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耽于決定上船的目的很簡單,一是因為窮,二是不想在陸地上待了。

他年前跟人幹了一架,見了紅,對方的小舅子是鎮上的派出所所長,直接讓城管把他的燒烤攤掀了。反正那年夏天也一直在下雨,燒烤攤生意不好,趙耽于沒當回事,後來去餐館幹了段時間的白案。沒到兩月,對方又上門找茬,影響店面生意,老板出面周旋,迫不得已辭退他。家裏沒轍,親戚出主意,讓他去外面謀生。七拐八彎地聯系上在大連的一個老鄉,提到自己的困境,老鄉熱情地邀他上船打遠洋工。

趙耽于猶豫,問薪資。老鄉也沒瞞着,說一年四五萬左右,另算提成,兩年起結算。趙耽于在心裏合計,比在家瞎混要強,地上待得不爽,海上說不定能行,遂動了心思。

趙耽于拮據,就連去大連的路費都是湊出來的。上船的準備工作并不複雜,複雜的是人際關系。老鄉領他去雇傭公司,坐在桌子後的矮個男人拿出一沓合同,要他簽字。

趙耽于想看幾眼合同內容,老鄉用胳膊肘捅他,對矮個男人讪笑,問:“馬總,還跟以前一樣是吧?”

被叫馬總的男人,眯縫着眼,點了點頭。

趙耽于覺得他們像在打暗號,可又不好說什麽,老鄉催促他快簽字。反正也差不過現在這糟糕狀況了,趙耽于一橫心,在簽名處落下張揚的筆畫。

哪知,正是這份魯莽,埋下了孽因,讓他再無靠岸的機會。

簽完合同,馬總要他去辦海員證。趙耽于犯愁,好在公司掏一部分錢,再賒剩下的那部分,從工資裏扣。錢還沒拿到手,卻先欠了一道賬。

趙耽于在心裏唉聲嘆氣。

沒料到,考海員證是走個過場,體檢完後,上了不到三天課,連《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都沒讀清楚,就趕鴨子上架,考試連抄帶蒙,幾乎是稀裏糊塗地過關。趙耽于認為,這考核可比他初中讀書那會兒的測驗要輕松。

拿到這藍色的小本本,他又開始了等待。

要上的那艘船還在海上歸途。船員本來找了三十五個,但邪門的是,有兩人最近相繼摔斷胳膊,就走了,只剩他們這三十三個。

趙耽于跟另外三十二個人不算相熟,有一部分見過面,随便聊上了兩句,還有一部分是連照面都沒打過。聽說,上船的還有個大學生,想來體驗不一樣的生活。趙耽于在心裏嘲諷,飽漢不知餓漢饑,哪裏不好混,來湊這熱鬧。他在網上搜過,海上的生活真不是那麽好捱的。光是暈船,足以令許多人打退堂鼓,更何況,他們還需日以繼夜地勞作。如果不是窮,誰願意受苦。倒是這大學生少爺,腦子不一般,跟他們這些窮酸的人硬是要擠作一團。

正式出海那天,港口炸起千響鞭炮。

紅色碎片在海風裏打旋,飄至趙耽于顴骨。他撚下這碎屑,聞到硝的味道。他深深嗅了嗅,這屬于陸地的,最後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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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長姓全,叫全利,留着髯須,異常高大,一身虬結的肌肉。因為經常在海上風吹雨打,皮膚皲裂出紋,黑裏泛紅。他和大副、二副、輪機長、大管輪都是老熟人,一起“征戰”過不少航線。

按照慣例,船長要和船員們依次打招呼,交待注意事項。船員們懶散地并列在船頭空甲板,全利邊說話邊用視線逡巡,焦點會時不時落在幾個年輕結實的船員身上。不知為何,趙耽于總覺得全利的目光裏帶着些異樣,令他不舒服。

第十一天,聶繁號在開往東南太平洋公海的途中,趙耽于不可避免地,也暈船,跟着吐了十一天。好在正式作業還沒開始,來得及調試身體,逐漸适應海上的節奏。

一般機艙的噪音大,老船員能适應,可以不帶耳塞入眠。這晚,趙耽于的耳塞不知滾落去哪兒了,他在床上輾轉了好一會兒,就快神經衰弱。既然睡不着,索性翻身下床,走出船艙,溜達至甲板。

夜晚航行沒有開燈,聶繁號沉默地劈開海浪。

趙耽于煙瘾上來,轉回去拿了包煙。點火的一瞬間,一張臉從暗裏顯現,把他吓了一跳。

“借個火。”對方先開口。

趙耽于會意,再次點燃火機,對方攏住火苗,就着他的手點煙。從微弱的光裏,趙耽于看見男人高挺的鼻梁,像刃,唇微厚,像是溫柔的。

“睡不着?”男人吐了口煙,倚在欄杆上問。

趙耽于指了指耳朵,“受不了。”

男人笑,替他解釋,“第一次出海的,都會有這種情況,耳鳴頭暈再正常不過。”

趙耽于擡擡眉毛,調侃,“大學生懂很多嘛。”

無需懷疑,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唯一的大學生,黃音朗。

從第一天上船開始,船員們就以地域或者親疏關系分了幫派,他和黃音朗雖然不屬于任何一派,但同在一艘船上接近半個月,這是他第一次和他搭上話。

黃音朗并不覺得冒犯,大方地笑笑,指着船舷邊緣說:“快看!”

趙耽于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螺旋槳出水的海面,蜿蜒着航跡發出熒光,像是深藍的半透明。

兩人靜靜看了一會兒。

“那是什麽?”趙耽于靠近黃音朗問。

黃音朗捋捋被風吹亂的頭發,坦誠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種微生物吧,或者潛水艇?”

趙耽于忍不住嗤笑出聲。黃音朗也跟着勾了勾唇。

這人挺有趣的,至少不讨人嫌。趙耽于不禁想。

這時,底層甲板傳來細微的怪聲。趙耽于和黃音朗互相對視了一眼。這個時候除了他們不肯睡的,應該就是巡機艙的。

本可以不理會,哪知道這聲音逐漸成了形。趙耽于幾乎可以判定,這不是機器發出的,而是人發出的。

“下去看看?”黃音朗似乎擁有讀心術。

兩人蹑手蹑腳地移到下層,機艙門虛掩着,透出一條大縫,光線從裏面溢出,還有那破碎的呻吟聲。

趙耽于屏住氣,将身子縮在陰影裏,小心地朝裏張望,黃音朗緊随其後。

寬闊的脊背像山巒,山巒中蟄伏着野獸,野獸被汗液濕潤着,顏色愈發妖豔。每聳動一下,那野獸的身子也在張開,如同捕食姿态。

野獸主人抓住身下俘虜的頭發,兇狠地肏幹,他勃怒的陰莖刺穿男人後穴,連接處泛起白沫,看起來淫靡不堪。被野獸壓着的男人,手腳均被捆綁住了,勒出了顯眼的紅痕。不知是因愉悅還是痛苦産生的淚水,流了滿臉,順着往下,與涎水混為一體,洇深地面。

男人喃喃,呻吟,扭動着,似是受苦,似是享樂。

這一幕過于沖擊,趙耽于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待他反應過來,下意識想要出聲時,一只手環繞上來,捂住了他的嘴。

“噓,”黃音朗的氣息撲在他耳畔,“不要打擾別人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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