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到醫療室,周業迅速将人合力扶上室內手術床上,檢查起陳夜的傷勢,估計是槍的危力很小,那麽近距離的直接射擊,子彈都沒有穿透大腿,仍然留在大腿裏。白熾的燈光,雪白的床單,冰冷的醫療器械,把原本已經虛弱的陳夜,臉色映得更加蒼白。
楚焰希走上前用自己受傷的雙手緊緊握住陳夜已經冰涼的手,話語中仿佛帶點懇求看着周業。
“周醫生,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治好陳夜的腿”。
——不能讓他殘廢,絕對不能。
周業看着情緒混亂的楚焰希,那張原本清秀的臉也浮腫得厲害,心中也很是不忍,畢竟也算是自己看着成長起來的孩子,一直都是活潑可愛的樣子,何時這麽狼狽過。
“少主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力的,不要擔心,你自己也受了傷”
伸手輕輕轉了一下楚焰希的臉,仔細看了一遍,發現不是特別嚴重,轉過身對一個女助手說:“小思,快去拿藥箱給少主敷藥。”說完自己就開始準備麻醉劑,為陳夜取出留在腿裏的子彈。
“我想留在這裏。”楚焰希實在擔心陳夜的傷勢,萬一腿真的…他不敢去想,陳夜還那麽年輕,以後要是帶着一條傷殘的腿,這輩子真的就算完了,而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啊。
“小希,先去上藥吧,有周醫生在,陳夜一定會沒事的,聽話。小思,把藥箱給我吧,我替小希上藥。”,陳夜能安全把兒子救回來卻自己負傷,他真的很感激,兒子是他這後半輩子最重要的人,救小希就是為他留住了後半生唯一的希望,眼見着小希為陳夜這樣擔憂,想必小希為陳夜的為人所動容吧,雖然陳夜平常話不多,對人也不熱攏,但他看得出來,小希對這個年紀相仿的人很是願意親近。
或許,小希的童年真的太孤單了吧,因為自己身份的關系,從小就必須接受過度的保護,就連同學之間也很疏遠,從小父母也不在身邊,跟着外公外婆長大,而回到總部,也都是比他年長很多的人,一直沒有一個能跟他交心的同齡人。每每思及,楚佑就越來越質疑自己,強迫小希做他不願意的事情,讓他接下炎幫是不是真的錯了。又或者,是不是該為小希也培養一些可用之人?
“可是爸…”救命恩人正昏迷不醒躺在醫療室裏,他怎麽能這時走開。
“我們在這裏也幫不上忙,只會防礙周醫生,你要相信周醫生。走吧,先去上藥。”楚佑也不再多說,拉着楚焰希退出醫療室。
走出總部,一打開大宅的大門,就瞧見早已等着的張管家,便吩咐說:“老張,去準備一間客房吧,以後就讓陳夜留在大宅養傷,有什麽需要的,你們要多注意着。”
“是,老爺。少爺不要緊吧。”楚焰希褲子上沾着許多從陳夜腿上流出來的血漬,有些已經幹涸,臉上的五指印紅腫得把左半邊臉都整個漲出來一倍,以為楚焰希受了傷,把張管家吓得不輕。
“張管家,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楚焰希想對管家笑一笑,奈何,臉太疼。之前因為一直擔心陳夜,情緒一直崩着,現在輕松下來,才發覺自己臉腫得連輕輕拉到嘴角也很痛。
“可是臉腫成這樣,我幫少爺上點藥吧。”哪怕楚焰希只受了這一點傷,張管家到底還是很心疼。楚焰希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其實很幸福,雖然母親早逝,可是,父親疼他,外公外婆寵他,連大宅的傭人也是真心關心他。他想,母親天上有知,看到他過得這麽好,也會很高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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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張管家去忙吧,爸爸會幫我的。”
“是。”恭恭敬敬地去收拾客房。
