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8秒

顧壓星在鏡子前,仔細地用清水洗去脖子上和眼眶邊沾染的點點血跡。不知道這是他的血還是程成的血,反正鮮豔的紅不應該在此時出現在他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

幸好身上穿的襯衫是黑色的,不湊近看,幾乎看不出上面的血斑。正在他清理完畢,準備洗手出去時,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勾肩搭背說說笑笑地從廁所門口進來。

很遠就能聽到他們嘴裏肮髒的詞彙和輕狂的語氣。

看見顧壓星在裏頭,三人絲毫不收斂自己嘴上的髒話。

“那兩個老東西真是蠢得他媽的可以,cao,老子就随口說說要跳樓,他們立馬慌得要死給老子打錢了。煞筆玩意兒,要早知道這麽容易,我用得着去搶我舅舅麽。”

說這話的是走在三人中間的男孩。他左手手臂上紋着一串英文字母,鎖骨邊紋着一只蝴蝶。另兩個男孩跟着他的破口大罵而附和。

這三個,顯而易見,有錢人的孩子們。

顧壓星通過鏡子匆匆掃了他們一眼。

那紋身男孩的左臂顯露在外,繁瑣的英文字母圖案占據了左手小臂的大部分區域,但一塊隐隐約約的綠色區域仍然讓顧壓星敏銳地察覺到。

他實在看過太多接種芯片的人,這男孩在手臂上使用的小心機被他一眼識破。

城裏的孩子,竟然也偷偷地種過芯片。

怎麽,他也會餓着嗎?也要靠美感來填腹麽?

顧壓星對此嗤之以鼻。估計是小男孩叛逆期,對什麽都新鮮,沒意識到芯片會給他帶來什麽危害,竟然真學着粗子們往身上種了。

要是讓他那城佬的爸媽知道,估計得痛心疾首好一陣。畢竟這玩意兒,一旦種進身體裏,是很難再拿出來的。顧壓星曾經試過,但失敗了。

男孩們進了隔間,但聊天尚未停止。顧壓星留心聽了一會兒。

“你們還記得上學期隔壁班那個唯一沒去游學的那誰吧?”

Advertisement

“記得。”“怎麽了?”

“就前幾天,被查出來戶口不是咱們域城的,是安置區的,學籍被他媽的開除了,笑死個人。”

“喲,我就說嘛,怎麽一身土氣,卧槽,原來真是個粗子。什麽時代了,粗子還敢到城裏來上學。”

“是啊。對了,說起這個,跟你們透露透露,我爸前幾天跟我媽說,我家的一個項目要被天利收購了。”

“卧槽,牛b啊。”

小夥子們肆意的大笑洋溢在廁所內外,顧壓星舔舔後槽牙,甩幹手上的水,從廁所中出來。

他慢條斯理地扣上襯衫的袖口,戴上頭盔,跨上摩托,發動。

時間已經快到正午了,太陽烘烤之下,黑色的襯衫令他煩躁着這無盡的酷暑。

夏天似乎永遠都難以過去,蟬噪不斷,汗流不止。

好在摩托一飛馳,與風打了個照面後,熱意也消散了大半。

今天是城裏大部分學校的放假日,中學的六個年級早放,小學的六個年級随後。

這個點進城,恰好中學放得差不多了,道路并不很擁堵。

即使來過再多次,顧壓星每一次踏足域城,內心還是止不住地震動。

一棟倒U型的高樓,兩腳橫跨在道路的兩側,上端的聯合處高聳入雲,玻璃窗拼成了一塊碩大的電子屏,正在播放着高檔餐廳的廣告。

金燦燦的炸酥魚搭配上深海魚籽醬,一刀切下,魚肉的鮮嫩展露無遺,淡紅的汁水從刀口處流出,在盤子上流淌成片。

顧壓星掃了一眼,咽了咽口水,接着專心開車。

高樓大廈的數量随着越來越靠近城中心而驟增。

商業區車水馬龍,年輕的男男女女成為了人流的符號,在摩托上快速穿梭的顧壓星根本看不清他們的臉。可何須看清臉呢?只需看到一個身影,便能想象他們臉上那種傲然又快樂的神色。

這座城裏平均海拔最低的一處恐怕要算是城中湖的沿岸了。

那裏是居民區,是城佬們的別墅。

顧壓星有時也會想,住在居民樓的娃娃爺們會不會對這片寸土寸金的別墅區眼紅,正如住在鋼棚裏的粗子們眼紅他們的居民樓一樣。

老城區之中,架着的腳手架明顯增多。這裏總是被拆了建,建了拆,工地遍布,永遠沒有完工的一天。房地産開發商們多次謀劃着這片土地,但各種各樣的因素總是阻擋了他們把這片地建成高科技新城的步伐。

