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020秒

抵達01號區的時間比顧壓星預估的早了不少。此時天色還沒有暗下,他從出站口将貨車開出,一路進了區,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區裏的充電站。

江北域各大安置區的充電站總共加起來也沒幾個,顧壓星幾乎都走過一趟,因而都認得路。

01號區比41號區大上不少,居民數量也要多上許多。偌大的貨車行走在01號區,總是會被路上的行人擾亂了前進的速度。

他不耐煩地摁響了貨車的喇叭,走在他貨車前方的人這才微微散開,給他讓出一條去往充電站的路。

01號區的充電站沒有深入區內而建,大概它被建成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服務區中之人,只不過是為了越前公路的車輛們提供電力罷了。而從公路上繞個彎專程出站來充電的車主們,通常也不會很想要深入安置區裏體驗一把民生。

顧壓星把車開到充電樁邊上停穩,充電站的員工問:“充滿嗎?”

顧壓星點頭:“嗯。”

當貨車中控臺上的電量顯示回到了百分之一百,他問道:“多少錢?”

員工告訴他:“一共是八十五塊,費用從您車輛的充電儲值裏頭扣除了。”

顧壓星正在數錢,聽他這麽講,不由得疑惑地擡起了頭:“這車的充電儲值還有多少錢?”

“四千九百一十五元。”

雇主是真的大手筆,竟然連這貨車的充電錢都給他提前算好賬報銷了。

顧壓星把車開出充電站,尋找一個能停一晚上車的安靜地。

老樣子,亂葬崗或者舊墳場,任選其一停了車就行。

原本他手頭那點錢要花上一個月是蠻拮據的,但今日突然知道這車自帶了五千塊錢的充電儲值,也就是說接下來的路程的充電費不用用他手頭的錢,他頓時覺得倒能好好過這一個月了。

肚子已經空了很久了,剛才一路上看見的瘦骨嶙峋的01號區的人們讓他更有饑餓感,把車停好鎖好後,他便往01號區內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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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烏鴉倒是比41號區的少了很多,沒有盤旋在頭頂的“嗄嗄”叫聲,直覺得陰氣都少了許多。

與41號區也不盡相同,01號區的小平房多過了鋼棚房。大概是因為這裏土壤蠻适合燒磚,勞動人民的天賦點使得這裏的磚産量也大大高出其他安置區,居民們有福氣住上了磚頭搭的平房。

要是讓41號區的人們看見了這連片的磚頭屋子,不知道該羨慕成什麽樣。

顧壓星幾乎能夠想象他們眼神裏的光芒和嘴裏的念念有詞。

泥濘的小道上落滿了腳印和狗糞,騎着破腳踏車從顧壓星身邊擦肩而過的人也許已經是01號區的大富。

顧壓星一身還算幹淨的衣服在髒亂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而他左手小臂上的一塊橙色更是吸引了蹲在路邊的一個男人的注意。

男人從看見那塊橙色開始,目光就沒離開過顧壓星,幾次想要站起來去搭話。

顧壓星看見了,但當作自己沒看見,不報以任何的反饋,只是自己往前走。

那男人站了起來,揉了揉發麻的大腿,小跑着到了顧壓星身邊,用很低的聲音說:“先生是從城裏來的吧?先生知道我們區的笑女院子在哪裏麽?我們區的笑女可是出了名的好看,要不要我帶着先生過去?”

顧壓星瞄了他一眼,告訴他:“我認得路,不勞你帶路。”

那男人又說:“那先生晚上還沒吃飯吧,我可以帶您去我們區最好的餐館。”

顧壓星笑了,問道:“你帶路費多少啊?”

“先生,我把您先帶到餐館,您再給我錢好了。”男人讪讪。

顧壓星不再理他,快步自個兒往前走去。男人跟不上顧壓星的步伐,又覺得難從他身上賺到錢,也就不再盯着他了。

01號區算是整個江北域最大的安置區,雖然離域城城區不近,但區裏的一些小廣場頗有些城裏的味道。至少這裏的電力工程做得不錯,廣場邊上都裝了路燈,巨型的電子屏幕立在一旁,吸引着過路人的目光。