待張管家離開,嚴中也過到大宅,走到楚佑身邊耳語了幾句,說完又退出幾步遠,可楚佑的神色卻沉了幾分,看到一邊的楚焰希又馬上隐了下去,“先帶去總部地牢,今晚大家都辛苦了,讓兄弟們先回去休息,有些賬遲早是要算的,去安排好,你也去休息吧。”
“是的。”
除了張媽和張管家兩口子,其他傭人都不會留舍大宅,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父子倆在一樓客廳面對面站着,久久沒有動作。
楚佑見兒子淩亂不堪的衣服,心痛地撫了撫楚焰希的頭發,輕聲說:“先上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呆會兒爸爸上去給你上藥。”
“爸,陳夜他,會沒事吧,他的腿,不會…”說不出口,殘廢兩個字,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捏着楚焰希的心髒,讓他不敢大力呼吸,深怕一個不小心,連心底那點希望都會被打碎。
楚佑嘆了嘆氣,還是讓孩子受到刺激了呀,十五年了啊,他的孩子,這些年終究沒有因為時間而淡忘,所以才會因為陳夜的受傷整個人精神完全慌亂了,他知道孩子是怕啊,怕再度失去身邊親近的人,怕等他再一覺醒來,身邊的人就會像當年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啊。
此情此景,楚佑只能盡力安慰,“當然會沒事,周醫生的醫術你還不信嗎,好了,去泡個澡,放松一下,去吧。”
聽到楚佑的一再保證,似乎是一顆定心丸,楚焰希總算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轉身回到二樓卧室。身後的楚佑一直注視着楚焰希離去的方向,目光裏,既是對綁架人的怒火,又是對兒子的愧疚與憂心。
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楚焰希緊緊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輕撫着自己酷似母親的臉龐,他痛恨自己,為什麽總是這麽無能,明明自己是那麽想要保護好別人,為什麽總是還要讓別人來保護自己,十五年前保護不了媽媽,十五年後又害陳夜因自己受重傷,明明事情可以被處理好的,為什麽總被自己搞得亂七八糟,為什麽時候會這樣,他想要讓自己強大起來的,是他不夠努力嗎,還是他不夠堅強,不夠心狠?
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為父親分憂解勞嗎,他開始極度質疑起這樣的自己。抓起臺面上的剃須刀狠狠地朝鏡面丢去,發出一陣“咚…”的聲音,可力量太小,鏡子絲毫無損,他依然可以看見鏡子裏的自己,那麽軟弱,那麽不堪一擊。
“叩叩…”兩聲敲門聲響起,楚焰希的卧室門外接着傳來楚佑的聲音,“小希,洗好了嗎?爸爸來給你上藥。”
稍緩了一緩,門裏沒有動靜,有點擔心,“小希?爸爸進去了啊。”
聽到父親開門的聲音,楚焰希收拾起自己的情緒,捧起水槽裏的冷水,朝臉上就是一灑,再用毛巾輕輕擦幹,鏡裏子又恢複起往日的溫和,打開浴室的門,見楚佑把藥箱放在櫃面上,父親的背影,在他的心裏一直是高大偉岸的,可什麽時候,都有些老了呢?
“爸。”
楚佑打開藥箱,把藥膏、消毒水、紗布一一拿出來,見兒子穿着睡衣盯着自己的背影發呆,那種眼神即使拼命掩飾過,也依然脆弱,就像十五年前,站在他媽媽墳前的眼神一樣,空洞無力。可當年還會因害怕而恸哭流涕的孩子,此時只是沉默不語地站着,楚佑看得心口直發酸,他寧願小希就像當年一樣發洩一下,也好過這樣平靜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十五年前的事,就像是深深的烙印,永遠刻在他們心裏,揮之不去,他怪自己大意,怪自己沒有及時趕到救回妻子,怪自己沒有好好保護孩子,可,不管他的悔恨有多深,過往,早已回不去了,是啊,回不去了啊,自己對不起的,又何止妻兒呢?
