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此言一出,整個山谷頓時靜了下來。
不僅鷹鹫派的人十分意外,鳳鳴派的人也很驚訝。
沈清和作為當事人,更是被吓了一跳。她扭頭看着徐成,小聲道:“徐叔叔!”
徐成平和道:“不用不好意思。清兒,你跟蕭公子門當戶對,沈教主也認可了這個女婿。咱們鳳鳴派上下都知道這事,他出手相助,是幫自家人。這一戰,咱們贏的是理所當然。”
蕭則一時間沒說話,目光卻不住閃動,控制着否認的沖動。眼下的情勢危急,他若是不配合,兩邊定然要打起來,死傷之人不在少數。
然而一旦他默認了,等從這裏出去,這件事被師父知道了,他恐怕也活不成了。
他心中天人交戰,不知是該保護師門的名譽,還是以人命為重,暫且幫鳳鳴派的人渡過難關。
就在這時候,一道細若游絲的聲音鑽入了他的耳中,卻是徐成用了傳音入密跟他說話。
“蕭公子,情非得已,還請你委屈一下,幫這個忙。”
沈清和悄悄看了他一眼,見他面沉似水,眉頭微微皺着,顯然也很為難。
她不願意拉他下水,但鷹鹫派的人虎視眈眈地盯着昆侖山,此時絕不能承認失敗。鷹鹫派的人一向作惡多端,一旦得勢,會傷及更多無辜。鳳鳴派豈能讓這樣的人禍亂江湖。
蕭則将聲音傳了回去,咬牙切齒道:“這是一般的忙麽?”
此時跟他講江湖大義太虛無缥缈,談人情來不及,只能談錢。徐成道:“給你加錢,雙倍報酬,不,三倍。”
一千兩變三千兩,蕭則卻毫不動心,畢竟一想到師父發怒的神色,他就遍體生寒,只怕有錢賺沒命花。
柳三娘等人見過蕭則跟沈清和走在一起,兩人郎才女貌,感情确實不錯。徐成說他二人已有婚約,說不定是真的。
鄭麟看出了蕭則的反應不同尋常,仿佛在壓抑着情緒。他揚聲道:“蕭公子,這是真的麽?”
蕭則一時間沒回答,鄭麟又道:“你是劍仙的傳人,這位沈大小姐卻是魔教妖女。你跟她有婚約,你師父認不認這門親?”
柳三娘看出了他為難,笑道:“蕭公子,你可要想好了,今日若是認了這門親事,白道上從此就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了。”
蕭則好像被刀逼着,說不出話來。他是名門正派的弟子,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師父絕對不能輕饒了自己。他一時間進退兩難,卻見沈清和将目光投了過來。
她很少露出這樣的神色,此時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卻好像是在哀求他。
“蕭大哥,幫幫我們,求你了。”
若是今日他不幫這個忙,鳳鳴派就要讓出昆侖山。這些人原本就不見容于正道,一旦流離失所,還能去什麽地方?
鳳鳴派如今在昆侖的宮室是兩輩人一磚一瓦建起來的,決不能拱手讓給敵人。沈清和眼裏含淚,有些難過。她知道若是蕭則承認了,對他的傷害也非常大,沒辦法逼迫他。
只是看到她眼裏的淚花,蕭則被那種彷徨感染了,一時間軟了心腸,沒有反駁。
為了能保住鳳鳴派的基業,這麽做很對不起蕭則。沈清和心中難過,他救過自己很多次,如今卻是讓他為難了。
就在這時候,蕭則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的溫度從指尖傳過來。她擡起眼,蕭則站在了自己的身邊,用行動表示了立場。
沈清和的心微微一動,十分意外,卻又頗為感動。他肯這麽做,實在幫了他們的大忙。他雖然什麽也沒說,但這份擔當,也是尋常人做不到的。
風把蕭則的發絲吹得微微拂動,他站在那兒,牽着沈清和的手,願意為她阻擋一切困難。沈清和覺得很對不起他,輕輕垂下了眼簾。今日之事若是傳揚出去,他肯定要面對更多的麻煩,不但他的師父要責問他,恐怕白道上的人也要跟他為難。
蕭則沒什麽表情,仿佛看淡了生死,反正也沒有別的選擇,還不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未婚男女這樣當衆牽着手,不是情侶還會是什麽關系?鷹鹫派的人見他們這樣親密,知道蕭則是鐵了心要為這小妖女堕入魔道了,雖然不甘心,卻也沒有辦法。
徐成心中一輕,揚聲道:“劉兄弟,你們還有什麽話說?”
