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018秒
“把我們的知識、經驗、技能和生命獻給國家,讓我們用雙手創造國家更美好的未來!”
江北域01號區,平房遍地,人畜共路。
小廣場上的電子屏幕24小時不停歇地播放着內容類似的短宣傳片,而宣傳片中的口號被演員們喊得抑揚頓挫激情澎湃,吸引了不少過路人的耳朵。
盡管這電子屏幕從來都在這裏,宣傳片從來都在播放,不過每隔幾天播放的宣傳片就會翻新一回,因而觀衆們很有福氣,總是能看見新花樣。
一個女人,其實算是女孩,站在小廣場的人流之中,認真地擡起頭看着屏幕上的畫面。
她的神情是如此的專注,以至于路過她的人都不忍心打擾到她,即使她堵在了路的中央,讓交通本就不順暢的小廣場更加擁擠。
也有人會駐足停下來一會兒,不過不是為了看宣傳片,而是為了看那個女孩。
有文化的人也許會有“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來形容這個女孩。可惜在安置區,哪怕是01號安置區,文化也只是個稀罕物,人們看見她,只能由衷地說一句:“媽的,怎麽有人能長得這麽漂亮。”
一眼就能把人驚豔,那白白潤潤的肌膚完全不似安置區女人該有的皮膚狀态,而精致的妝容與這兒的粗糙氣息也好不相配。秀色可餐變成了現實,接種了芯片的男人,看見她的那一瞬,直覺得腹胃被饕餮盛宴填滿。
可惜這樣的美貌沒法讓路過的帶孩子的媽媽們賞心悅目,她們看見她,連忙遮住小孩兒的眼睛,扯着小孩兒的手,告訴他們“離那女的遠點!”。小孩兒們問媽媽們“為什麽”,媽媽們從來不給出答案,只牽着小孩們趕緊走開。
當然,那個女孩并不知道媽媽們對她莫名其妙的惡意。
宣傳片更新了。
年輕的夫妻從矩州域努力打拼,搬家到了首都。坐車抵達首都的時候,兩口子相擁痛哭,一同淚眼婆娑對着鏡頭喊出:“感謝時代,給每一個人擁有美好生活的機會!”
女孩看着年輕的夫妻感慨時代,心裏也微動,嘴角提起的同時眼眶逐漸濕潤。
真好呀,搬去首都了呢。
雖然她不知道首都在哪兒,距離這裏有多遠,但她知道首都是個很好很好的城市,裏面有高樓,有轎車,有歡聲笑語。她從宣傳片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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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夢,清夢!”由遠及近地,一個頗為沙啞的女聲正在呼喚着。
女孩似乎聽見了一聲聲的“清夢”,把注意力從電子顯示屏上移開,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清夢,是你嗎?”
女孩遠遠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吱吱姐,是我!”女孩揮手示意。
吱吱姐看清了前頭的清夢,氣沖沖地踩着高跟鞋大踏步走來,風風火火的樣子讓清夢瑟縮了一下。
“大白天的,你出門幹什麽?”吱吱姐在清夢面前立定,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愠怒道,“找你老半天了!”
“姐。”清夢弱弱地喊她一聲。
“喊姐也沒用,你怎麽整天偷跑出來?”吱吱姐彈她腦門。
清夢吃痛地“嘶”了一聲。
吱吱姐又問:“這回跑出來幹嘛?”
“看電視。”清夢如實招來。
“電視?”吱吱姐擡頭往放着宣傳片的大電子屏幕望去,“就這玩意兒有什麽好看的?”
“好看,挺感動的。”
吱吱姐冷笑一聲,又看了幾眼宣傳片,有些話到了嘴邊,最終卻沒說出口。
清夢又弱弱地問道:“姐,那,那我們現在回去嗎?”
