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堂少爺沫潼(下)

要說無事惹非呢,天生不安分的人就不能過安閑生活。

應魔王沉寂了一段時間,終于又鬧出動天的案子。

這晚南王新納愛妾,宴請四方,高朋滿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應之淵跟着沫潼也來送禮,他一面心裏嘲弄南王這般高調恩愛那女人,怕是要放棄沫潼,誰知道席間兩個人依然是你敬我好,推杯換盞,趁人不備的時候連城公子還在沫潼手背上抓了幾把。

應之淵冷眼瞧見,腦門竄了幾丈高的火苗,心道這姓白的小子不知道給沫潼灌了什麽迷魂湯,都這份上還能任由他擺弄!

好容易捱到酒場要散,沫潼幾分醉意,起身要告退,連城猶不放人,吩咐老妪扶着公子去廂房歇息,待酒醒再回府。

他本是好意,以往沫潼留宿的時候也多。

誰想偏惹惱了應魔王,只道他要做歹事,趁人不備撿塊假山的石頭籠在袖中,尾随着醉醺醺的南王大人到了沒燈影的僻靜處,大喝一聲:“白連城!”

南王回頭,眼前便是黑乎乎一塊東西拍過來,随即慘叫一聲,額頭噴血。

應魔王還想補幾下,就見這南王身子骨孱弱還是怎地,忽然七竅流出黑血,躺在地上蹬了兩下腿,死了!

這一下可捅了天大的簍子!

應之淵吓得渾身戰栗、手腳冰涼,往常就是打死人他也不怕的,可這南王到底尊寵不輸自己,又是皇上的紅人,這一下只怕株連九族也是可能!

呵,惡人總欺軟怕硬,可嘆他一生作惡,也沒欺負過比自己更有身份的,可知骨子裏是個慫貨。

暖融融的廂房裏。

沫潼靠在床頭聽仆人彙報完,咧着嘴抽氣:“真拍了?”

“拍了!南王腦門上的血怕有一半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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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連城為我受苦了!”沫潼翻身下床要去察看,被仆人好笑地攔住。

“使不得,魔王往咱們這跑了。”

話音落,外頭便響起紛亂的腳步聲。

沫潼忙蒙着頭側身朝裏頭躺下,裝睡。

腳步聲停在他旁邊,有人顫着手推搡他:“沫潼,沫潼,快醒醒。”

“誰,怎麽回事?”

沫潼忍着笑意,爬起來揉揉眼睛,面前的人已經吓得七魂丢了六魄,直愣愣盯着他發憷。

“應之淵?”沫潼在他眼前晃晃手。

那人方提起一分精氣神,揭開被子拉着他便走,只說:“這裏出事了,我們回家。”

兩人出南王府後鑽進自家轎子裏,一疊聲喊着回府。

等進了屋,鎖好門,應之淵還死死攥着沫潼手心,把人家骨節都捏白了也恍若未覺。

屋子裏燈也不叫點燃,下人都支派得遠遠,大魔王披着被子坐着床頭,一言不發。

沫潼就算還有兩分醉意,也給鬧醒了。

借着月光瞧他臉上明晃晃的,伸手一摸,又濕又熱,竟是淚水。

“沫潼,”那應之淵緩過來些,尋思着東窗事發也是遲早的事兒,該把後事交待一番。

先說幾句想家的話,想爹娘,想自己屋裏的雀兒,說着那淚更多了。

沫潼由着他發洩,長立身子讓他腦袋靠在自己腰側流淚,心裏也在猶豫這出戲是不是唱得過火。

應之淵又說:“沫潼,我但凡幹了什麽錯事,都是因為喜歡你。”

“你……”沫潼頓了頓,伸手撫摸他頭發,低聲笑道,“你到底幹了什麽錯事,吓成這樣?”

應之淵心道,不能講,吓着他一個文弱書生可怎麽辦;就是不吓着,他恨透自己殺了好朋友又怎麽辦!

一想到沫潼也恨他,這些日子溫言笑語都會成空,心頭刀割一般。攀着沫潼的手臂抱在懷裏小聲啜泣道:“沫潼,我是真喜歡你,我是真喜歡你!”

後面還含糊不清嗚咽幾句,像在講以前的舊事,沫潼公子聽不真切,心倒動了幾分。

擡他下巴幽幽道:“那你可願意給我?”

