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日後,雲想風塵仆仆趕回,一臉沮喪,陳錦一看便明白了。

她看到玉南山莊的布局後,便讓雲想去找號稱天下第一陣師的連池。可那連池性情怪異,所住之地乃他一生陣法成就所得,凡人難進,甚至想找到入口都難。

手撐着頭想了想,擺了擺手:“算了,把這幾日我畫的陣圖分發下去,告訴其他人必須記住每個細節。索性還有一個,到時候物盡其用就是了。”

山林中,正往此處趕來的某個身影忽然打了個噴嚏,驚動了對面的猛虎。那虎轉過頭來,銅鈴大的眼睛瞪着他,兇惡地哼了哼,緩緩起身朝他走去。

那人瞠目結舌,轉身就跑。沒跑兩步就聽見陣耳的虎嘯聲傳來,他一個踉跄險些摔到地上。吓得他使出了吃飯的勁兒往前跑,一邊跑一邊叫:“到底是哪個混蛋在罵我,我一定要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啊啊啊,笨大蟲,你別追了,再追我不客氣啦啊!”

同時,冥晝柳風飒星三人幾乎趕回行宮。

葉慕離房中,冥晝遞給葉慕離一包藥粉:“藥王說他算出此行兇險,有去難回,不願出來,這個是他讓我交給掌門的,說是您看了就會明白。”

葉慕離聞了聞藥包,臉色奇特,清笑道:“若他看到那個園子,不知會悔成什麽樣。”裏面的每一樣,可都是他畢生夢寐以求的。“藥王如此慷慨,定當好生回報。此去玉南山莊,院子裏的草都摘上一片葉子,回來給他送去。”

冥晝一呆:“一片葉子?”

“怎麽,你嫌多?那就半片吧。”

冥晝連忙擺手:“不不不…不多!”偷偷與青雲交換了一個眼神,自從掌門跟宮主有了不同尋常的關系之後,掌門行事越來越像宮主了,受不得半點氣。

柳風搖着扇子笑得得意:“掌門,流雲道人的道侶又離家出走了,我恰好趕在他出去找人前找到他,順利得了此物。”從懷中取了個半手掌大的圓盤,上面刻了許多奇怪的文字圖案,中間一根烏黑的針,随着方向旋轉,一直指着一個方向。

青雲臉上浮起驚喜:“有了玄天羅盤,此行的把握更大了。”

幾人都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飒星,飒星撓頭:“我找遍了整座山都沒找到方瑜。”

柳風得意地拍拍他的肩,正想說什麽,就聽飒星又道:“所以,我把它帶來了。”飒星從袖子裏掏了半天,抓出了一只灰毛小獸。

柳風瞪大眼看着被捏着脖子一臉身無可戀的小獸:“這不是……”

Advertisement

青雲勾着笑:“方瑜大俠的守山獸。”

柳風震驚:“我當然知道,飒星,星大爺,你對它做了什麽?”

冥晝也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會強行帶它出來的吧?”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江湖誰人不知,方瑜待他的守山獸跟兒子一樣親,誰敢拔它一根毛,他能讓對方脫層皮。

飒星捏着小獸的脖子使勁擺手,像拿着一塊灰色毛皮一般:“不是,我就聽說方瑜家守山獸跟他一樣厲害,就問它願不願意跟我去玉南山莊,它使勁點頭,我就帶着它一起回來了。”

柳風有些不信:“這小獸會那麽有靈性?”

飒星咳了咳:“好吧,我用了一塊肉,跟它說,跟着我,有肉吃。”

……

葉慕離看着慫耷着耳朵的小獸,突然想起了陳錦身邊的那兩小只,摸了摸小獸的腦袋:“能聽懂我們說話?”

灰毛小獸擡起頭,兩只葡萄般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沒有吱聲,像聽不懂一般,可葉慕離卻分明看清它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邪。

葉慕離莞爾,将它從飒星手中接過放在手中,比他的手稍大些:“把它送去那邊吧。”想來定會極為熱鬧。

第二日,七月十四,離鑒寶大會還剩一天。

鎮上,最好的酒樓中,一間寬敞的房間裏,或站或坐了二十多人,都憂心忡忡地看着上方德高望重的老人。

“宮主還是不肯相見?”