“當然回去,你還想在外面幹嘛?抛頭露面的,男人們要是在大街上見夠了你,誰晚上還到院子裏付錢見你啊?而且,你不看看這太陽多毒,把你的白臉曬黑了,我還得買東西給你抹臉。”
吱吱姐沒個好氣,扯着清夢的胳膊把她帶到了幾間平房圍成的小院子。
院門是木板做的,門上挂着一塊陰陽小牌,陰面朝外。門口小板凳上坐着一個精壯的小夥兒,看見吱吱姐回來,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喊道“姐”。
吱吱姐不搭理她,帶着清夢徑直進了院子,把她塞回了她那間屋子。
“好好呆着吧,別整天往外跑!你下次再偷偷溜出去,我就讓紫煙替了你做頭號,讓你從你這間好屋子裏搬出去!”吱吱姐威脅道。
清夢被她說得不敢擡頭,生怕看見她臉上生氣的表情。明明知道吱吱姐會因為她走出院子而生氣,但她每次看見院門口經過的人,總會想着,大家在外面走來走去做什麽,大家看到了什麽,她也想去看看。忍不住的,就走出院子了。
院子好像從來不該關着她,但圍牆似乎從來沒有放過她。
“知道了。”清夢輕聲說。
吱吱姐把屋子裏的燈打開。
粉色的單人小床上堆着一堆貓貓狗狗的玩偶,蕾絲邊的枕頭雖然有破損之處,但仍能見其可愛的繡花。唯一能榮幸地坐在枕頭上的是一只小豬娃娃,通身□□色的豬身和短短翹翹的尾巴十分可愛。
衣櫃關着櫃門,看不見裏面塞滿了的衣服。衣櫃邊的全身鏡擦得一幹二淨。化妝桌的一個桌腳斷了,不知誰給它用鐵棍當了義肢,牢牢地站立在地上。瓶瓶罐罐堆滿了桌子,鮮豔的化妝用品擠在一塊兒,黴味和顏料夾雜的味道撲鼻。化妝桌的抽屜半開半閉,裏面塞着的雜物若隐若現。
清夢坐在床上,看着吱吱姐在她屋子裏轉悠。
“清夢,你有空出去,沒空理一下自己的抽屜麽?這麽亂?”吱吱姐站到了化妝桌前,看着鼓鼓囊囊的抽屜連關都關不上了,十分頭痛。
好歹也是她帶出來的姑娘,怎麽連個抽屜都收拾不好。
清夢“啊”了一聲,告訴吱吱:“我昨天晚上收拾到一半,你就叫我去南邊的院子了。回來太晚了,我就忘了接着收拾。”
吱吱嘆了聲氣,把抽屜用力往外一拉,拉到了極點,大刀闊斧地幫她整理。
抽屜裏真是什麽都有:剪刀,指甲鉗,衛生巾,劣質的香水,四五片假發片,不知道用來做什麽的繩子,縫到一半的豬豬娃娃的小衣服,半塊摔碎的鏡子,空的塑封袋。
以及鋪底的紙。
等等,吱吱姐心頭一緊。
這紙上,怎麽還畫了東西?
她把鋪底的幾張紙一下子抽了出來,拿在手裏。
是畫,這是清夢畫的畫!
一張畫了清夢自己的臉,一張畫了院子的模樣,一張畫了她的豬豬娃娃。一共三張,有色彩,有線條,逼真得吱吱有些恍惚。
“吱吱姐……”清夢當然看到了吱吱拿着的畫,她開口試圖解釋。
但還沒等她解釋,吱吱已經動手把她的畫毫不客氣地撕了。撕成兩半、四半、八半,直至成為了碎片,難以拼貼在一塊兒。
“你不要命了?”吱吱異常憤怒,“沒有文藝創作許可證是不能畫畫的,你不知道嗎?”
她幾乎是怒吼,但卻拼命地壓低着聲音,生怕此話被院子外面的人聽見。
“知道。”清夢乖巧地點頭。
“那你還敢畫畫?要是被別人看見了,你這輩子也就完了!好話跟你說你不聽,我這不是第一次發現你的畫了吧?下一次倘若再讓我…”
“下一次不敢了。”清夢打斷吱吱的狠話。
“下一次倘若再讓我看見,我就把你趕到紫煙住的那間屋子去,讓紫煙來住這一個人的屋。這麽不聽話!”
“真的不敢了。”清夢低頭扣着手指,餘光卻看向地上那三張已經被撕得粉碎了的畫作。
她偷偷畫了很久才畫好的。用化妝品畫畫不是件容易的事,紙還是從翠竹姐姐那裏用一個小貓玩偶換的。怎麽今天就被吱吱姐發現了呢!
早知道放在抽屜裏要被她看見撕了,她就把它們放到枕頭下面去!
吱吱也沒心思再給她收拾抽屜了,今天非被這小姑娘氣死不可。她當起了甩手掌櫃,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把屋子也收拾幹淨”,于是出了門。
清夢去撿地上的碎片。
她試圖拼了拼,沒用,撕得太沒有規律,拼不起來。沒辦法,清夢只好把碎片一收,放進廢品袋裏。
抽屜還是混亂的,之前吱吱姐把抽屜裏大部分東西都拿到了化妝桌上,于是本就擁擠的化妝桌成功進入了混亂的行列。
确實有點看不過去了。清夢作為所有這些東西的擁有者,實在也難以忍受它們以醜陋的淩亂姿态出現,便下定決心,好好地把它們收拾一下。
這一收拾,就到了太陽将要落下之際。
吱吱姐在院子裏喊:“都到南邊院子門口來吃飯,晚到的就不用吃了!”
随着她一聲令下,東南西北各個院子都湧出來形形色色的女孩和女人,一同嘈嘈雜雜地往南邊的院子走去。
有人穿了件開衩的旗袍,腰肢扭得像是河邊的楊柳枝;有人睡眼朦胧,長得要拖地的長裙把腳步也困得細小;有人一出門就罵罵咧咧,手指指着身邊女人的臉,嘴裏吐出惡俗的髒話。
清夢剛好收拾完,沒想到這麽巧也就放飯了。
她匆匆地坐到了化妝桌前頭,熟練地把兩種液體狀的化妝品混在一起,調出皮膚的顏色,往左邊耳朵後面抹去。那裏原來有一塊不太明顯的紫色胎記,被她一遮,什麽都不見了。
随後她從自己的屋子裏出來,跟着姐姐妹妹們一起走去南邊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