在新老城區的交界之處,連片的黑白教學樓便是顧壓星的目的地。

看了看教學樓上的大挂鐘,放學的時間還有幾分鐘。

看來跟程成打了一架,倒是沒耽誤事,還省了他在炎熱的盛夏的下午等待多時的苦悶。

顧壓星把摩托停在學校門口。

邊上豪車不少,看來都是來接孩子放假的。

他不知道,有人正在旁邊的車裏打量他。畢竟用摩托來接小孩的人不多,他也算是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不過這樣紮眼的載具并不是第一次出現在學校門口,有一位男士曾多次見過顧壓星。他搖下車窗,與顧壓星一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顧壓星認得這位男士。他是顧辰一個同班同學的父親。他微笑,點頭示意。

跟眼熟的人打完招呼之後,顧壓星拿出了剛才在加油站買的巧克力。

他娴熟地拆開巧克力的層層包裝。塑料外殼,紙殼,金箔紙,三層保護之下,巧克力小巧的真身暴露,被他放進嘴裏。

先苦後甜的滋味,很奇妙。

暗暗打量顧壓星、懷疑他是不是城裏人的家長們頓時放下心來。

雖然他騎着城裏少見的摩托車,雖然他的膚色比城裏人黝黑一些,但他那身還算得體的衣服以及剛下口的巧克力都把他和粗子劃開了界限。

吃巧克力的人怎麽可能會是安置區的粗子呢?

不是粗子就好。家長們可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和粗子的孩子在同一個教室上課。

城裏的學校,顧壓星其實并不陌生。

每個月接送顧辰不論,就單說他自己。在還沒被父母丢到41號區之前,顧壓星是個城裏小孩,也在學校裏好好讀過書。

那時候城裏的小孩讀書早,在上小學之前,各種早教班接連不斷。顧壓星的父母開着小文娛公司,在他淡淡的印象裏,父母總是在公司裏忙得焦頭爛額。他的幼年記憶基本都由早教班組成。

算數,識字,都是在那時候漸漸學會的。

相比于安置區土生土長的粗子們,顧壓星的教育經歷可謂是鶴立雞群。

盡管安置區也有一些“學校”,一批受過教育的粗子們勉強當了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師,但教學效果不盡如人意。

一陣放學鈴後,教室的大門放開。

用不着老師們宣布下課,急着回家的小孩們抓起書包便從教室裏沖出來。

學校的栅欄門也緩緩打開,等在車裏的父母或是司機們統統從車上下來,踮腳張望着自己的孩子。

不少家長的手上都拿着帶給孩子的牛奶或水果,顧壓星強迫自己不把目光落在那一盒盒牛奶上。

最先跑出學校的女孩兒洋洋得意,她用一口尖細的嗓音朝着門口等待的父親高喊:“爸爸,你看我,跑得比男孩子還快!”

爸爸一把接住飛奔過來的女兒,笑着說:“我家囡囡跑得真快!囡囡,這個月上的課有意思嗎?”

“蠻有意思的!小趙老師早上教我們怎麽包餃子來着呢!”小女孩笑得歡騰,轉身看看自己背着的書包。她把包着的餃子放在書包裏了。

诶?書包呢?背後怎麽什麽都沒有?

哦!剛才跑得太快,把書包落在教室裏了!

“爸爸,餃子在書包裏,書包落在教室啦。”

爸爸牽着女兒的手,往車上走。

“落了就落了吧。”

“那就不能給你看我包的餃子了!”

“沒事,囡囡回家再包給爸爸媽媽看。落在教室裏的就不要了,好不好?”

“好!”

小女孩奶聲奶氣地牽着爸爸的手,旁邊一心想生個女兒的卻生了雙胞胎男孩的媽媽羨慕地看着這對父女離開。

她身邊的雙胞胎男孩一個比一個淘氣,奶油蛋糕也不專心吃,亂往兄弟臉上塗奶油。

“別亂玩了!要麽吃掉,要麽扔掉!塗來塗去多惡心!”憤怒的媽媽怒吼。

男孩們絲毫不理會媽媽的憤怒。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媽媽怒火中燒,亮出終極武器:“我數三下!一……二……”

不用數到三,雙胞胎男孩已經收手,在一邊乖乖站好。媽媽把他們滿臉的奶油擦幹淨,再不耐煩地沒收了他們手上殘存的奶油蛋糕,一把扔進垃圾桶。

“回家再教訓你們!”

顧壓星把巧克力的包裝殼也扔進垃圾桶。

他的目光在出校的一衆小孩之中搜索。顧辰總是出來得蠻晚。聽他的班主任說,他每次放假都會仔仔細細地理好書包,檢查好幾遍才從教室裏出來。出教室的時候,也會把自己的桌椅擺放整齊。

老師們都誇顧辰是個認真仔細的小孩。顧壓星與有榮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