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片刻後,陳錦回身,一丈之處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全身包裹的黑衣人,頭上戴着氈帽,渾身溢着強烈的殺氣。他身上血腥味極重,只有殺了數量龐大的人才會有這樣濃烈的煞氣。

陳錦臉上第一次出現凝重,她在他身上,看不到弱點,就像一個完美的人偶,站在那裏就已經是最好的出劍姿勢。

那人低頭看着地上慘烈的八具屍體,不知在想什麽,随着他回過頭來,腰間的長劍同時出鞘。那是一把很特別的劍,比普通的劍長了三分,不到兩指寬,劍身很薄,散發着森森寒意。這樣的劍會有些軟,不易駕馭,而且易折,但卻絕對鋒利,若快到了極致,能穿透敵人任何的破綻,無往不利。

戰鬥幾乎在那人劍出鞘攻來的瞬間便進入了高潮,這是個絕對優秀的殺手,毫不拖泥帶水,一上來便是最狠絕的殺招。陳錦翩然飛起,她手中一個動作,地上一個黑衣人的劍已落入手中,與殺手交戰到一起。

殺手的招式直接狠厲,每一劍都攻向對方最弱之處,陳錦的招式連綿渾厚,內力強大,毫不弱勢,一黑一白,激烈纏鬥。殺手的劍很快,陳錦的劍也不慢,劇烈的劍氣蕩開來,樹林中落葉紛飛,飛沙走石,林中的樹葉順着劍氣飄蕩不止。若非離前山很遠,怕早就被人發現了動靜。

陳錦手中的劍被斬斷,另一把劍又落入手中,直到八把皆斷,陳錦索性扔了劍,手取腰帶一抖,變成白色長綢,先攻了上去。當長纏繞上殺手的劍,竟沒被隔斷,另一端竟然同時勢如破竹地擊上了殺手胸口。

殺手吐出一口鮮血,他沒想到眼前一個文弱小書生竟然有這樣強大的攻擊力:“天蠶冰絲,你是誰?”大概是很少說話的緣故,他問得一字一頓,很是生疏。

陳錦勾唇:“殺手要有殺手的氣勢,一說話就不吓人了。來吧,我最喜歡打架了。”說完,也不等對方反應,招式一變,長綢的氣勁再次提升不少。

兩人又戰了數百招,陳錦慢慢占了上風,她本就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何況對方還是來殺她的。殺手身上出現嚴重傷口,肩上,胸前,甚至頸間都鮮血汩汩,黑衣人沉如冰的眼中閃過幽光,當陳錦的長綢再一次帶着絕對的氣勢攻過去時,他長劍一收,以手為劍與長綢撞到了一起,手臂炸裂,借着這股氣勁,黑衣人無比快速地後退,消失在了林間。

竟然以這樣自殘的方式退走,陳錦卻不得不承認,他用了最有效的辦法,夠狠,夠果決。

她沒有追,這樣的殺手,應該出身灰道才是,絕對不會是無名之輩,她将灰道所有的殺手組織想了一遍,并無人能對上。又想起比鬥那日天涯客棧遇到的黑衣人,該讓陌青好好查一查了。

沒有理會林間滿地蒼夷,她轉身出了樹林。遠遠看着蒼穹派巍峨的大殿,腦中回想起中午看到的那兩個蒼穹派門人,陳錦歪着頭笑了,這裏的秘密還真不少呢。

葉慕離,你的地盤這麽熱鬧,你都知道嗎?

她往回走,在離心殿下的花叢轉角遇到了一個紅衣姑娘,似乎正在等人,視線落在她腕間的镯子上。

那姑娘看到她明顯閃過錯愕,似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一般,又很快斂起,随即展開燦爛的笑容:“謝先生,您就是謝先生吧?”聲音如黃莺出谷,很是動聽。

陳錦心想,葉慕離,豔福不淺呢。

Advertisement

“沈姑娘不必多禮,我一個賬房先生,當不得您。”

沈姑娘一愣,似乎沒料到陳錦認識她。

“沈姑娘花容月貌,在蒼穹山上可是出名得很,謝某雖然才來幾天,可也聽過不少次姑娘的大名了。如今近看,果然是天香果色,”

沈姑娘羞澀地低頭:“都是門人們謬贊,沈梨愧不敢當。”

陳錦眼中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過:“梨?冰雪肌膚香韻細,梨花一枝春帶雨,好名字。配上沈姑娘天香國色的容貌,真正是相得益彰。都說葉掌門對你不同,今日謝某一見,都不禁看愣了眼,看來,沈姑娘定然是未來的掌門夫人了。”

沈梨雪白的臉上染上了嫣紅:“謝先生真會說話,難怪掌門這麽看重你。那些不過是門人的打趣罷了,當不得真。”她站在花叢邊,花叢裏紅色的花被陳錦摘光了,此時,沈梨桃紅色衣衫,巧笑嫣然,眉目如畫,在綠葉的陪襯下美得像花中仙子。

陳錦忽然沒了跟她說話的興致,轉身欲走,卻又被沈梨攔住:“謝先生,沈梨有事相求?”

