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同一時刻,極南之地,人跡罕至的深山密林裏,一人扶着另一人艱難地前行,兩人衣衫褴褛,十分狼狽。尤其是被扶着的那人,渾身浴血,身上傷痕累累,好幾處深可見骨,腳上已無多少力氣,幾乎全靠身旁之人拖行。唇上毫無血色,身上的鮮血順着衣衫滴落,所過之處,一路血痕。
他身邊的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看起來好上許多,可臉上滿滿的疲憊,汗水混着鮮血浸濕了衣衫,口中急喘,步履蹒跚。畢竟,他們已經逃了整整一天一夜。
被扶之人看了,眼中閃過心疼,虛弱道:“你走吧,別管我了。”他身邊的人僅是僵了一瞬,不僅沒有放開他,反而将他抱得更穩,手指用力得微微泛白。
被扶之人嘆了口氣:“把我放下吧,這樣,我們兩人都活不下去,總要有人把消息帶回去。”原本兩人只是有些疑惑想證實,才找了理由出來,沒想到,竟然發現了天大的秘密,卻又在離開的時候被發現。本以為以他們兩人的功夫全身而退沒有問題,誰成想,這樣的蠻荒之地,竟有那般強大的力量。幾乎是拼盡了性命才得以脫身。
這次,扶他的人直接沒有理會他,往身後方向看了一眼,繼續朝着最茂密的叢林鑽了進去,絲毫不在意粗壯尖銳的樹枝将嬌嫩的肌膚劃出道道血痕。
被扶之人眸中閃過溫柔和不舍,擡起白皙修長的大手,此時已鮮血淋漓,覆在身旁之人手上,輕輕一握後,用盡為數不多的力氣掙開了她,失去扶持重重摔倒在地:“聽話,走吧。”
扶他之人本也是力竭,猝不及防之下,也倒在了地上,躺在他身邊不遠處。
被扶之人急切問道:“沒事吧?”努力掙紮想起來,卻終究無力,只得慢慢朝她爬行過去,剛想握住她的手,就被她用力拍開。
她急喘幾口氣,緩了緩,慢慢坐了起來。絕美英氣的臉上布滿冷峻,美眸中冷似萬年寒冰:“陌青,別忘了,你是我的人,只能你聽我的,你不要以為舍命救了我就可以命令我。”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人直接打斷他,語氣更冷:“那你是什麽意思?莫非你覺得,我明飛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你舍命救我,我卻要丢下你自己逃命?要死就一起死!”
陌青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
“我知你不會丢下我,可小妖女她……”
“她已經長大了,比我們認為的還要優秀還要堅強,她知道自己的責任,會盡全力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好。她是個惜命之人,定不會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有事。如果她知道,是犧牲你才得到的消息,你以為她會用?她不會瘋?”
陌青一怔,的确,那孩子雖從不多言,卻是個最重情義之人。他看着明飛滿臉的堅持,卻藏不住眼底的着急和緊張,心中一軟,輕嘆一聲,微微垂下了眸。
明飛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見他終于緩和下來,微微舒了口氣。別看這人平日最是溫潤,卻着實是最固執的人,若他執意,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決定。此時,她也累極,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将他扶起躺在自己腿上,将身上最後一瓶藥倒在他的傷口上。傷口太深,雖已處理過,可一天一夜的逃命早已經崩裂開來,比之前只重不輕。心中疼痛,臉上卻絲毫不顯,撕下裙擺,給他包紮上,也只是聊勝于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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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陌青難得乖巧聽話,明飛嘆了口氣:“有時候,我在想,我們都還不如一個孩子敢愛敢恨。”
陌青微笑:“是啊,她完全繼承了無天的豪邁和她娘的柔情。那葉慕離,也不知修了幾世的福分。”
明飛垂眸看着他,眼中又閃過昨日他毫不猶豫舍命救她的堅定模樣:“陌青,當初,你為何要拒絕我?”多少年了,到底是問出口了。告訴自己不在意,其實卻是心中最放不下的執念。
陌青擡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嘆了口氣:“你終于問了。”
“告訴我為什麽?”他心中并非沒有她。
陌青自嘲地一笑:“也算自作自受吧。年輕的時候,對于心中期許的情意都希望是完美的,驕傲如我,怎能接受別人先說出口。我本想問你,待一切塵埃落定,我們一起看庭前花開,天上雲轉,煮水烹茶,神仙眷侶可好。卻不想,你只以為我拒絕了你,轉身就走,一去便是這麽多年。”
明飛怔住,有些不可置信:“那你為何不去尋我?”