一言問罷,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壓着滾進了暖被帷帳裏。

解了衣袍赤、裸相對,應之淵方紅了臉,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渾身上下又滑又白,一寸傷疤也沒有,摸在手裏只讓人覺得勻稱結實,舒服異常。

沫潼似乎也瞧得一呆,眼底暗沉,猛撲上來堵他的嘴。

可憐應之淵公子又驚又怕又傷心的關口,稀裏糊塗被人吃個裏外幹淨。

床笫方寸之間,是什麽人想藏也藏不住。

應之淵舒舒坦坦“被伺候”的時候,禁不住也心底納罕,這書呆子房事上可真不呆。

想到這種事經驗取勝,又幾分怨恨,怨恨那些得寵過的看不清的影子,多半白連城這個死人也是有份的。

到這時他還稱人家為書呆子。

第二天日頭升得老高,仆人們來伺候洗漱,應之淵推說身體不适不願起床。

等沫潼出門辦事回來已經到了下午,撩開帳子看裏頭還窩着個貨,又好氣又好笑拽他起來:“粘上那麽多黏糊糊的東西,你也不嫌棄。”

應之淵心頭驚疑他出門一圈,沒得到任何消息回來,猶疑不定之下,讪讪道:“看不見你,心裏頭不安生。”

沫潼意外地看他一眼,心道這混世魔王難道是個虛架子麽,才一宿歡愛的功夫,老虎就變貓了。

他卻不知,應之淵本來就是只貓,偶爾得了虎皮張牙舞爪幾天而已。

梳洗罷了又吃飯,填飽肚子再添幾分精氣神,就聽沫潼嘆口氣,不經意道:“連城怎麽就回京城了,去他府上也謝客。”

大魔王手裏的碗抖了抖,暗道這王爺死掉非同小可,怕是封鎖消息不讓外頭知道,秘密裏卻在查案。

仍舊心裏害怕,卻又莫名稍安,橫豎都有事發那天,這段時間先玩盡興再說。

日頭沒落,拉着沫潼又往床上竄。

沫潼自然樂得答應,一連幾天幾夜兩人極盡姿勢、花樣,百般恩愛甜美。興頭上,彼此也不願規規矩矩稱呼,堂兄堂弟喊得,親親心肝兒也喊得。

最後,應之淵累得爬在他肩頭,笑着說:“舊年裏我怎麽就愛欺負你,對你那麽狠。”

難為他還記得這樁事。

沫潼停了好長時間,方說:“自然有些原因。”

“什麽原因?”應之淵瞪大眼。

他比沫潼年長一歲,記事卻晚不知多少。

“那個,大概是有些原因。”沫潼拍打他的後背,阖目睡覺。

腦海裏卻想着兒時舊事,他倆在池塘邊逗魚,沫潼公子笑嘻嘻掐了應之淵的小肉臉,那貨一惱,擡腳給踹進去了;

戳破額頭那事也有由頭,沫潼趁他睡覺才親了一口,這貨醒過來氣炸了,立意報複;

就是打傷腳踝的那次有些莫名,像是應之淵看到他就想到以前壞印象,任性下了狠手;恰恰這樁事也給他惹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這些事情沫潼公子當然不會說,還有很多事他都不打算說出來。

爛肚子裏多好,最好時間久了誰也記不清,再任由自己描黑是黑,描白是白。

事情敗露得也快。

應之淵過了陣恣意荒淫的日子,越發喜歡沫潼,想着要能守一輩子多好。

可是心頭壓着泰山一樣的沉重事,人也恍恍惚惚,常跟着沫潼的腳步一跟就大白天。

然後就見鬼了。

本該“死掉”的白連城,好端端坐着茶館裏跟自家那個有說有笑,聊到撫掌大笑的時候還敢拿扇子敲沫潼的腦袋。

應之淵一驚!

拔腿想跑,又想着趕緊把沫潼帶走,不然那厮不定怎麽報複應家人;擡腳前忽然又覺不對勁,從頭到尾沫潼那麽淡定那麽無辜,指不定這兩人合夥在欺瞞自己!

腦中電光閃過,前事後事串聯起來想罷,更加确定這個猜測。

真是晴天一道霹靂!

百般柔情都是空!

這人設了個圈,讓自己跳進來,再假言安慰趁機壓翻,奪了人又奪心,歡好時說得甜言蜜語只怕也是為了穩住自己!

