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日一早,葉慕離便接到門人禀報,後山樹林發現異樣,他前腳剛出門,陳錦後腳便跟着出了離心殿,一路朝着後山另一邊深處隐秘之地掠去。
飛了大半個時辰,直到一處荒無人煙之地,她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笛子,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不一會兒,雲層上飛下來一只小鳥,是真的小,不及人半個拳頭大,灰色的,毫不起眼。
它停在陳錦肩上,将一張紙條綁在它腳上,陳錦拍了拍它的小腦袋:“送回去給風華,讓她給你做好吃的。”
小鳥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展翅高飛,速度極快,眨眼便消失在雲層之上。
遠處一個枯瘦如柴的老人擡頭,呢喃道:“穿雲鳥?這山上有逍遙宮的人?”
陳錦走回來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剛走到大殿附近,便見蒼穹派門人指着正殿的方向竊竊私語,都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她好奇地找了幾個圍成一圈的湊了上去。
“嘿,兄弟,發生什麽事了?”
“榮勝派找上門來,說掌門故意給他們安排爛镖,讓他們損失慘重,要求掌門給他們一個交代。”
“之前這些事都是大長老處理的,可今天不知怎麽大長老卻不在,掌門便親自去了。”陳錦點頭,沒想到冥晝還挺靠譜。
“要我說,榮勝派也太不識好了,這麽多窮得要命的門派,掌門給他們安排走镖已經是照顧他們了,還嫌棄。”
“可不是,你們沒看到,方才榮勝派掌門那張盛氣淩人的臉,也就是掌門脾氣好,要是我早就給攆出去了。”
陳錦退出了幾個“長舌婦”,往正殿摸去。
忽然有人問道:“咦,剛才那人是誰?”
“我知道,就是昨天的那個采花賊。”
“什麽采花賊,那是新來的賬房先生,是掌門面前的紅人。堂裏能不能多些月銀就看他了,他喜歡花一會兒多摘些送去,他高興了,說不定我們的月銀比其他三堂高出許多。”嘿嘿,他好機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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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錦沒想到,她随便問了句,便讓她收到了各種各樣的花,紅色的還是花苞,誰讓滿山的紅花都給她摘沒了。
來到正殿,陳錦遠遠探頭,見裏面坐了不少人,想了想,繞路從後門摸了進去,蹲在殿後聽牆角。
一個如洪鐘的聲音傳來:“葉掌門,徐州镖局一事,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如今镖還沒走完,我們榮勝派已經折損了三個門徒,傷了七人,蒼穹派沒有查清情況便交給我們,真當我熊玉龍好欺負嗎?”
榮勝派這樣籍籍無名的正道小門派陳錦是不知道的,反而熊玉龍這個名字她倒是聽過。畢竟,堂堂一個掌門強搶人家未過門媳婦,鬧得其家破人亡,逼得對方進山當了賊寇這件事,在江湖上也曾是可歌可泣的。那人後來好像占了一個叫鐵山嶺的地方,過得還不錯,雖然兇惡,但也劫富濟貧,幫助了不少百姓,唯獨對榮勝派不死不休。
葉慕離沒回應,熊玉龍又咆哮了好幾聲,話越加不中聽,陳錦聽得眉頭一皺。
終于,葉慕離低沉的聲音幽幽響起:“徐州镖局的镖銀最豐厚。”
熊玉龍怒吼:“可那镖要經過鐵山嶺。”原本以為可以繞路,可镖主十分堅持不能晚了時間,必須走鐵山嶺,結果可想而知。
陳錦一愣,鐵山嶺?這麽巧?噗嗤笑了出來,若說葉慕離不是故意的她才不信,他腹黑着呢。
她想起來了,前幾日記錄賬本時是寫到了榮勝派,表面上窮得很,實際上在當地盡做些地痞流氓的事情,葉慕離月初給他們安排了一趟镖,要從寧州走到甘州,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看樣子,那邊剛在鐵山嶺吃了虧這邊就找上門來了。
外面的幾人武功都不弱,她這一笑立即聽到了動靜。
一聲爆喝:“誰在裏面?”
陳錦撓了撓頭,站起身,正了正臉色,走了出去,對上葉慕離幽深暗沉的眸光,她心虛地轉開了眼。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
陳錦轉頭便看到一個胖子,臉色肥得快冒油了,比岐山岳老板有過之而無不及,果然當得起一個熊字。這樣的人說揭不開鍋窮得吃土?真當人是傻子呢。同時在座的還有五個絕對算不得瘦的人,一臉怒容,應該就是榮勝派的長老了。
陳錦自覺地走到葉慕離身側站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熊掌門,在下是蒼穹派的賬房先生。”
熊玉龍一愣,朝葉慕離不滿道:“葉掌門,這就是你們蒼穹派的規矩?讓一個下人随便偷聽?”
葉慕離臉色驀然沉了下去,“下人”陳錦卻呵呵一笑:“熊掌門,在下并非偷聽,只是方才算賬的時候遇到一些問題,想與掌門确認。恰好聽到什麽鐵山嶺,在下好奇,這鐵山嶺有什麽問題?”