“小希,快坐下,爸爸替你上藥。”
“爸,讓小思來幫我就可以了,您也累了一整天了,先去休息吧。”楚焰希本就是個心思極細膩的人,父親眉宇間透出的疲憊,與對自己的愧疚,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只是,今晚的自己,心緒太亂,怕是也不知道要怎麽去安慰父親了呀。
“爸爸不累,快坐下來。”
父親的脾氣,楚焰希再清楚不過,不見自己的傷處理好,父親是不會安心去休息的,也不再多作争執,走到沙發上,乖乖坐下來,等着父親為自己上藥。
“嘶……”消毒酒精刺激到手腕上的傷品,讓楚焰希整個人瑟縮了一下。
“很痛?忍一忍。”楚佑感覺到楚焰希的微顫,原本就很輕的力道變得更加輕緩,深怕會給兒子增加一點點痛,邊消毒邊在楚焰希的傷口處輕輕吹氣,緩解疼痛。
“不痛。”興許是适應了酒精的刺激,楚焰希漸漸放松了雙手的力度,靜靜地望着細心為自己上藥的父親。
一時間,父子倆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再開口,陳了偶爾剪刀剪紗布的聲音,就只剩無限的靜谧萦繞着偌大的卧室。
處理完臉上和手腕上的傷,雙方的沉默讓氣氛變得有些局促,誰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今晚的事,讓兩人都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小希”
最終,楚佑還是先開了口,“你會怪爸爸嗎,是爸爸沒有保護好你,讓你一再陷入這些危險裏,更沒有親自趕去救你,總是讓你一個人去承受這麽多傷害,小希,是爸爸對不起你。”
楚佑的話,讓原本游神不知何處的楚焰希回過神,那個在外人面前總是冷靜殘酷的父親,那個掌握着許多人生死的父親,那個總是自信勇敢的父親,此時的臉上卻只有深深的自責,就連握着紗布的手,指節都泛着白。
“爸”
楚焰希只得急急伸出雙手,覆在父親的手上,安撫着父親的情緒,“怎麽能怪爸呢,爸有多疼我,我一直都親身感受着,宴會那麽多的人,那麽多雙眼睛盯着爸的一舉一動,我知道,爸不能親自來,也是為了确保我的安全,才不得已留在宴會穩住某些人的,我怎麽會不明白爸的用心,當然不會責怪爸的,況且,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才對。”
說到自己做的蠢事,楚焰希音量頓時小了好幾度,連頭也不自覺低了下去,“我是故意讓他們綁走的。”
“什麽?”楚佑難以置信地盯着楚焰希,他怎麽也想像不出,一直乖巧懂事的兒子,怎麽突然做出這麽危險的事,“為什麽這麽做?你難道不知道這麽做有多危險嗎,你不知道你這樣做,爸爸會有多擔心嗎?”
自知理虧,楚焰希頭埋得更低,小聲說:“對不起,爸,上次去總部,您的書房門沒有關好,然後,我就無意間聽到嚴中說到您在我回國之前被人圍堵受傷,今晚又有人過來綁我,我就想會不會是同一夥人幹的,我就想幫爸查出這夥人,所以就…”
“所以你就想将計就計故意被人綁去,想順藤摸瓜查出幕後黑手?”
楚焰希不敢出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他知道,從小沒有對他大聲過的父親,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你——”楚佑狠狠壓了壓自己快要飚出胸口的怒火,又是心疼又是心慰,自己何得何能,此生會擁有這麽好,這麽懂事又孝順的兒子,可是…
“小希,不管什麽原因,爸爸都不願你去做任何冒險,我知道是擔心爸爸,可是這些事,爸爸會處理好的,你怎麽可以一個人去冒這麽大的險?在這世上,爸爸只有你了,要是你出了什麽事,你讓爸爸怎麽辦?”
“我也只有爸一個親人了,難道我就能眼睜睜看着爸爸遇到危險而坐視不管嗎,當年我沒能保護好媽媽,現在,我長大了,我想保護好爸爸,我也想替爸爸分擔一些,讓爸沒那麽辛苦,只是,對不起,爸,還要讓您反過來為我操心,我真沒用。”
對,他沒用,父親遇到危險,他什麽都幫不了,還因他的無能連累到身邊的人一再受到傷害,為什麽他總要別人為他擔心,不,他不想這樣的,他真的想像讓自己變強的,可為什麽到頭來結果還是變成這樣。楚焰希越想越覺得自己一無事處,懊惱得彎下腰,修長的手指插入發間,無助得像個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