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趙耽于把腦袋伸在欄杆外,吐了個一幹二淨,穢物從船舷墜入海面,順着航跡埋沒。黃音朗在旁給他遞紙巾遞水。
趙耽于擺手,拿手背使勁蹭嘴皮子,瞅着黃音朗一臉鎮定,不免疑惑,“你都沒反應?”
黃音朗聳聳肩,漫不經心道:“我該有啥反應?”
“我操!那倆貨是二椅子吧,幹這麽惡心的事,也不嫌髒!”
“人家不過打個炮,你就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呗。”
大概讀過書的文化人,跟他們這些沒怎麽讀書的思想境界迥然不同,眼界和心胸都太開闊了,開闊到啥都能接受。剛剛那樣叫打炮嘛,簡直就是畜生在發洩。像他在路邊見的公狗發情騎母狗,沒什麽兩樣。
趙耽于差點被黃音朗的淡定拐到溝裏去。
“那是船長和……王皓峰吧。”趙耽于不确定地說。
王皓峰和他一樣是東北人,濃眉大眼,身材挺好。據說是老婆懷孕,家裏窮得都揭不開鍋了才上船,想改善下生活。
還沒到半月,現在就能撅着白花花的屁股給男人肏了?
趙耽于想不通。
黃音朗做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意思是閉嘴,別說了。
趙耽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禁止談論,是最合适的做法。
回到船艙,盡是此起彼伏的鼾聲,趙耽于這下更睡不着了。他趴在舷窗邊,往外望,月亮皎白,挂在天際,寧靜地照耀海面,大海既黑又沉,好似蓋住了許多秘密。
他在這艘大漁船裏,晃啊晃,終于晃到疲憊,沉沉睡去。
趙耽于是被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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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兩個鋪位,有一圈人圍在一起打撲克,聲音高亢且激動。船上的生活單調,除了天南地北胡侃外,賭博是最受推崇的娛樂方式。
趙耽于揉揉眼睛,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昨夜傾倒得一幹二淨,這個點兒自然是餓極了。還沒到中午開飯時間,他不想下床,側身摸索着打開床頭櫃,拆了包壓縮餅幹,往口裏塞。
“老趙,起來了!”吳廣志扯着嗓子,舉起手中的撲克,誘惑他,“玩一局?”
趙耽于沒錢,本身也不是幸運兒,為數不多的賭博經歷讓他明白了自己手氣很差這個事實。他不想欠下賭債,否則工白白打了,上船目的本末倒置。
他搖搖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吳廣志也沒強人所難,繼續紮進自己的牌局。
趙耽于聽着笑罵聲、洗牌聲、還有船體發出的運作聲,混搭在一塊兒,也算和諧。
到了飯點,船員們争先恐後往往餐廳湧。
夥食不見得有多好,可比消耗自己的存糧合适,在公海上的貨船上買補給,可比岸上貴了好幾倍。
趙耽于惟恐落于人後,第一時間打好飯,再擠到油膩膩的餐桌前,放心大嚼。
吃到一半,有人挨着他坐下來。趙耽于側臉,看見黃音朗。
黃音朗端着搪瓷碗,嘴裏還叼着根煙,頭發亂翹,估計起晚了。
“呸,”黃音朗啐了一口,“媽的,天天吃得跟豬食一樣,還搶得一幹二淨。”
趙耽于猶豫了一下,想起昨晚兩人短暫的“友誼”。出于善意,他遞了個幹巴巴的饅頭過去。
黃音朗也不客氣,低頭用嘴叼住饅頭,唇瓣略略擦過趙耽于的手指,趙耽于條件反射地激起雞皮疙瘩,髒話已經出口:“你媽臭B……”
黃音朗看他一副風聲鶴唳的模樣,覺得好笑。他無辜地眨了眨眼,向趙耽于道謝。
趙耽于知道自己反應過度,可就是忍耐不住。昨晚那惡心的片段,又在腦海裏閃回了不少。
黃音朗壓低聲音,提醒他,“趙哥,船長往這邊看了,你可別露餡。”
趙耽于如芒在背,匆匆扒了幾口飯。
下午,快到抛錨作業海域。船上的大喇叭在費勁地播報注意事項和船員守則。趙耽于耳朵都快聽得起繭了。他檢查完下層的纜繩和鋼索,往上爬,在通道裏遇見了往下爬的大副和大管輪。
按照海上規矩,資歷淺職務低的要讓道,趙耽于得讓他們先通過。他側身貼緊艙壁,屁股朝外,留下足夠空間讓人行動。忽然,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狠狠擰了下他結實的臀部。
趙耽于勃然大怒,出于本能,背起手就給了“襲擊者”一肘子,再回頭,只見大管輪龇牙咧嘴地捂着下颚。
“你個王八蛋瘋了!”大管輪怒罵,“能耐個B樣!敢打你爺爺!”
大副過來打圓場,“老李算了算了,別跟王八犢子一般見識。”然後轉頭對趙耽于說:“你也是的,這麽沖動幹嘛,二話不說就打人,有什麽理由嗎?”