陳錦回頭:“噢?”

沈梨咬着唇:“我給掌門做了衣衫,還請謝先生幫忙轉交。”

陳錦低頭,才發現她手上正拿着一件淡青色衣衫,正是葉慕離往日常穿的顏色。

“你怎麽不自己交給他?”

“以前我都等他的,只是今日已經答應掌勺大娘幫她的孫子繡福包,他又一直沒回來,想着謝先生也住離心殿,便想麻煩謝先生。”清透的眼裏帶着明顯的羨慕。

以前?看來不是一次了。

陳錦看着她,眨了眨眼,轉身徑直往離心殿走去,邊走邊擺手:“你這個忙我不想幫,沈姑娘還是親手交給他吧,心意轉交了便失去了原有的意味,對吧。”

沈梨驚訝地看着她的背影,低頭不知在想什麽,嘆了口氣,踩着蓮步離開了。

陳錦回了離心殿後便趴在亭子裏發呆,一直到日暮時分葉慕離從外回來。

他看着門口未動過的食盒一怔,眼底閃過一絲低落,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白日裏冥晝的話重回腦中,即便沒有回答,但那些情不自禁是騙不了人的。嘆了口氣,将食盒提了進門,卻見一抹白色的身影正無聊地趴在石桌上,側着頭看着天上的雲彩發呆。

“你沒走?”

陳錦沒擡頭,慵懶道:“走什麽?”

葉慕離眼底浮現一絲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笑意,提着食盒走了過去,坐到她對面。

“不是說要回家了嗎?”

陳錦歪着的頭立起,下巴仍然撐在桌上,看着他:“我又決定暫時不走了。”她相信這裏一定會有事發生,這麽好玩的事情她當然要留下來看戲。而且敢對她下手,不做點什麽對不起別人的一番用心。擔心葉慕離什麽的,她從心底拒絕思考這個可能性。

幽深的眸中閃過一絲喜悅:“噢?你的玉娘還在等你,不急着回去成親?”

陳錦給了他一個白眼,頭再次歪了下去:“是我的就跑不掉,不差這幾日。”

“不是說生則同衾死同穴,你舍得讓她苦苦等你?”

陳錦坐了起來,瞪着他:“那要不我現在就走?”

葉慕離輕笑一聲:“謝先生一點都不像賬房先生。”至少,她從不怕他。

陳錦又趴了回去:“我本來就不是。”

葉慕離莞爾,把食盒裏的菜都取了出來,一一放在桌上,仍然是四菜一湯,與中午菜色不同,卻同樣都放了青紅辣椒,香味撲鼻。進屋取了燈放在一邊,給兩人盛了飯,自顧自吃了起來,看得陳錦瞬間有了饑餓感。

“葉掌門,你這樣吃就不怕跟你師父一樣長成胖子?”

葉慕離手中一頓,沉思片刻,點頭認真道:“的确,謝先生若繼續呆在山上,天天這樣吃,我可能真的會胖。”

看他一本正經地樣子,陳錦嗤了一聲,端起碗吃飯。

“你可以只吃青菜。”

某人輕笑:“我又不傻,有肉吃還偏要吃草。”

陳錦差點被噎住,換了話題:“你下午在做什麽?”

“藏書閣。”頓了頓解釋道,“那個鈴聲。”

陳錦擡頭看着他:“查到了嗎?”

“嗯,只有一本相關的書,那是攝魂鈴聲,有攝魂控人的作用。”

“還有呢?”

葉慕離慢條斯理地吃飯,沒有回答。

“說話啊。”

葉慕離擡頭看着她臉上不易察覺的擔憂,心頭一暖:“無解。”

陳錦一愣,無解?就這個?攝魂術又不是什麽大秘密,這麽大的門派竟然只有一本?而且并非無解,至少她就知道攝魂術是可以解開的,不然數百年前那場武林浩劫,江湖早就被那個邪教給一鍋端了。

“你們蒼穹派的藏書也太匮乏了吧。你就沒想過,為何那聲音只對你有效,我聽了卻什麽事也沒有?”

“大概,攝魂術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吧。吃飯吧,這些事不值得煩心。”

陳錦咬着筷子看他平靜的臉,這個都不用煩心,那什麽才值得?

