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清夢昨天好奇,到車廂裏看過酣眠中的琴風一眼,因而見到他在這裏,也談不上多驚訝。

顧壓星幫她把梯子放下,拉着她上了車。

“早。”清夢抹了一把肩上的水。睫毛上沾染的雨滴懸挂着,眼睛一眨一眨地想把它甩開。

琴風的目光深邃而專一,自從看見清夢開始,就沒有離開過她。

顧壓星當然也瞥見了他這樣的癡态。但他沒有立場笑話他,畢竟自己也是衆多對清夢見色起意的男人之一。于是便當自己沒有看見。

“早”。他回清夢,并往車廂裏頭走了幾步,去自己行李袋子裏取出一塊毛巾來遞給她,“擦擦。”

“謝謝星哥。”清夢不客氣地接過了。

她并沒有過多少被大雨淋濕的經歷。盡管整個江北域都雨水豐富,但幾乎不怎麽出門的她,在下雨天當然也只是待在院子裏。

身上濕漉漉的感覺蠻不好受的,用毛巾擦一擦,能舒服不少。

直到清夢拿着毛巾往自己身上單薄的衣服上擦拭時,琴風才轉開了視線,問顧壓星:“這位是?”

顧壓星:“清夢,我妹妹。”

清夢聽到自己的名字,友好地對琴風露出了一個微笑。琴風也笑着點點頭:“你好,我是琴風。琴瑟的琴,風雅的風。”

“哇,先生,你的名字很有意思诶!你就姓琴嗎?”

“我沒有姓。”

“喔喔。”清夢笑了,“我也……”

“咳咳。”顧壓星咳嗽兩聲打斷了她的話。她原本想說她也沒有姓,但顧壓星說清夢是自己的妹妹,總不能哥哥有姓,妹妹就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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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風沒意識到清夢原來想說的話,就着名字,他也有所調侃:“兩位的父母好有情調。顧壓星,顧清夢,一個壓星,一個清夢。唐溫如的‘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倒也能取出一對好名字來。”

顧壓星卻是和清夢面面相觑。

他們不是真的兄妹,甚至也只是昨天才認識,都沒讀過什麽書,哪裏知道兩人的名字可以湊出什麽唐溫如的詩。這琴風,琴瑟的琴,風雅的風,當真是個有點風雅的文化人喔!

不過清夢其實更加懵懂,在她的腦海裏,顧壓星的名字也只是昨日他告訴自己的“星哥”。原來他叫做顧壓星!她竟然從一個更陌生的人口中得到了他的名字。

她與顧壓星對視一眼,不知道對方心裏想了什麽。

顧壓星不是沒讀過書,也不是沒認過字,更不是沒讀過詩。但當琴風講起什麽“滿船清夢壓星河”的時候,他也只能尴尬地“嗯”一聲。

兩句詩易懂,但問題并不是顧壓星能不能聽懂,而是曾不曾聽過。

琴風許是看明白了兩人的無言與尴尬,主動地轉了話題,講起門外的這一場大雨:“好像是因為臺風快到了。”

清夢回憶道:“我聽車上的廣播,好像的确提起過臺風快到了。下場大雨真好,下完雨就不會太熱了。”

顧壓星微微皺眉。江北域每年夏天都要被臺風侵襲多次,來一次臺風也沒什麽。只不過今日天氣如此沉悶,顯然臺風尚未登陸。

尚未登陸之時,竟有一場這麽大的雨。

等到臺風登陸時,交加的風雨估計更是不得了了。

不過畢竟風圈尚在海上,大風雨前的悶雨雖大,但卻是來得快去得快。

安置區的小路都一樣,泥濘而狹窄,體量龐大的貨車走在雨天并不安全。此時雨停,顧壓星便打算開車走人了。

琴風看出顧壓星的去意,眼光瞥向一邊的清夢,開口邀道:“兄弟,我住的地方就在89號區裏。昨天我弄到了一些好酒,你不介意的話,帶着妹妹跟我一起去區裏取一瓶,就當作昨夜的謝禮了。”

不等顧壓星說同意或否,清夢驚訝地問:“原來你有住的地方哇?我昨夜見到你躺在路上,還以為你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呢!”

琴風聞言,暢快地笑了一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得也沒錯,我也算個流浪漢。”

清夢原也跟着他笑,笑着笑着,她想起了什麽,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僵硬。

其實,要說起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她自己不正是麽!