也許今日就是他們最後的時間,陌青也不再隐瞞,幽幽道:“怎會沒去尋你,不然你以為你收到的那些宮裏的書信都是誰寄的。”
明飛仔細回想,當年她傷心離開,幾乎每日都有來信,給她說宮裏的趣事,問她在哪裏。
“可那些信分明是不同的人寄的。”她記得清楚,唯獨沒有他的。
說完,她便愣住了。當年,宮裏與她交好的人幾乎都給她寄過不少的信,可仔細想來,那些個粗人,都是要他們提筆比拿刀更要命的,即便真擔心她,又怎會所有人都想到給她寄信。
明飛不可置信:“你……”
“是,當時我一直追着你,可總是與你擦肩而過。我怕告訴你你跑更快,只有以其他人的名義問你的去向。後來,無天去世,小妖女還小,我只得回了逍遙宮。那時,你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我只道你已死心,便再也不曾提及那些事。只是盼着你回來時,見你一面便好。”
明飛有些想哭又有些好笑,她怎麽也沒想到,他們之前兜兜轉轉這麽多年,都只是因為這男人的臉面。難怪她每次回來,他都坐在院中,原來,是一直在等她嗎。
她握緊他的手:“陌青,你真不适合當個魔頭。”
陌青回握,笑道:“是啊,若不是小妖女,險些到死連媳婦都追不到。”還是那句生米煮成熟飯點醒了他,“追到了,自然是要護你周全的。即便是死,也只能我死在你前面。”
明飛剛散去的寒意又聚攏來:“亂說什麽,你全身上下從裏到外都完完全全是我的人,自然是你歸我管,即便是死,也得經過我同意。你還得給我做牛做馬一輩子,敢這麽早就死了,我就馬上追到陰曹地府,一起過奈何橋,下輩子,你還得伺候我。”言下之意,便是若他有事,她不會獨活。
陌青黑眸微睜,知曉她說一不二的性子,嘆了口氣,心底像被什麽柔軟的東西包裹住一般,溫潤的臉上止不住勾起笑意:“好。那我們以後,便不離不棄,同去同歸吧。”
四目相對,凝望許久,明飛挑眉:“既然你是我的人,就給我好好活着,我還欠你一場盛大的婚禮。”
兩人相視一笑,明飛正欲扶起陌青,突然遠處傳來輕微的動靜,在寂靜無聲的山林裏沒逃過兩人的耳朵。
明飛臉上浮起凝重:“快走吧,他們追來了。”沒想到對方這麽快就破了她的障眼迷陣。
陌青點頭,恢複了些許力氣,盡量自己走,兩人的速度快了許多,可身後的聲音還是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被追上,明飛臉上閃過一絲狠絕,落入陌青眼中,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我還沒放棄,不許你沖動,你一個人不可能殺死他們所有人。”
明飛臉上的戾氣漸漸消散:“大不了一起死。”她魔女明飛何時這麽窩囊過。
陌青張口正想說什麽,一陣風來,夾雜着隐隐水流聲,仔細聽去,并非幻聽,卻有其聲。
明飛眼睛一亮,微笑道:“看來閻王爺不喜歡我們,還不想看到我們。”
兩人加快腳步朝着水聲來處而去,沒走多遠,果然來到一處湍急的河邊。兩人同時松了口氣,至少,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陌青看了看,撿了樹枝扔進水中,轉眼便被沖得不知所蹤,又撿了塊石頭扔了進去,深不見底。眉頭微斂,轉頭看着明飛:“怕嗎?”
明飛眉宇輕松,斜睨着他:“陌青,安逸了這些年,你莫非忘了,我們可都是魔頭。為魔者,至死不懼。”說完,直接拉着他跳下了河,轉眼兩人便消失在滔滔水流中。
兩人消失後不久,岸上便出現了許多身着怪異服侍的人,看着地上的痕跡,一人恭敬對為首之人道:“大長老,他們跳進了河中,看痕跡不過一刻,還追嗎?”
為首的白須老者看着河水:“不必了,此河深丈許,水流湍急,追不上的。此河一直入海,下游多處山澗瀑布,懸崖陡坡,二人身受重傷,存活的機會寥寥無幾。不過,他們二人發現了我們的秘密,以防萬一,迅速将此事報告給公子。”
“是。”
老者蹙眉,數百年了,他們一族等了數百年,可別在最後關頭出什麽意外才好。
他們的王,該回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