有再開口,也沒有再管這件事的意思。他拿起披挂在工位上的外套,轉身往電梯間走。

身後有人跟出來。

沒說話,也沒喊他,靜靜跟着。

一直跟到他等電梯,與他并排站在電梯門外,依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徐書原目不斜視,只是看了眼表。

一點半。

頭頂的紅色數字一層一層地蹦,蹦到13的時候付嘉終于扭頭,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有許多話想說。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徐書原邁步走進去,付嘉也默然地跟進去。

裏面沒有其他人,很安靜。

付嘉的腳在地上搓了搓,鞋底磨得沙沙響。磨完又吸了吸鼻子,輕輕的,很克制。

燈光下他的額發有些淩亂,卻烏黑發亮。他的眼角泛着紅色,臉頰卻淨白,勻瘦的身體被光線剪裁成清爽簡潔的線條。

“徐書原。”

他兩只手緊緊地揣在外套中,低頭盯着地板:“你吃飯了沒有?”

說話聲音低低的,又輕又顫,像受傷過度的兔子。

徐書原起初沒作聲,直到袖子被拽住,手腕被握緊,心腔才跟着一下一下的鼓噪。

為什麽自己的心像一部手機,只要付嘉撥過來,永遠都會響。到哪一天它才會沒電?有時他絕望地想,自己的運氣總不能夠那麽差,到死的那一天才會沒電。

終有一天,它會不響的。

可不是現在。

人事部孫經理三分鐘就趕到了。她平時的作風就一板一眼,解釋起原則性問題來更是擲地有聲。

“所有落戶指标的人選公司只負責上報,批不批由政府定,公司沒有生殺大權。如果誰在最後一關被駁回,問我原因,我跟你們一樣兩眼一抹黑。”

“另外還有搶指标的問題。他是留學生,你是國內大學的畢業生,他走的是留服通道,跟你根本就不搭界,就是多十個留學生也擠不掉一個國內的指标。”頓了頓又講,“其實有想法說出來是好事,起碼比那些在背後竊竊私語的小人要強,不過以後這種事還是第一時間來咨詢我們HR,別自己悶在心裏亂猜,明白了嗎?”

王钰白着臉,半晌方才點了點頭。

樓下餐廳的人很少了。

“我們坐包間吧。”付嘉卻說。

徐書原沒反對。

服務生把人一路領進包廂,留了兩份菜單給他們,付嘉翻都不翻。他一坐下就趴在桌上,下巴壓着自己的胳膊,眼睛閉得緊緊的。

沉默了一陣,徐書原再一次低頭看表。

就在這時付嘉側首,趴在手臂上睜開眼,雙眼通紅地看着他:“你很趕時間嗎?”

徐書原擡手叫服務生:“點菜。”

付嘉只好又把臉埋回去,一言不發地趴着。

徐書原點了兩個菜,一葷一素外加一份主食。人走之後付嘉終于把身體直起來,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你不吃嗎?”

“沒胃口。”

從辦公室出來,這是徐書原說的第一句話。他最近好像很累,眼底發青,眼睛裏也有不少血絲。

“怎麽搞的,是不是你的胃……”付嘉朝他肋骨下面指了指,順着手指看過去,發現他皮帶蹭掉了點兒皮,又禁不住笑起來。

徐書原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說:“書原,我送你一條皮帶吧。”

說之前也沒有多想,說完才覺得這種禮物有點暧昧。可靜靜地盯着徐書原,發現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把臉慢慢地側開了。

“一會兒菜上來我先走了,下午還有事。”

付嘉問:“什麽事啊,你最近好像很忙似的,幹嘛呢?”

“私事。”

“喔。”

付嘉有點吃味,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他的态度太冷淡了吧。

就這樣幹耗着。

包間是張大圓桌,他們倆中間隔一個人的位置。徐書原面朝門口,付嘉坐姿有點懶洋洋的,沒什麽精神,餘光卻從他的鞋一點點看到腳踝,又看到西褲下擺的一點灰塵,看到膝蓋側面的褶皺,看到他的腰,他的手,不敢再往上移了,怕他發現。

書原的手指很長,握上去想必很舒服,五根手指頭空空蕩蕩的,戴戒指不知道什麽樣。這四年他有沒有談過戀愛?說我是老樣子,那他呢,難道變化很大?

