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019秒
南邊屋子的小廳子裏,擺上了兩桌飯。一桌四五個人,圍在一起吃飯。
一日一頓,薄粥配蔬菜。錯過了這一頓,就要足足捱到第二天的晚上才有東西吃,因而沒有人會晚到。
女人們都坐下,目光都看着吱吱,沒人動碗筷一下。
“吃吧。”吱吱說。
于是女人們紛紛動筷。
粥雖薄,米雖少,但遠勝于無。而小碟子裏裝着的蔬菜也是多麽得珍稀,院子外的人家一個月也吃不上幾頓這麽清爽的小菜,而她們倒是天天都能吃上一點。多麽幸運的一群女人!
清夢的粥很快喝完,她目光往碟子裏看去。一條帶葉子的菜靜靜地躺在那兒,綠油油的,似乎在說“快來吃我”。于是她伸出筷子夾它。
可還沒等她夾上那條可愛的小菜,它卻忽得被對面來的筷子搶走了。
好吧,那就算了。她轉而夾另一條菜。
坐在她對面的女人是故意夾走她想要的菜的,但看見清夢壓根不在意,覺得沒意思,也就不再折騰了。吱吱坐在一邊兒,把剛剛發生的小事兒看得一清二楚。
“吃不下了,剩半碗粥,你們誰要?”
吱吱姐忽然放下了筷子,問桌上的另外三個女人。
坐在清夢對面的紫煙兩眼放光,看向吱吱:“姐,我正好沒吃飽。”
吱吱卻啧了一聲,吐槽道:“紫煙小姐,你什麽時候吃飽過了?看你自己的小肚子,都成了球了。清夢,你要不要?”
清夢沒想到這粥能輪到自己,連忙點頭:“要,要!”
吱吱把剩下半碗的粥推給清夢,自己起身走了。
Advertisement
走前不忘留下話:“回去換好衣服,照安排好的時間過來。還有,都給我少吃點,靠一張小臉吃飯呢,吃肥了誰還給你們飯吃。”
衆人面面相觑,等她走遠,扒拉幾口飯菜也就都回房去了。
兩個人留下來收拾碗筷。當然,碗碟裏是不會有剩飯剩菜的。
清夢小一點的時候還會被留下來收拾,但自從她住進了一人間的屋子之後,再也沒人會叫她留下來了。
盡管清夢年紀小,但她長得好看,最好看,她的場子來的人最多,吱吱姐也最關照她,她便是那個最不用勞動的人,收拾碗筷、打掃衛生,統統輪不上她。顯然,她自己也沒有義務勞動的意願。什麽洗碗拖地的,多累人吶。
當濃雲再也遮不住漫天星星的時候來臨,守院子的小夥子将院門上的木牌翻成陽面。
門口早就排起了一條毫無秩序的小隊,男人們,甚至有個剃了寸頭的女人,在隊伍裏面探頭探腦,推推搡搡。
“翻了嗎?翻了嗎?”人們張望着院門上的木牌。
當陽面出現,院門打開,本就混亂的隊伍更加嘈雜,蜂擁着湧進了院子裏。
吱吱姐穿了條幹練的包臀短裙,站在院子中央,身邊擺着一張桌子。
“各位先生們排隊交了錢再進。價格按老規矩,今天第一批是翠竹,紫煙,玉絮,小蕊。第二批要再等一個時辰,可別來錯點了。”
男人們,和那個寸頭女人争先恐後地交了錢,熟門熟路地擠到了南邊屋子的外頭。
此時來的都是常來的,常來的都知道規矩,屋子門沒開,他們只能等着。不過反正等也不會等太久,那就等着呗。
有人着急,在外頭喊:“紫煙妹妹,快把門開開。”
當然,喊翠竹、玉絮和小蕊名字的人也不是沒有,只不過遠遠沒有喊“紫煙”名字的人多。
還沒到一炷香的時間,“咔噠”一聲,屋子的門輕輕打開。
一陣煙霧缭繞在門中,站在門外的衆人盡目張望,只見裏頭隐隐約約擺着四張桌子。
桌子上仿佛是坐了人,可煙霧未散,人是什麽人,長什麽樣,統統看不清楚。
只聽見裏頭四位美人齊齊地喊了聲“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随着話音的落下,屋中的迷霧迅速散盡,将美人們共同打造的如仙境般的場景毫無掩飾地展露給看客們。
一襲紅棉袍的“昭君”斜撐在矮桌上,目光看着四十五度方向的上空,眼角淚珠欲滴未滴,讓人望而生憐;“西施”服飾清麗,腰間用紅繩系緊,勒出纖細的腰肢,手裏還拿着一塊翠色紗布,好一副春秋美人的姿态;“貂蟬”更似個情窦未開的少女,趴在桌上,兩支小腿翹起搖擺,雙手托起下巴,頭飾也搖搖晃晃,嬌俏可人;“楊玉環”卻是端莊極了,正襟危坐在矮桌上,手裏拿着一把團扇,裙擺拖在地上,蓋住了她的雙腳。
看客們眼睛都看直了,手臂那塊顯色區域紛紛變成了綠色。
有人喟嘆:“真是大飽眼福!”