老人面色凝重,搖搖頭,其他人面色也好不到哪兒去。半晌,老人嘆了口氣,起身:“诶,算了,我墨林島退出此次盛會。”說完,不待其他人反應,就要往外面走。

其他人見狀,趕緊攔住他:“墨島主,您是我灰道前輩,您不能走啊。”

“這幾日,你們都沒少派人去打探情況吧,可有人回來?”

其他人安靜了下來,的确,不管派出多少探子,最後都是有去無回。

那墨島主長袖一拂,震開了想拉住他的人:“她雖然年輕,卻完全傳承了老宮主的脾性,絕不會無緣無故對我等如此,此行必定是有兇險。”

其他人哪裏有不明白的,可富貴險中求,這個道理灰道之人不是早就知道嗎。

“宮主既然敢去,那自然是有把握和準備的。關鍵時刻,她定然會護着我等。”

墨島主哼道:“她的脾性你們敢說不清楚?任你再難得的寶物在她眼裏都不值一錢。她會來這裏,恐怕就是因為我們。若真遇到兇險,逍遙宮都自顧不暇的時候,如何有精力還管他人。寶物雖好,焉有命在。”說完徑直走了出去,墨林島的人跟在自家島主身後魚貫而出。

其他數十個勢力首領面面相觑,墨林島在灰道中勢力極大,墨島主的武功深不可測,當下就有幾人動搖,最後,咬牙帶着各自的人離開了。剩下的人猶豫半晌,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同一時刻,兩條街外的一個普通客棧裏,安靜無聲,屋中,也坐了不少人。

“李掌門他們真的走了?”

“是,昨日便走了,還留了話,勸我們也別去了。”

一個胖子哼道:“貪生怕死之輩!玉南山莊一向俠義,數十年來對我正道更是無數次慷慨解囊,那沈钰莊主更是豪爽之人,如果真有陰謀,又豈會那樣好心。”

“熊掌門說得有理,只是,葉掌門從不妄言,想來,定是有我等不知道的事情。”

那胖子一聽人提到葉慕離,臉色便沉了下去,諷道:“葉掌門武功卓絕,有他在,加上我們數十個正道門派,還怕什麽。想要寶物,自然就別怕風險,反正,我榮勝派去定了。再說了,葉掌門自己去,卻勸我們不去,又是何道理。知情的會覺得他是勸我們遠離危險,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想獨吞那些寶物呢。”

此話一出,其餘之人皆變了臉色,卻又覺得頗有道理,心思輾轉,最後,再無一人離開。

逍遙宮行宮,陳錦撐着頭看着院子裏來回嬉鬧的三小只,昨天飒星将灰毛送來,看到泥蛋兒和紅靈時,就像見到親人一樣兩眼淚汪汪,随後,就是止不住的瘋魔。灰毛靈動異常,體型比另外兩小只加起來還大一些,體貌似狐,顯然不是同一種族,也許,這世間的靈獸一族比她想象的多。

陳錦鳳眸微挑,喚了一聲泥蛋兒:“問問它多大年紀了?”據聞,這灰毛在她爹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在某座山上作威作福,想來,年紀該不小了。

果然,陳錦話剛落音,就見蹦跶得歡的灰毛一僵,縮成一團,扭捏了半天,轉過身去用屁股對着她。陳錦好笑,看來,不僅是年紀大,還是只在乎年紀的靈獸姑娘。

陳錦從口袋裏取了幾小塊靈藥遞給三小只,白靈紅靈抱着喜滋滋啃起來。灰毛坐在地上,瞪大眼看着懷裏的靈藥,看了看兩小只,再看了看陳錦,眼裏浮起晶瑩,卻久久沒動。

陳錦摸了摸它的頭:“吃吧,不讓你還,不是白吃的,明日,你可是至關重要。”別看這小家夥貌不驚人,卻厲害得很。

灰毛擡頭看了她許久,像是要看認清什麽一般,抱着靈藥開心地啃起來。

陳錦笑了笑,正在這時,管家出現在院門口,恭敬道:“宮主,門外有一門派求見。”

鳳眸微動,她向來說一不二,灰道之人自然不會再來。

“噢,誰這麽勇敢?”