胡思亂想被敲門聲打斷。

服務生來上菜,一道白灼菜心綠油油的,擱到桌上以後被徐書原轉到付嘉面前。

“你吃吧,我走了。”

“再坐一會兒吧。”付嘉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了,可此時此刻就是想讓人陪着,不想那麽早上樓工作。

徐書原示意他看牆上的鐘:“兩點了。”

付嘉沒有辦法反駁,只好眼睜睜看他站起來。

“對了,我的耳釘呢?”

公文包本來已經提起來,聞言又放到桌上。

徐書原頓了一下:“我拿給你。”

他把包平放,從夾層翻出一個六格的小藥盒,其中一格放着耳釘。

付嘉抻着脖子看,臉上抑制不住挂上了笑容,伸出左手食指點了點他的胳膊:“你一直随身帶着它?”

徐書原沒作聲。

“我不是想催你。”他把手收回,“就是今天只戴了一邊,覺得不太好看。”

說完就撥開耳鬓的碎發,左耳孤零零一只耳釘,右耳什麽也沒有。

徐書原說:“不用給我看。”

付嘉無所适從地放下頭發,半晌才吭聲:“書原。”

徐書原轉身靠在桌邊,淡淡地嗯了聲。手裏那枚耳釘在燈光下很閃,想必是鑽石的,價格不菲。

“今天幸好你來了。剛才我要是真那麽一鬧,往後恐怕就在公司呆不下去了。”

手機震動,徐書原側身拿起來:“以後遇事多想想,別太沖動,我不可能每次都在。”

“嗯,知道了。”

他左手拿電話,右手攤開,示意付嘉把耳釘拿走,“喂經理,嗯,我下午三點前發你,知道……”

掌心微微有點手汗,碰着的時候能感覺到,付嘉拿回耳釘趕忙就縮回手,背過身想給自己戴上。

挂了電話,徐書原擡起眼。

包廂裏沒有鏡子,付嘉一只手捏着耳垂,輕輕拉長,另一只手捏着耳釘慢慢地往裏戳,可惜戳錯了地方,幾次都沒能成功。

“給我。”徐書原忽然開口。

語氣很平淡,莫名卻有種命令的感覺,聽得人心頭一顫。

付嘉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停下來,把耳釘交回他手上,全程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

身體緊挨着身體,眼前漸漸黑了。徐書原沒脫外套,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聞着卻一點也不令人讨厭。

耳垂被捏住的那一刻,付嘉胸口又猛跳了一下。餘光打量徐書原,他眉眼淡漠,神色不像自己這麽尴尬,反而很平靜。

可是也許同樣不擅長這件事,他一開始也沒找對地方,試了好幾次。

“嘶——”

付嘉輕聲呻吟。

“弄疼你了?”

“……嗯。”

付嘉控制着自己的想法,氣息卻變得不穩。

徐書原正面朝向他,姿勢有點壓迫感,手上每次使勁他後背就一軟。時間忽然變得很漫長,每一秒鐘都被拉得很長,長到一點點細微的感受都絆住神經末梢,開始令人發昏。

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拉住了徐書原的襟口。可能是沒有領帶可拉吧,不拉住襟口會失去平衡。

“松一松。”

猛然聽到徐書原的聲音,付嘉吓了一跳,止住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嗯?”

徐書原騰出左手,握住他手腕往外拽,“扣子快掉了。”

“喔……”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書原的左手并沒有馬上松開,而是又握了一下。

“好了。”

終于捅進耳洞去,徐書原身體驟離,轉身拉上公文包的拉鏈。

“你那裏發炎了,自己上點藥。”

付嘉動了動唇,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格外難以啓齒,半晌方才輕輕地“嗯”了聲。

門一開一合,外面明晃晃的太陽照進來。

徐書原走了。

付嘉在這陣太陽光的眩暈裏遲鈍着,發着呆,隔了好久才擡起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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