日暮帶來了晚霞,天邊的雲紅而豔麗,飛鳥掠過雲間。

與其看電子屏幕上矯揉造作的宣傳片,不如轉過身去看瑰麗的暮景。

顧壓星想起一句“落霞與孤鹜齊飛”的古語,覺得與此情此景格外相襯。但他不知此語的出處,也不知自己是從哪裏記下的這一句。大概是小時候還讀書的時候背過的。

當時有書讀,有人督着他背古詩,可以只是背下來罷了,至于字句是什麽意思,他一概不知。

如今距離當年在城裏讀書的歲月已經過了許多年歲,倒是突然能明白幾千年前那字字句句裏的意蘊了。

落霞與孤鹜齊飛,美确實是很美。

腹胃的飽漲感很快湧起。

不過也不知這一群飛鳥是否還能等到下一次落霞出現,畢竟除了烏鴉以外,沒有任何一種無毒的鳥獸不會被饑腸辘辘的人盯上打下。

到底是個大區,餐館和洗浴室都不曾因倒閉而消失殆盡。

即使一天到晚也沒多少人會到餐館吃一頓飽飯,但牆壁上貼滿了政治宣傳廣告的餐館老板受到了一些資助,還能勉強地支撐着這一家生意衰落的飯店。

食材并不新鮮,娃娃菜的葉子蔫得發黑,可顧壓星也不會在意,三下五除二地将點來的飯菜吃完,付了賬就去了洗浴室。

過了01號區,明日就要開出江北域,駛進環都域了。環都域對顧壓星來說其實并不熟悉,他不知道下一個能讓他洗上清水澡,吃上一口熱飯的地方在哪裏,因而格外珍惜今晚的短暫舒适。

夏日的夜晚并沒有陣陣涼風,吱吱站在院子外面,背倚着院牆,謹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圍沒人之後,小心翼翼地接起了電話。

它已經響了很久,吱吱原本想在院子裏面接起的,但看清了來電的名字,還是決定出院子再來接通。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蒼老卻又沉穩的聲音:“吱吱。”

吱吱恭敬地稱呼對方:“曾老,是我,您說。”

“今夜有大風,速歸燕城暫避。”

吱吱的目光霎時間閃爍起來,難以置信地問:“風從哪裏來?我這裏房梁堅固,或許不用回燕城……”

“吱吱,首都吹去的風,不會照料你江北域的屋子。”

吱吱低下頭沉默良久,想嘆一口氣,卻又生生憋住,只說:“知道了,曾老放心,我馬上出發去燕城。”

吱吱挂了電話,擡起頭,發現不遠處站着清夢。

“吱吱姐,大家等你吃飯呢!”

清夢喊她。

姐妹們等在南邊屋子許久了,粥和菜都擺齊了,可不見吱吱,大家都不敢動筷,只得推了個跟吱吱最親近的清夢出來喊她。

吱吱把手機收起來,裝作無事發生地走到了清夢身邊:“走吧。”

清夢瞄了一眼吱吱姐的臉色,覺得不太對勁,問道:“姐,怎麽了嗎?”

怎麽面色灰沉沉的,不似平常神氣。

吱吱看着清夢的小臉,苦笑着搖搖頭說:“沒事。”

南邊屋子裏的女人們等吱吱好一會兒了,肚子餓得難受,嘴裏抱怨紛紛。但看見吱吱進了院子,立馬乖乖地閉上嘴巴,站起來恭敬道:“吱吱姐。”

吱吱說:“都坐下吃飯吧,清夢,你也先去坐下,我有事出去一趟。”

大家早已餓了,一聽吱吱發話,沒人再願意看着眼前的粥和菜白白變冷。

碗筷聲叮叮當當,吃得不太文雅。

清夢也餓了,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就開動了。

吱吱常常不和大家一起吃飯,大家也都習慣了她說句話就走的晚餐。

清夢專心吃飯,菜燒得鹹了,她就少吃了幾筷,只喝清粥。

吱吱踱到了自己的屋子裏,打開衣櫃,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小箱。

小箱上了鎖,她又從口袋裏取出鑰匙開箱。

箱子雕花精致,但裏頭擺着的東西可比箱子貴重不少:這是吱吱在江北域多年經營笑女生意賺到的錢。一本本存折,記錄的不只是這一場場生意的份額,也是吱吱在江北域風生水起的過去。

曾老的一通召她回去的電話生生斬斷了吱吱與江北域牽扯多年的緣分。拿上這些存折,其他什麽都不必帶,她從這間屋子出去,從這個院子出去,會有車來接她去域城,也會有飛機把她從江北域域城帶到燕城。

看着這間生活了多年的屋子,離別之際,難免不舍。

但大風将至,不能不走。

她雷厲風行地把存折裝進包裏挎上,關上燈鎖上門,匆匆地走出了院門。

清夢還在喝她的清水粥,桌邊的女人們邊吃邊聊得起勁,守院門的小夥子坐在門口,看見剛走出去的吱吱又快步折了回來。

“清夢,你出來一下!”吱吱站在院門口,朝着南邊屋子大喊。

無論是守門小夥還是屋子裏的姑娘們,甚至是吱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嗓門能有這麽大。

扒拉着自己碗裏落下的米粒的清夢愣了愣,反倒是同桌的翠竹輕輕推她的肩,告訴她:“吱吱姐喊你呢,快出去!”

清夢這才放下碗筷站起來,懵懂地跑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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