可憐應之淵此刻被人抽了魂,“啪啪”甩了兩個大嘴巴子給自己,扭頭,跌跌撞撞走了。

他此時也不知道是恨多,還是痛多,整個人被掏空了,只覺得虛得厲害。

走回應家老宅子,大病一場,躺了十幾天。

再說沫潼正跟連城閑話,不妨後頭還跟個尾巴,正聊到那一年沫潼調戲哪家小娘子被人家咬了一口,連城樂得捶桌子,外頭猛進來一個仆人,對他二人說:“不好了,堂少爺剛才像是撞見,失魂落魄走了。”

“啊!”沫潼慌得站起來道,“快追!”又不安地來回走動,喘氣謀劃道,“不急不急,他奉旨離家,也去不了其他地方。”

“公子忘了?”那仆人嘆氣道:“今天正好滿半載。”

當初奉旨離家的時間,恰恰是半載。

沫潼方一屁股跌坐椅子上,目瞪口呆。

大魔王回家,應家上下歡喜異常,雖說病了一遭吧,人家大夫也說了,小公子身體倍兒好,沒像遭罪。

應老爺子心想,怕不是被沫潼說了重話賭氣吧,從小沒人氣他,人在屋檐下矮了頭,回家自然委屈。

便也沒當回事。

應之淵躺在床上,左想右想,萬事皆空。

一會恨不得立刻死了,讓應沫潼在自己墳前痛哭流涕;一會又恨不得派人去真殺了白連城,好讓他倆再不能湊一起算計自己;一會又心裏吃痛,自己回家都好多天了,應沫潼也不來探望探望。

應沫潼當然不會來,他在書房裏忙活得手都快抽筋了。

管氏到底婦人家心細,見兒子總也悶悶不樂,往常喜歡玩的東西都不入眼,便道:“後天你生日,好好請幾場戲,叫你那些朋友過來熱鬧熱鬧罷。”

應之淵正要反駁,突然想到那人說不定也能來,悶聲應了。

大公子壽宴,戲班子鑼鼓震天,賓客滿屋。

又無趣地等了半晌,才有人高喊:“堂少爺沫潼到——”

屋裏頭聽得真切的應之淵彈起來,急忙跑了出來,細眼瞅燈籠照映下一個風度翩翩的人,可不正是應沫潼!

拉着進了內間,待要說話,被沫潼捂住嘴巴,低笑道:“你家裏人雜,別亂講話。”

應之淵怔怔道:“我說什麽,你都知道?”

沫潼拉他的手摸在心口,堅定點點頭:“知道,我跟你一樣。”

情發一心,你想什麽,便是我想什麽。

又給他一沓子厚厚的書,叫他用功。

等他走了,應之淵打開一看,本朝自創立那天到去歲的國史,被沫潼親筆謄寫編成了可口的小故事,一件件,一樁樁,加上之前有意無意滲透給他聽過的故事,林林總總一糅合,應之淵就是個傻子,也該全數記下來了。

那聖旨另有一道約束:回家閉門三個月,背熟本朝二百年歷史,考核合格後方能解禁,否則終生不得踏出應府。

應老爺子本來還愁,聽說堂少爺親自送來史書讓他背誦,心裏又對沫潼贊許一分。

待三個月期滿,夏公公親自來驗收,堂下跪着恭恭敬敬的少年郎,指哪背哪,對答如流。夏公公十分滿意地點點頭,撤了禁軍,回去複命。

這頭老爺子要來堂少爺的書一看,大為震驚,一個個親自謄寫的工整小楷,全然是為之淵操碎心的象征啊!

眼眶微酸,差人翻出來幾個月前堂少爺的書信,上面若有若無提到邊疆某個空缺的職位,老爺子嘆,一個孩子家跑那麽遠幹嘛,幹脆舉薦了去伊闕當主事吧!

他卻不知,這本書,恰恰自打應之淵頭一次進沫潼書房時,沫潼公子就開始寫了,為的便是今天落進應老爺子手裏。

白連城前因後果盡知,到此時也不得不佩服地挑大拇指。

應沫潼微微一笑,放佛這事根本沒發生過般,上馬車赴伊闕上任。

那馬車裏還有一個,正吐着葡萄籽兒無所事事,看見他來,喜得勾脖子攀上來。

“你就沒怪過我?”沫潼公子後來也拿話問堂兄。

應之淵“嘿嘿”一笑道:“本來很怪你,但想想從今後,你這一肚子陰謀詭計都要用在怎麽拴住我,也十分有趣。”

哈,這次他倒不呆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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