管家嘴角抽了抽:“是一個正道門派。”

“正道?莫不是終于有人棄了葉慕離來投奔握灰道?”

見管家欲言又止的神色,明白事情定然有異,陳錦放了幾塊上好的靈藥給三小只,起身舒展了身體走了出去。

當她看清門外的人時,明白管家異樣的神色了,即便是她也有瞬間的驚訝。

只見門外站了十來個高大壯碩的漢子,顴骨高聳,虎背熊腰,一看便是外功練家子,尤其是為首的方臉大漢,真正是巍峨如山。幾人身上皆是帶着補丁的布衫,有些泛黃,顯然已穿了不少時日,為首一人也不例外,卻都十分幹淨。

對方見她出來,無不目光一亮,神情激動,雙手抱拳:“宮主。”

看着幾人恭敬的模樣,陳錦目光流轉,微微歪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風宿派?”

為首的方臉大漢點頭:“在下風揚。”

陳錦點頭:“風掌門找我何事?”她收回方才的猜想,若是這人,刀架在脖子上也得寧死不從。

風揚抱拳:“吾等是來感謝宮主對吾派的慷慨之助。”

陳錦擺手:“順便而已,談不上慷慨。”她只是說了一句而已,後面也沒再多管。此人一看就是一根筋之人,陳錦直接趕人:“趕緊回去吧。”

正欲轉身,卻聽風揚正色道:“宮主,吾派雖地處貧瘠,物産不豐,唯有兩種特殊的産物極為珍貴,産出極少,它處不可見。風宿派并無長物,此乃是風揚與弟子們捉得,并未花錢財。”

他剛說完,身後的幾個大漢分開來,露出後面一個大籮筐。陳錦順着對方的目光看去,當看清裏面的東西時,睜大了眼。

只見框裏放着一口黑不溜秋的大缸,滿缸的清水,還冒着絲絲寒氣。陳錦好奇地走過去,裏面正游着兩尾魚,渾身雪白,唯有長長的魚尾透着絲絲紅色。

陳錦微微驚訝:“雪鯉?”

風揚道:“正是雪鯉。霧雪山頂有汪寒池,極深極冷卻不結冰,這雪鯉正是出自寒池,數量極少,且機敏異常,捕捉極難。”

陳錦:“據說雪鯉只能活在霧雪山,出之即死。”

風楊眼中閃過贊賞:“宮主果然見識廣博。”他指着冒着寒氣的水道,“這正是霧雪山冰潭的雪水,缸底是霧雪山萬年不化的寒冰,即便是夏日也能保持不化。雪鯉肉并無任何效果,卻是世間少有的美味,鮮美無比。風宿派僅能以此薄禮聊表心意。”風楊眼中歉意,風宿弟子無不面色赧然,似這禮太輕,拿不出手一般。

“薄禮?”陳錦不禁勾起了唇角,這風宿派的人,還真不是一般地可愛。

霧雪山雪鯉,算得上是世間最無用的奇物之一。奇在于稀少,更在于難得,霧雪山常年大雪封山,更是大霧彌漫,目力所及不及一丈,又地形複雜,能到達山頂都極為不易,非高手不可得。更何況還要從深不見底的冰譚低捉得快如閃電的雪鯉,即便有絕頂的功夫,若不得法,也是不可得的。

同時,誠如風揚所說,世人皆言,除了世間難得的美味,這魚并無任何效用。但是,當年她為了養好泥蛋兒研究過不少古籍,恰好知道,這魚對人無用,對靈獸卻是至補之物。當年,泥蛋兒奄奄一息,逍遙宮出了數十位高手,才得了數尾,搭配無數極品靈藥熬制,吃了半月才活過來。

這禮對一般人來說或許真是無用,對她來說,卻正好合适。

“風掌門既然這麽客氣,那你這‘薄禮’本宮主就收下了。”回頭吩咐身邊的人将風華叫來,那人應聲而去。陳錦回頭,看到兩個風宿派的弟子将壇子搬了出來,下面,露出一個鋪滿濕漉漉雜草的破木箱子。

陳錦意外,還有東西?