熊玉龍噎住,看着對方清澈好奇的鳳眸,一時也碼不準對方是故意的還是真不知,哼地一聲坐了下去。
葉慕離擡頭看着她,陳錦回了他一個調皮的眼神,再次對着熊玉龍道:“恰好熊掌門在這裏,在下有一事想請教。”
沒有理會對方不耐煩的神情,她自顧自說道:“按賬上所記,貴派上下共有一百三十七人,二十五畝良田,一片果園。上上個月,接了淮京林家的護衛一事,月入百兩,後來林家來信,說貴派與之商讨後,月俸為兩百兩。上月,接了寧州府衙捉拿兇賊一事,雖捉了個死賊,仍入了三百兩。即便現在春耕不久,秋收尚遠,但這些收入也該能讓貴派過得不錯才對,為何這月又接到貴派消息說頗為窘困?莫非是賬上記錯了?”
榮勝派六個胖子全僵住,這些事情其實并非什麽秘密,只是之前葉慕離和冥晝礙于彼此的臉面不曾提及。
熊玉龍惱羞成怒,狠狠一拍茶桌:“你什麽意思?是說我們假報信息嗎?當年正邪大戰,我們榮勝派沖在最前面,被陳無天那魔頭殺了多少門人,如今時過境遷,葉掌門是不想負責了嗎!”大概是氣急了,內力翻騰,桌子應聲而裂,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陳錦冷臉,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桌子,沉聲道:“一百兩。”
對上葉慕離暗沉的眼神,不知怎麽的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補充道:“一條腿。”
熊玉龍愣住:“什麽?”
陳錦看着他,不卑不亢:“這裏是蒼穹派正殿,每一樣陳設都代表着我蒼穹派浩然正氣的胸襟,黜斜崇正的堅定,以及抱誠守真的決心,每一樣都是無價之寶。熊掌門內力深厚,一巴掌就給毀了一個,難道想不賠?”
“你……”
陳錦打斷他:“我們掌門宅心仁厚,不與計較。作為蒼穹派合格的賬房先生,我有義務代表蒼穹派三千六百門衆向熊掌門要求賠償。一百兩一條桌腿,共四百兩,這只是當初的原價。摔壞的杯子是上好的冷瓷,不說碎了一個便毀了一套,單算這個也是百兩有餘。熊長門是我正派自己人,當然是以成本良心價,五百二十兩,不謝。”
葉慕離端坐着,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勾起,眼眸深處泛起笑意。
熊玉龍聞言怒不可遏,左手狠狠擡起,又想拍上另一張桌子,卻生生停住了拍不下去。
“你們這是敲詐!葉掌門,你就是這麽管教下人的?”
陳錦滿臉正氣:“熊掌門,我正道人士行得正坐得直,敢作敢當,既然做了,便該承擔後果,可有不對?”
熊玉龍氣極,卻無言以對,重重喘着粗氣。
陳錦微微勾唇:“賬上所記,若熊掌門說不出合理的原因,那未來數月掌門會按需安排,榮勝派不再接受任務。另外,徐州镖局一事,報酬豐厚,還請掌門多派人手,務必完成任務,畢竟建立合作不易。”頓了頓,眼底閃過狡邪,“對了,熊掌門還沒給在下解惑,鐵山嶺怎麽了?哎呀,莫非那地方很危險?或者是有掌門的仇人?”
熊玉龍可以肯定她是在裝了,怒喝一聲:“你…你欺人太甚,老夫今日非好好教訓你不可。”說完,竟直接擡手攻向她。
“哎呀,掌門救命。”陳錦飛快躲到了葉慕離身後,蹲下身躲着,手似乎還害怕地拉着他的衣袖。
葉慕離低頭看着她皓白細膩的手,笑了。
眼看熊玉龍就要抓住陳錦,葉慕離冷眸起身迎了上去。
榮勝派之所以如此高調,有個原因便是熊玉龍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號的,門下長老也都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可與武學奇才的葉慕離自然是不能比。葉慕離一動,榮勝派五個長老同時出手了。
陳錦伸出腦袋看着殿中一打六還處于絕對優勢的葉慕離,動作潇灑飄逸,看戲看得卻很開心。
榮勝派六人心情就沒這麽愉快了,葉慕離平時冷冷的,很少出手,一般不惹他便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君子坦蕩,即便出手也只是點到為止。可今日的葉慕離對他們六人別說君子,根本就是招招下狠手,他們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他的武功之高,江湖之上恐怕難有敵手。
不多時,六人便被一掌拍飛了出去,落到門口處,噴出一口鮮血。葉慕離翻飛的淡青色長衫落下,雙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冷睇着幾人。
熊玉龍臉上帶着恐懼,嘴裏卻不甘道:“葉掌門,你竟不辨是非,恃強淩弱,枉為我正道魁首。”
葉慕離垂眸看着他們:“一他不是下人,二我蒼穹派之人不需要貴派來管教。三你們所做之事自己心裏清楚,若再敢妄動妄言,便不止今日之果。”
幾人面上一驚,相視一眼,相扶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陳錦嫌不夠熱鬧一般扯着嗓子喊道:“熊掌門慢走不送,別忘了五百二十兩啊,我會記到貴派賬上的。祝貴派更加繁榮昌盛。”
熊玉龍腳下一個趔趄,走得更快了。
陳錦哈哈大笑,回頭對上葉慕離幽深的目光,咳了咳。
葉慕離看着她半晌,說了兩個字:“調皮。”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身後,陳錦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