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09秒
也有高年級的小孩,不必父母來接送的,成群結隊地從栅欄門裏湧出。
三五個孩子,有男有女,看見顧壓星的摩托,發出驚嘆:“哇,好酷!”
對這個年紀的小孩來說高大的摩托當然是酷的,哪像他們家裏的車,規規矩矩工工整整,除了價錢,沒有一點炫酷的地方。
顧壓星也聽見一個男孩跟同伴竊竊私語:“我哥也弄了一輛摩托車,上個月被我爸發現了……”
說着,男孩走遠了。
巧克力在嘴裏化得一幹二淨,差不多了,顧辰該出來了。
顧壓星擡眼望去,小小的人兒果然出現在了人群的後頭。
書包是學校發的,身上穿的從頭到腳都是校服,小孩兒們的個子也差不了多少,但顧壓星就是能一眼認出他來。
或許這就是血脈的力量。
顧辰也在一衆的汽車和家長中努力尋找,視線從顧壓星身上跳過來跳過去,卻始終沒意識到顧壓星就在前面。
顧壓星笑了,喚他:“顧辰!”
顧辰似乎聽到爸爸的聲音,順着聲音定睛一看,驚喜:“爸爸!”
小腿兒一撒開,飛奔而來。不過不似幼童,顧辰已經不會再一下子飛撲進顧壓星的懷抱裏,而是在間隔半米的地方緩緩地剎住車。
顧壓星伸出手,顧辰自然地把書包遞給他,又牽住了他的手。
“爸爸,你來接我?”
一次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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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壓星明知他明知故問,接着明知故答:“嗯,我來接你。”
“好。”
“好。”
顧壓星牽着顧辰走到了摩托車邊,先将書包放好,再變魔術似的變出一個小頭盔和一包燕麥片。
顧辰驚喜地“哇”了一聲。
顧壓星問他:“想要哪個?”
純黑色的小頭盔拉風極了,但燕麥片也是稀罕玩意兒。顧辰小眉一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半分鐘過後,他做了選擇:“這個吧!”
手指點了點頭盔。
顧壓星笑了,先把燕麥片遞給他:“怕摔不怕餓?兩個都給你,先把這個吃了。”
“喔。”
燕麥片摻了酸奶粉,酥酥脆脆,又酸酸甜甜,沒人不愛吃。
顧壓星就知道顧辰會喜歡。
等他吃完,顧壓星給他戴上了小頭盔。
上一回送顧辰上學的時候,他問:“爸爸,為什麽你有頭盔、我沒有呢?”
顧壓星一想,确實。摩托在公路上飛馳,對一個小朋友來說是怪危險的。于是便給他買了。
由于記不清顧辰頭圍大小,他挑的是小孩用的均碼,沒想到竟然剛剛好。
“戴着難受嗎?”他問。
顧辰轉轉頭,感受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壓耳朵,但笑着答:“不難受。”
父子倆騎上摩托,顧壓星在前,顧辰在後。小胳膊環着爸爸的腰,頭盔貼在爸爸的背上。
“坐好了嗎?”
“嗯。”
于是摩托發動,一聲短促的轟鳴,不少學生紛紛轉頭來看。
又有人說:“好帥。”
也許說的不只是摩托,還有車上那一大一小。
戴上頭盔的顧壓星,挺拔的身材和隐藏在襯衫下的肌肉,值得起那好帥二字。至于顧辰,盡管年紀小,但坐在顧壓星後頭,身上也鍍了層炫酷的彩。
當然,這“帥”的前提是,這父子倆不是粗子。
“走了?”
“嗯。”
摩托車揚長而去,顧壓星不再和兒子交流,畢竟在風中,聲音并不能很好地傳遞到對方的耳中。
因為車上多了一個孩子,他的油門不能再肆無忌憚地放開。
上公路,直到41號區的出站口,車速始終均勻地保持着。
或許對于顧辰來說,想明白為什麽城裏的環境和家裏的環境差距那麽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盡管回家可以見到爸爸,但每次放假,他都會小小地,在心裏失落一陣。
學校裏,每個人都穿得幹幹淨淨,老師們臉上都帶着明媚和善的笑容,食堂裏供應的飯菜也那麽清爽可口。每個月的郊游,在城市裏跟着帶隊老師走走逛逛,看到的高樓大廈那麽多,靓麗的服裝,公園的小游樂場,玩具店的新奇玩具,一切都能讓他眼裏有光。
而他的家在哪兒呢?在距離城市一個半小時摩托車車程的安置區,在鋼棚和水溝中間。他當然知道安置區的人們都不敢招惹他的爸爸,但那有什麽用呢?
住在家裏,總能聞到隐隐的黴味,走在小路上,還得随時小心竄出來的野狗。爸爸告訴過他,野狗沒什麽可怕的,但他怎麽可能做到一點都不怕呢?上一回,爸爸讓他把一袋子紙拿去給東梁爺爺,一只黃白色的土狗一直圍在他的腿邊呲牙咧嘴。要不是東梁爺爺看到,估計他都要被咬了。他怎麽能做到一點都不怕呢?
爸爸也告訴過他,在學校裏,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是從41號區來的,可是這是為什麽呢?
小小年紀的顧辰,腦袋裏裝了太多的疑惑。
在課業之外,他要思考的事情太多太多。
也許在學校裏他不會想着這些,但坐在長長車程的摩托上,貼在爸爸的身後,他開始思考。
一動不動,顧壓星以為他睡着了。
顧辰還沒想通呢,摩托已經停了。
“到了。”顧壓星輕輕拍他。
顧辰是醒着的,當然一拍就起。
顧壓星先下,随後把顧辰抱下。
小腦袋轉了兩圈,發覺這地方陌生,問爸爸:“這是哪兒?”