劉遠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劍仙的徒弟會冒着被正道棄絕的風險來幫他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冷笑道:“沈硯生了個好女兒,連劍仙的徒弟都能拐到手,真是青出于藍。咱們沒什麽好說的,只能祝你們早日成婚,到時候再來送一份大禮!”
靳溶從剛才起,臉色就十分難看,聽他說到大婚,臉上更是像被人割了一刀似的。他從小就把小師妹看的十分要緊,一心要保護她,如今見她當着自己的面被推給了別人,心中的痛苦簡直無法言說。
然而為了大局着想,他身為白羽旗主,卻不能說半個不字。
徐成冷冷道:“你們既然輸了,就該履行約定,從此解散鷹鹫派,退出江湖。”
劉遠風漠然道:“誰跟你做過這種約定,今日相見,不過是老朋友敘舊,順便過幾招罷了。咱們架也打了,舊也敘過了,也沒什麽意思,就此告辭了。”
他袍袖一拂,砰砰數聲,幾顆煙霧/彈炸了開來,一片白霧茫茫。一衆人沒想到劉遠風身為堂堂教主居然會做這種出爾反爾的事,輸了不認,就這麽帶人逃走了,臉皮實在厚的讓人佩服。
一群人反應過來,紛紛喊道:“別走!”
鷹鹫派的人早已在煙霧的掩護下,逃得遠了。徐成怕還有埋伏,喊道:“回來罷,窮寇莫追。”
敵人走了,今日的決鬥就這樣不了了之。徐成等人出了山谷,畢竟渡過了一場劫難,都有如釋重負之感。蕭則一直沉默着,仿佛滿腹心事。到了分叉路,他牽出了自己的馬,打算就這麽離開。
徐成上前一步,道:“蕭公子,今日之事給你添麻煩了。許給你的報酬,我會派人送到幽冥會。今日你前來相助之事,鳳鳴派不會往外透露半個字。”
就算鳳鳴派不說,鷹鹫派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定然要添油加醋,把今天的事大肆宣揚一番,徹底把蕭則連同他的師門一起拖下水。讓所有人都知道,天臺山的傳人已經堕入了魔道。
蕭則方才一時沖動,英雄救美,雖然保全了鳳鳴派,卻搭上了自己在正道的前程,實在虧的很。人活着哪能不計較得失,他感到一陣疲憊,卻也沒什麽好說的,畢竟是自己要強出頭。
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恐怕還是會這麽做。沈丫頭這麽可憐,要是不管,難道還能看她流落在外?
他淡淡道:“不用了。”
徐成知道紙裏終究包不住火,要是劉遠風讓人把這消息傳出去了,恐怕蕭則在白道就要舉步維艱了。
他道:“報酬還是要付的。今日承蒙你幫忙,日後若是有什麽用得着的地方,蕭公子盡管開口,鳳鳴派一定幫忙。”
他是怕以後蕭則在白道混不下去,為他準備了一條後路。只是沒說得太明白,免得讓蕭則更加不快。
蕭則無心聽其他人說什麽,眼前浮現起師父發怒的模樣,已經做好了被他打斷一雙腿的準備了。
沈清和想了良久,終于鼓足勇氣,上前道:“蕭大哥,今天的事謝謝你。我知道這麽做連累了你,真的很抱歉……”
她的心情複雜,既感激,又有些愧疚。一股腦地說出來,有些語無倫次,這麽多人都在旁邊看着,她又有點不好意思。
蕭則靜了片刻,嘆了口氣道:“沒什麽連不連累的,情勢所迫,我不怪你。”
他說着翻身上馬,道:“我走了。”
他揚鞭疾馳而去,沈清和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惆悵。鳳鳴派今日有驚無險,多虧了他挺身而出,無論如何大家都是感激他的。
靳溶站在離人群遠一些的地方,連影子都是孤獨的。他的心情沉重,不過幸好雙方都沒有把這樁婚事當真的意思,讓他松了一口氣。
長風吹過山谷,夕陽西下。徐成看了一眼天色,道:“不早了,咱們也回去罷。”
離開了飄雪譚,蕭則心中煩亂,只想先回天臺山待着。他打算躲過這一陣風聲再說,順便看緊了師父,讓他千萬莫要出門,也別跟外人接觸,免得聽人胡說八道些有的沒的。
隔天他到了天臺山,看門的小童阿璃一見他來了,臉色都變了。阿璃今年十三歲,因聰明勤快,留在師父身邊灑掃。蕭則不在的時候,便是他照料風天逸的起居。
他原本正在打掃小徑,扔下笤帚跑過來,道:“師哥,你在外頭惹事了,是不是?”