但多年的笑女生涯讓清夢的笑容無論何時都像是真誠的。即使笑意已經被她凝固在了嘴角,但那雙彎彎的眼睛就像是在告訴別人“我真的在開心地笑喔”一般動人。

顧壓星不嗜酒。嗜酒是城佬們的習慣、娃娃爺的癖好和粗子們的奢靡,對于顧壓星來說,好酒高不可攀,劣酒食之無味。

但琴風的邀約卻是有效的。

琴風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無論是他身上名貴的酒氣、手上的槍繭,還是随口就能說出的詩句,都能證明他不僅僅是個粗子。

這樣有故事的人,顧壓星是有興趣交往的。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多結交一個身份不簡單的人,也許日後遇上麻煩,就能多一個解決問題的途徑。

不過顯然腦袋簡單的清夢還以為顧壓星真的只是去拿酒,一路上興致勃勃地問琴風酒該怎麽喝。

琴風走在前面,清夢跟在他邊上。顧壓星走在後頭,看着前面的兩個人。

有說有笑的,越走越靠攏。

顧壓星又習慣性地去舔後槽牙。這姑娘不愧是笑女院子裏出來的,真是一點都不怕陌生男人。才剛認識就能跟人家走得這麽近。

琴風看向清夢的那種侵略性的眼神,連他都感受到了,清夢難道會無所察覺麽?

真不知道該說她是被保護得太好而過分得天真,還是自幼處境都太險惡,早已對這些都習以為常。

她若是他的女兒,一定現在就會被他一把拉回身邊。

89號區并不大,對于01號區長大的清夢和41號區的顧壓星來說,這裏是陌生的。但安置區之間又會有多少區別呢,蒼蠅和臭水溝總是存在,早起而出門翻垃圾找食物的小孩也是三兩成群。

老人拄着骨頭拼起來的拐杖一瘸一瘸地不知要走向哪裏,躺在牆角的皮包骨頭的人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呼吸。

與01號區一樣,89號區也安裝着播放宣傳片的電子屏幕。01號區因為大,而這裏則是因為與鄰域相近。

清夢路過電子屏幕的時候,自然會多看上幾眼。

顧壓星的視線跟着她往上瞟,看見了宣傳片裏拉着手一齊在陽光下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們。

萬裏無雲的藍天和明燦燦的太陽,碧綠而蒼翠的草地上長着幾朵黃色的花。陽光是真的,藍天也是真的,但草與花卻是仿生的。不過仿生又怎麽能阻擋孩子們的玩耍呢?他們活潑亂動的小腳丫踩在柔軟的草地裏沒有一絲不适,左右牽起的小手們前前後後地甩蕩在空中。童謠是他們歡樂的背景音樂,而笑容是他們永遠的神情。

大而鮮紅的字幕漸入地出現在了屏幕中央,伴随着孩子們的歡笑聲,一句中氣十足的“與時偕行,讓孩子們享受美好的未來”徐徐響起。

顧壓星看了看屏幕裏的小孩們,又轉過頭去看了看從身後走過的身上圍着兩百只蒼蠅的小孩們。

有個小孩摔了,由于渾身的骨頭沒有一絲肉的保護,一跤足夠他捂着骨頭疼好一會兒。但他不敢耽誤一點兒時間,摔倒了,就得趕緊爬起來,接着走。為了去搶奪最新鮮的城裏來的垃圾們,安置區的孩子們不得不起得很早,趕在垃圾中的可食用物尚未被人一搶而空之前撲進臭氣熏天的垃圾山裏。

安置區的孩子們會有朋友,但他們天生就對周邊的人帶着敵意與戾氣。為了不被餓死,他們也要學會打架。最狠的拳頭或是最亮的眼睛,才能讓他們的肚子支撐着他們長大。

顧壓星的指尖竟微微地發麻。

有股電流隐隐地刺激了他的心髒。

他察覺到有事發生,但似乎又無事發生。

摔倒的孩子跟着同伴已經走遠;清夢仰着腦袋看着電視屏幕,正如她在01號區常做的;琴風則似乎對這些宣傳片嗤之以鼻,不屑投去哪怕一個眼神。

的确無事發生,行,那就接着走吧。

跟着琴風,幾人到了一座山的山腳。

89號區算是臨山而建,邊上也有着一挑尚且沒被污染透的小河。

但安置區真正有人居住的地方多半不挨着山,琴風把他們帶來的這裏已經算是偏僻,前前後後只有十幾間鋼棚蓋的屋子。

有人進出,看見琴風也會主動打個招呼:“琴風!”

不過奇怪的是,明明是有人煙的地方,偏偏這一塊地界有着莫名其妙的靜谧。

顧壓星環視一圈,不知這是為何。

琴風領着他和清夢進了這十幾間屋子中的一間。因為門并沒有鎖,因此也根本用不着鑰匙,推門便是了。

屋子裏的擺設不多,但物品卻雜亂,毫無章法地堆在各處。

顧壓星進門的那一剎,首先看見的是一副小黑板,帶三腳架的立式小黑板,擺在地上。小黑板上有着粉筆字,但字跡被随意地擦去了一半,無法辨認其中寫了什麽。

而黑板旁邊散落了一地的粉筆和粉筆灰,更給屋子增添了淩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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