“三溝子。你東梁爺爺搬到這裏來了。”
“哦。”顧辰點點頭。
顧壓星伸手指了指溝子對面的兩件磚房,告訴顧辰:“那間是東梁爺爺的倉庫,那間是東梁爺爺住的地方。”
“哦哦。”顧辰又點點頭。
他不喜歡這裏,水溝彌漫出的臭味幾乎要熏死他。但他不說。
顧辰小跑,從三溝子上頭的竹板橋上走過。
竹板橋已經換成了新的,踩在上面十分安心。顧壓星在顧辰身後喊:“你東梁爺爺在倉庫那間!”
顧辰于是往倉庫那間跑去。
還沒等到他跑到,倉庫的門已經開了。東梁一臉灰塵從倉庫裏出來,朝顧壓星喊:“你是算命的嗎?這都說得準!?”
顧辰跑到東梁面前,笑嘻嘻地喊他:“東梁爺爺!”
“诶!”東梁笑嘻嘻地回應。他想伸手抱一抱顧辰,但看看手上的灰,決定先把灰拍到自己褲子上再動手抱小孩,誰知顧辰這小滑頭竟然退後一步。
“爺爺,你身上有股味道。”顧辰皺着眉頭說。
倒不是嫌棄,而是陌生,是恐懼。
是刻在基因裏的恐懼。
東梁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他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領。味道?哪有味道?
顧壓星邁着大步姍姍來遲,問:“怎麽了?”
東梁問:“我身上有味道嗎?”
顧辰堅持:“有!”
顧壓星湊近了聞,搖頭:“沒有。”
其實有一點點味道,只是不明顯,所以他很給面子地說了沒有。
他跟東梁對視一眼。
東梁對顧辰打哈哈:“你看,你爹都說沒有了,你聞錯了。”
顧辰又用力嗅了嗅。沒有,他沒有聞錯。剛從倉庫裏出來的東梁爺爺就是有一股味道。這是一種他完全陌生的味道,他不曾在任何地方聞到過,所以無法形容它像什麽。
但既然爸爸和東梁爺爺都說沒有,他也不能接着堅持,轉而說:“那就是我弄錯啦。”
顧壓星摸摸他的腦袋。
東梁鎖好倉庫的門,跟顧壓星父子倆在門口露天聊天。
“考試了沒?”東梁問。
顧辰點頭,不待他再問,把一切全盤托出:“廿日考的,考了三門課,我兩門是滿分,但我總分不是第一名,有人三門都是滿分。下一回我考得肯定比他好。”
東梁大笑,看着顧壓星調侃:“小子,你兒子到底是你兒子,脾氣跟你小時候真像。”
顧壓星一笑了之,告訴顧辰:“不拿第一名也沒關系。”
城裏學校的第二名,已經遠遠好過安置區粗制濫造的“學校”的第一名了。
東梁則說:“不拿第一名沒關系,拿第二名沒關系,拿第三名也沒關系,就算拿最後一名被學校趕出來都沒關系,我跟你爹都能教你。”
顧辰搖搖頭:“我不會拿最後一名的。”
又聊了會兒顧辰在學校裏的事,東梁看看時間,發話趕人:“你們爹倆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忙。”
“行,你忙吧。”
顧壓星帶着顧辰回家去。
父子倆手牽着手,一個襯衫,一個校服,在一衆粗子之間紮眼得很。
一路上不少人跟他們打招呼:“星哥好。”
顧壓星一一回應,顧辰則默默地辨識他們身上的味道。太好了,沒聞到誰身上有野狗的氣味,這兒應該沒人養狗。
快到家門時,顧辰告訴顧壓星:“爸爸,老師說我們下個月的學費要改了。”
顧壓星問:“嗯?要改成多少?”
顧辰:“五萬六千。”
顧壓星說:“好,爸爸知道了。”
顧辰嗯了一聲。就算爸爸臉上什麽表情都沒變化,語氣照樣很平靜,他也能感受到爸爸情緒的變化,因為他牽着他的大手剛剛無意識地緊了緊。
一個月交一次的學費這兩年已經改了三次,每次都要加上好幾千。這一次甚至直接增加了一萬。
雖然學費包括了學籍費、住宿費、飲食費和郊游費,但對于顧壓星來說,這不是一筆能輕易拿出來的錢。
上次到城裏給人當保镖,出生入死,掙的還不夠他一個月的學費。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顧辰要在城裏讀書,他這個當爹的就得拼了老命地給他掙學費。
不在城裏讀書,顧辰将來怎樣進到城裏生活呢?
不去城裏生活,難道他要跟自己一樣,半輩子腐爛在安置區嗎?
不行的。他的兒子,不能成為社會的癰疽,不能。
就算他是41號區的老大又怎樣,一國之中,五大域四大城,有無數個安置區,就有無數個老大。他顧壓星再了不得,這輩子也擺脫不了“粗子”兩個字。在首都的任何一個城佬看來,遙遠的江北域的一個平平無奇的安置區裏的一個所謂的“星哥”,跟其他粗子有任何不同嗎?
沒有。沒有的。顧壓星知道的。
他不過一個粗子而已。
但顧辰不一樣。顧辰的将來,會和他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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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想要看男女主角甜甜蜜蜜的,過一個月再來喲~
這個故事會比料青山長很多,建議囤一段時間一口氣來看(怕你們嫌我進度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