趙耽于氣急敗壞,想也沒想地說:“他摸我!”
“啥?”大副愣了片刻,爆發出一陣大笑,“就為這?我肏,怎麽着,都是男人,摸一下你會少塊肉啊!你有毛病沒!”
大管輪也跟着附和,“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摸你了,你一大老爺們,我稀罕摸你幹嘛?!”
趙耽于被駁斥得愣住,逐漸恢複平靜,心忖,自己是不是真得反應過度。
大副和大管輪交換了個詭異的眼色。
“小子,”大管輪靠近,攀住他肩膀,呼出一陣熱氣,“你是不是得跟我道歉啊。”
趙耽于繃得僵直,強烈的排斥之感從脊椎一直升至天靈蓋,他覺得貼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像一只黏稠的水蛭。
他咬咬牙,低聲下氣地說:“對不起。”
大副也走過來,用拳頭捶了捶他的胸腔,末了,還不忘調戲一把,“別跟個娘們似的,整天神經兮兮的。”
危機似乎就此解除。
趙耽于爬至甲板,心煩意亂地點了支煙。
男人喜歡肏男人,他不是沒聽說過。可在他們老家那旮旯,這的确不常見,有這種征兆的異類,都被稱為二椅子,姨娘樣的瘋瘋癫癫,大老遠就能聞到股騷味。
這船上的男人,看起來都挺正常,一個個身材精壯,想肏個婆娘也不會難啊,怎麽非得玩男人的屁股。也許真是他見識少?還是,在這海上漂着漂着,人都被逼瘋了?別管是旱道還是濕道,只要有個洞,就可以胡亂地爽一把。
趙耽于哀愁地吐了口煙。
海風裏有鹽味,還有海鳥的排洩味,腥臊潮濕,聞多了反胃。
趙耽于又開始幹嘔起來。
“怎麽了?”吳廣志不知何時踱到他身邊,“你不舒服?”
趙耽于扶着欄杆,唇色發白,撒謊:“可能中午吃多了吧,現在胃裏有點兒燒得慌。”
吳廣志嘲笑了他一會兒,然後眼睛一亮,越過趙耽于,喊王皓峰的名字。
趙耽于沒來由地心下一緊。
王皓峰走過來,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和吳廣志唠嗑。
趙耽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沒有加入交談的意思,可腳下似乎灌了鉛,根本挪不開步子。
“……欸,你上回不是還跟我們吹牛來着,說你可以釣到海鷗嗎?”吳廣志捅了捅呆楞的趙耽于。
趙耽于“啊”了一聲,立刻被拉回現實,眼神閃躲,“就随口一說,你還當真了。”
王皓峰接過話茬,略微嚴肅地道:“你們沒聽說過關于聶繁號的鬼事嗎?”
趙耽于和吳廣志面面相觑。
王皓峰清了清嗓子,像捏着鼻子在講話,“以前在這船上有個二副,特別喜歡打鳥,釣海鷗,技術還挺好,跟釣魚差不多。這二副就是以此為樂,不是釣來吃的。他把釣到的海鳥,要麽徒手捏死,要麽活活摔死,反正最後糟踐得不行,正常人都看不過眼那種。後來有一次靠岸,船尾纜繩可能用得久了,忽然斷裂,簌簌掃下來,正巧不巧打到這二副脖子上,幾乎是一眨眼,他就身首異處了!”
故事結束,聽故事的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不得不說還是有幾分瘆人。
王皓峰忽而笑起來,試圖緩解氣氛,“哎呀,這麽認真幹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是道聽途說的!你們就當鬼故事聽聽好了!”
趙耽于回神,驚異地看向王皓峰身後—船長全利,悄無聲息地移了過來。
趙耽于見着這人就頭皮發麻,耳鳴轟響,他似乎聽到了男人背後野獸嘶吼的聲音。他被迫回憶起,那個可以把王皓峰生吞活剝了的場景。
“王皓峰,”全利喊他,命令道,“你他娘的磨磨蹭蹭幹嘛,還不跟老子滾過來。”
王皓峰聽見這聲音,神色驟變。他僵硬地轉頭,咧出慘笑,怯懦道:“來了來了。”
話音剛落,全利一把抓住王皓峰頭發,連拖帶拽地把人擄走了。
趙耽于盯着兩人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平靜。
“想什麽呢?”吳廣志點了支煙問他。
趙耽于伸手,朝吳廣志要了一根,點上後狠狠嘬了兩口。
麻痹的神經終于被尼古丁安慰了稍許。
“沒什麽,”趙耽于頓了一下,忍不住問,“船長對王皓峰一直都這樣嗎?”
“咋樣?”吳廣志一臉疑惑。
趙耽于比劃了幾下,“就剛剛那樣呗。”
吳廣志了然地“哦”了一聲,“我聽人說,他們是表兄弟,可能從小就是這樣相處的吧。全利那麽大個塊頭,多壓迫人啊,誰敢反抗?嫌自己扛揍啊?”
趙耽于怔然,直至煙灰燃盡,他都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