蕭則的心有些慌,消息傳得沒這麽快吧?他道:“怎麽了?”
阿璃道:“今天上午有一群人過來,送了好多禮物給師父。他們自稱是鷹鹫派的人,因侄女兒跟你定了親,專程來送賀禮。”
蕭則臉都青了,他原本還想瞞住師父,等這陣子風頭過去了,就當無事發生。沒想到鷹鹫派那幫人事情做得這麽絕,不但大肆宣揚,還把禮物送到師父這兒來了。這是擺明了要讓他為難,也讓師父為難了。
他注意到山道上還有些紅色的碎紙、金箔,還有些新鮮花瓣,皺起了眉頭。
阿璃抱怨道:“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的排場。一堆人烏烏泱泱的,一路走,一路敲鑼打鼓,還有兩個大姑娘手裏挽着籃子,邊走邊撒彩紙,花紅柳綠的,害得我到這會兒還沒收拾幹淨。”
蕭則已經能想象到當時的情形了,頭隐隐作痛起來。這些人的武功稀松,氣人卻是一把好手。他實在不敢想象師父看到這一切時是什麽心情。
他小聲道:“師父怎麽說?”
阿璃也有些怯,道:“師父一直沉着臉,讓他們把禮物拿回去,別的也沒說什麽。但人走了之後,他一直沒出來,好像很生你的氣。”
正說這話,就聽院中傳來風天逸的聲音。
“你回來了?”
風天逸的耳力極好,他們在這兒說話,自然瞞不過他。蕭則自作主張,惹了這麽大的麻煩,連累師父的名譽受損,心中很過意不去。如今他老人家已經知道了,自己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只能進去請罪。
風天逸居住的地方是個清雅的木屋,屋前有個露臺,廊柱之間挂着白色的簾子。簾子随風輕輕擺動,頗有淩然的仙氣。院中種着些青竹,十分清雅。此時竹叢邊卻堆着小山似的賀禮,披紅挂彩的,顯得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蕭則看見了那些賀禮,心情越發沉重。他走進房中,風天逸靠着牆坐着,整個人溶在陰影裏。
風天逸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袍,須發斑白,年紀已經六十開外了,容貌卻清癯俊朗。他一手撐着額頭,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着實被氣壞了。
蕭則不安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風天逸沉聲道:“院子裏的那些東西,你看見了麽?”
蕭則道:“弟子看見了。”
風天逸道:“他們為何送這些東西來?”
蕭則無法回答,師父已經從鷹鹫派的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此時責問他,實在是出于氣憤。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連蕭則自己想起來,都覺得陰差陽錯,實在難以解釋。
他沉默了良久,低聲道:“是弟子錯了。”
風天逸擡眼看着這氣人的小子,越看越惱。他雖然上了年紀,目光卻如雪一般亮,此時更是帶着一股逼人的憤怒。
他一生扶危濟困,行俠仗義,晚年收了這個徒弟,本來是為了把俠義道發揚光大,卻沒想到剛把他放下山去一年,他就跟魔教的人勾結,還鬧出了婚約。
這樣的舉動,簡直是任意妄為,不把天臺山的名譽放在眼裏。
風天逸道:“你真的跟那魔教之女私定終身了?”
蕭則道:“沒有,當時情勢所逼,弟子也是迫不得已,才這麽做的。”
風天逸道:“他們逼你了?”
蕭則遲疑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道:“沒有。”
風天逸也知道自己的徒弟武功高強,他不願意做的事,天底下沒人強迫得了。他道:“那你為什麽要認下這門親事?”
蕭則眼前浮現起沈清和的模樣,平日裏那麽堅強好勝的一個姑娘,那一刻卻變得不知所措。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卻又隐忍着不願意讓他為難。自己就在旁邊,怎麽能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若是出手救一個人出泥淖,自己就要陷進去,這樣的忙他幫還是不幫?
蕭則沉默了良久,道:“當時鳳鳴派的處境艱難。我若是不認下來,他們就得把昆侖山讓出來……弟子也是沒辦法。”
風天逸怒發沖冠,站起來道:“好一個不得已而為之。你可憐他們流離失所,就要犧牲你師門的名譽?為師教導你這麽多年,讓你出去行俠仗義,幫助弱小,卻沒叫你去給魔教撐腰!”