“對了,那個沈姑娘等了你一下午。”

“嗯。”

“嗯?就這樣?她等了你一下午,還給你做了衣服,你就這樣的反應?”

葉慕離吃好了放下碗筷看着她:“那我該什麽反應?”

陳錦搖頭:“啧啧啧,葉掌門,難怪你長得這麽好看,卻連個媳婦都娶不到,太不解風情了,虧得這位傾國傾城的沈姑娘不嫌棄你。”

聽她說他好看,葉慕離唇角勾起:“那我該怎麽做?”

陳錦咬着筷子,認真地想了一下:“驚喜地看着她,将她擁入懷中,告訴她,只要是她做的,你都喜歡。”

葉慕離輕笑出聲:“快吃飯吧,我跟沈姑娘,沒有你想的那麽多事兒。”

陳錦聳聳肩,風卷殘雲地消滅了滿桌子的菜,仰躺在石凳上,随口問道:“今日怎麽沒有看到冥晝長老?”

收拾桌子的手一頓:“你們關系很好?”

“沒有啊,就是少了他婆婆媽媽的,好像整個山上都安靜了。”

仔細看着她臉上不甚在意的神色,葉慕離勾唇:“他們去查些事情了。”

“們?”

“四長老。”

陳錦意外:“他們都去了?查什麽?”

“你說呢?”

陳錦略一思索:“莫非是賬本上的那些門派?”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可他們都走了這山上出了事情怎麽辦?”牛鬼蛇神不少呢。

葉慕離沉眸看着她:“在謝先生看來,有什麽事情是他們能解決,我解決不了的?”

“……”陳錦無言以對。

不過,就憑他們四個,真能查出所有事情的真相?要是有這麽簡單,葉慕離會毫無察覺地被騙這麽多年?她可不信腹黑的葉慕離是無所作為的人,以前定然是早就查過的。她該做點什麽,才能讓事情更熱鬧呢?

“很快就會有消息回來,到時候還得麻煩謝先生重新整理賬冊。”

“知道了知道了。”陳錦白了他一眼,還真把她當賬房先生使了。“如果真查出來他們在騙你,你會怎麽做啊?”

“自然是……”

陳錦等了半晌未等到下文,撓心撓肝地坐起身瞪着他:“自然是什麽,你說啊。”

葉慕離輕笑出聲,自從她出現,他笑的次數比之前二十多年加起來都多,很多他以前不會說出的話,對着她不自覺地便說出口了,甚至對她每次的追問都不禁有問必答。想到讓冥晝查的事情,葉慕離垂眸不知想着什麽。

密林裏,幾個黑衣人正看着地上的八具屍體和滿地的淩亂,為首一人藏在鬥篷中,隐在陰影處,聲音缥缈:“你們只派了八個人?”

有人戰戰兢兢:“是的。”他們以為只是一個沒用的書生,便只派了下等黑士,八個已經是以防萬一了。

“以花瓣為器,一招斃命,确定當時沒有別人在這裏?”

其他幾個黑衣人相視一眼:“是的,主人,我們仔細查過,确定周圍無人。”

“啪啪”幾聲,幾人吐血倒飛了出去,撞在樹上才停下。

“動動腦子,就這八個不入流的貨色能弄出這樣大的動靜?八十個都未必可行,這裏一定經過一番激鬥。那賬房先生不簡單,即便不是他也是與他相關的人。”

帶着手套的手輕輕撫上身旁樹上的劍痕,帽子下狠厲的眼睛眯成了縫:“這樣的武功在江湖上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謝靈風,你到底是什麽人?暫停一切行動,去查,一定不能讓他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是。”

鬥篷下的身影手中一揮,有什麽東西落在了屍體之上,嗤嗤的聲音想起,很快,幾具屍體便成了一灘血水沒入土壤之中,山風一吹,最後一絲血腥之氣消散,了無痕跡。

幾個身影消失在原地。

深夜,前山一片宅院中悄無聲息走出一人,她長發鋪散在身後,未施脂粉,白色中衣上披了一件深灰色外衣,在夜色中毫不起眼,幾個旋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不多時,人跡罕至的樹林裏,響起交談聲。

“藥引下了嗎?”

灰色身影低着頭:“嗯,下了。”

“喚醒之藥呢?”

“今日他不在,我會盡快送去。”

“這麽多次都沒成功,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噬心蟲之事至關重要,必須謹慎行事。梨兒,你之前都做得很好,別讓我失望。”

梨兒,沈梨點頭:“我會努力的,讓噬心蟲盡快長成。”

黑衣人摸摸她的頭:“你也要小心,注意安全。”

沈梨笑着點頭:“嗯,我知道。”

待那人離開,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手輕輕撫上腕上的镯子,眼底閃過複雜和失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