也有人滿足地揉起了肚子。
這樣四位各不相同的美人,共同呈現出的畫面,足夠讓芯片令他們飽腹兩天。
這也就是笑女得以存在的原因。
安置區有太多吃不上飯的窮人,在窮人之中,總有一些是接種過飽腹芯片的。
可是接種了飽腹芯片,卻找不到任何足以喚醒飽腹感的美麗事物,饑餓還是不會放過他們。與其花大錢去弄到真正的事物,還不如花更少的錢來買一張笑女院子的門票,看看賞心悅目的美麗女人,肚子這不就飽了麽。
站在後頭沒看清的人,拼了命往前冒一個腦袋。
可哪需要完全看清呢?但凡看見了半個女孩的姿态,那顯色區域也就噌噌地往綠色上靠。
吱吱在一邊數錢,看都不看這些人們一眼。把錢數幹淨了,拿出對講機輕輕地說一聲“關門”,那南邊屋子的門也就一下子關了。
“先生們,這一場結束了,您從原路返回出院子就行。沒看過瘾的先生也可以再續一場的費用。”
吱吱冷冷淡淡地趕人。
來看笑女的,都是裝了芯片的人。裝了芯片的人,多半不是什麽好人。吱吱自恃身份,不願向這批不是什麽好人的粗子們腆着臉掙錢。不過當然,做笑女生意,哪需要腆着臉掙錢,自有顧客巴巴地湊上來交錢。
這一批人走了,下一批早就等在院子外面的人又會進來。就像狗廠放飯似的,哈巴狗們争先恐後地搶一碗飯,永遠喂不飽它們,它們永遠是狗,喂它們的永遠是人。
四大美女上演一個時辰也就歇下了。第二輪開始,清夢和另兩個女孩一塊兒,簡簡單單地拉出了紅紅綠綠的幕布,站在幕布前頭說說笑笑。
她們三個是這裏能出場的女孩之中年紀最小的,眉目都才剛剛長開,稚嫩之感寫在臉上。穿着吊帶連衣裙,不用換誇張的服飾、準備各種道具,也不用擺出各種姿态,只要站在那裏,把笑容挂在臉上,把神采飛起來,就已經能把看客們的飽腹感喚醒了。
同樣是一個時辰,三位女孩結束表演時,時間已經來到了深夜。
今天輪不到清夢洗澡,從南邊屋子出來之後,她去匆匆漱了個口洗了個臉,也就回到自己屋子裏去了。
有點困,但不知為什麽,卻也有點興奮。
不是喜悅的那種興奮,清夢自己也說不上來,更不知道為什麽,心跳總是很快,自己幾乎能從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感受到血脈的跳動,尤其是十指的指尖。
她坐在化妝桌前,右手支在桌子上托住了下巴,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發呆。
因穿着拖鞋而露在外頭腳趾們異常活躍,上上下下地蹿動着。
每一天都一樣,從夢裏醒來,起床,洗漱,化妝,早上給別人看兩個小時,下午睡覺,晚上再給別人看兩個小時。
她是一個笑女。從有記憶以來就是了。
她知道,笑女的一天就是該這麽度過的,笑女的人生也是該這麽度過的。
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清夢在想,如果我不是個笑女,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她想不出來。
她偶爾溜出院子一趟,看見的區裏的其他女人,幾乎個個都骨瘦如柴,臉上暗沉而長滿了皺褶,身邊拖着兩三個小孩,一臉看不見明天的太陽的灰喪氣。她也見過宣傳片上的那些女孩兒,穿着精致的衣服,拿着書本,很神氣地在高樓大廈之中行走。
她不知道自己會是哪一種。
哦,她知道了。她最終還是哪一種都不是,她是個笑女。
笑女,顧名思義,賣笑為生的女人。
做笑女沒什麽不好的,每天都有東西吃,有屋子住,還有完整的衣服可以穿。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被遮擋在了厚厚的窗簾和門板之外。清夢從來不會這麽早醒來,按她自己的話說,她還在長身體呢,該多睡一會兒。
等到吱吱姐來拍她房門了,她才會一個激靈地從床上驚醒,松開自己抱得緊緊的小豬娃娃,飛速地沖出屋子洗臉刷牙化個妝,然後沖到南邊屋子裏和姐姐妹妹們一起準備準備。
吱吱姐氣道:“你就不能早起一回?非得讓我來叫?”
清夢撒嬌:“姐姐,好姐姐,你叫叫我也不吃力吧。”
“吃力,吃力死了,我把門拍得手都紅了,喉嚨喊得都啞了。”吱吱扭過頭去,不看她那一臉天真無辜的讪笑。
清夢嘿嘿地到一邊兒去站好了。
吱吱随後出了屋子,順手把門帶上,并用對講機通知守門的小夥子:“把人放進來吧”。
守院子門的小夥子立馬把門上的木牌放個面,把木門打開,看着又一批人湧進院子裏。
偌大的一個01號區,要是說到要尋找美,還是得來這裏。人來人往,日複一日。
--------------------
作者有話要說:
頭疼了好幾天,肚子也不舒服,寫文有點兒不順暢,快把存着的文都發光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