蕭則想說江湖中人對鳳鳴派頗有誤解,然而師父盛怒之下,自己說什麽都無異于火上澆油。
他道:“師父,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是鷹鹫派的人到處作惡,沈姑娘他們真的很可憐。”
風天逸越發惱了,道:“都到這時候了,你居然還覺得那魔教妖女可憐,是被迷了心竅麽?她可憐,你卻因此丢了大好前程,師門也因你蒙羞,這些你想過沒有?”
蕭則意識到師父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只會對鳳鳴派的人越發反感。他沉默下來,片刻道:“是弟子錯了。”
蕭則垂下了眼,只能聽憑師父發落。他招惹了這樣大的麻煩,江湖中肯定也已經傳開了。風天逸凝視着他,原本一個前程大好的青年,初涉江湖就被魔教拖下了水,做師父的都十分心痛。
那些妖邪小人一貫如此,自己到處作惡,便見不得世上還有規矩人家的子弟,總是想法設法地要弄髒人家的名譽。
年輕人涉世未深,鬥不過那些鬼蜮小人,一步走錯也并非不可原諒。蕭則雖然性情飛揚跳脫,骨子裏卻十分尊重師父。風天逸也把他當做兒子一般看待,豈能在這時候放棄他。
他沉聲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為師并不像江湖中的其他門派那樣,對于正邪之分看的十分嚴格。但我要求你有基本的底線,不能為非作歹,更不能做有損師門名譽的事。”
蕭則輕聲道:“弟子沒有為非作歹。”
風天逸道:“你背着師門跟魔教妖女定了親,這合适麽?”
蕭則沉默了良久,輕聲道:“弟子知錯了。我跟沈姑娘只是朋友,我當時這麽做,只是因為不忍看他們被鷹鹫派欺淩,是出于道義。”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只認自己不該拖師門下水,但對于幫沈清和這件事沒後悔過。風天逸被他氣得頭疼,目光變得淩厲起來,道:“我看你嘴上雖然認了錯,心裏卻不認,反而覺得自己做的很好?”
蕭則意識到師父的火氣越來越大了,一時間不敢回答。風天逸看着徒弟,想起年輕時,自己也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為所欲為,覺得誰也不能拘束自己。如今他老了,卻用這些規矩來要求徒弟,成了自己當初最不喜歡的那種人。
他的心情複雜,注視了蕭則良久,嘆了口氣。
那一聲長嘆讓蕭則的心變得軟下來,若是師父指責他,他還會憑着年輕氣盛,跟師父争一争。可師父這樣疲憊,讓蕭則意識到他的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了。自己這樣肆意妄為,實在很對不住他老人家。如果可以,他願意盡一切力量去彌補自己給師門造成的傷害。
風天逸道:“你跟她的婚約是假的?”
蕭則道:“假的。”
風天逸道:“江湖中的人可不這麽認為。你們締結婚約之事已經傳開了,你若是還珍惜自己的名譽,就想辦法澄清去吧。”
蕭則也知道劉遠風必然不會放過自己,他們這樣大張旗鼓地鬧到天臺山來,肯定也已經把消息傳得滿江湖皆知了。不但自己的名譽受損,對于沈清和來說也是個災難。畢竟她是個女孩子,跟自己一個大男人扯到了一起,來日就算要跟別人談婚論嫁,也是一樁難事了。
他有些消沉,道:“這我怎麽澄清……我總不能見面就扯住人說,我跟沈大小姐沒什麽關系罷。人家還不把我當成瘋子?”
風天逸也沒有法子,沉着臉道:“你自己想辦法。我天臺山的人無論如何不能跟魔教的人扯上關系。為師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到時候澄清不了,我就把你逐出師門!”
他的口氣雖然嚴厲,畢竟不忍心立刻處罰蕭則,而是給了他一個彌補的機會。
蕭則知道師父對自己已經十分寬容了。他靜了片刻,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鳳鳴派,跟他們的人說清楚。”
風天逸背過身去,往內室走去。在事情解決之前,他不想再說什麽了。
蕭則知道自己讓師父十分失望,他心裏也很難受。他上前一步,誠懇道:“師父,你別生氣。您對我的教導,長在我的每一寸骨頭裏。我的性命是爹娘給的,氣節和這一身本事是師父賜的,蕭則感恩在心。我無論生死,都是正道的人,絕不會做出有辱師門的事。”
風天逸聽了這話,也有些動容。他沉聲道:“為師知道了,你去吧。若能好好改過,你便還是為師的好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