風揚用樹枝小心将上面的雜草掀開,露出下面的泥土,以及泥土中種着的幾朵半透明蘑菇,微微發着光,陳錦正疑惑,就聽身後傳來風華驚喜的叫聲。

“琉璃菇!”

陳錦回頭:“你認識?”

風華激動地點頭:“琉璃菇,傳說中人間的蟠桃,號稱世上最美味的菇,只一小片,便可煲出一鍋鮮美無比的湯。琉璃菇以毒為養料,只長于深山大澤瘴氣彌漫之地,需有劇毒之草伴生方可,不僅無毒,且自帶異香,食之便能永不懼瘴氣之毒,還能增長內力,延年益壽。我一直以為是傳說中才有之物,沒想到世間竟真有琉璃菇!”

陳錦看了一眼方才風揚挑開的草,心中了然。

風揚身後一個憨厚弟子道:“就是琉璃菇,我們從霧雪山下來時,不慎誤入一片沼澤,差點沒走出來。卻因禍得福,得到了這個,恰好風宿派的典籍裏說這是難得的東西,就給宮主大人送來了。”

風華怔了怔,沒想到這麽一個窮門派,傳承倒是了不得。“不管是雪鯉還是琉璃菇,都是極不易保存之物,經不得任何的颠簸。霧雪山距離此地數百裏之遙,你們莫不是走過來的?”

那弟子微微臉紅,撓頭:“我們沒有馬車。”意思就是,只能靠走。

陳錦看了風揚一身舊布衣衫,鳳眸挑起:“風掌門,都說你們風宿派平日裏風餐露宿,窮困得很,這兩樣東西,随便一樣,便能讓你們擺脫這樣的局面。我于你們不過是毫厘之助,你确定要送與我?”

風揚搖頭:“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對宮主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對吾派來說,卻是活命之恩。鄙派定當永生牢記,日後宮主若有用得着我風宿派之處,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陳錦看着風宿派上下都是一臉感激,鳳眸閃過笑意:“如此,那本宮主就不客氣了。”

此話一出,風揚松了口氣:“宮主喜歡便好,我等便先離開了。”

陳錦看着他們朝後山而去,鳳眸一動:“風掌門欲往何處?”

“玉南山莊。”

果然。

“我聽說風掌門之前已經拒絕玉南山莊的邀請了。”

風揚道:“如今風宿派所得已能果腹,也該讓弟子們見見世面了。”

陳錦仔細看着風揚,唇微動,卻沒說什麽。

風華道:“鑒寶大會在明天,風掌門今日便去,是不是過早了一些。”

風揚一臉坦然:“日子雖好過了一些,但客棧太過昂貴,吾等粗人,随便尋一處山洞對付便成。”說完,帶着弟子們揚長而去,從頭到尾,風宿派的弟子們沒有露出任何的不滿和委屈,皆是正氣如常。

陳錦微微歪頭看着幾人的背影,笑了:“這風揚,倒是個難得的明白人,能從霧雪山得到雪鯉,想來武功不差,難怪那個熊胖子多次迫害都不得手。最是難得赤子心,這樣的門派,稍加推助,必放異彩。讓人在風宿派山下建一座城,名曰,”頓了頓,勾唇道,“名曰,赤城。”

風華點頭:“是。”她知道,風宿派入了自家宮主的眼。這風宿派大概不會想到,一番報恩之舉,卻讓自己的門派得到了一個極大的機會。不過看風揚浩然正氣的模樣,将來也定是武林之福。

許多年之後,風宿派成為了與蒼穹派并肩的大派,有人問風揚,是如何讓窮了數百年的風宿派扭轉乾坤的。風揚回憶許久,講了一個故事。

他年輕時第一次帶弟子出門參加盛會,待他們回去時,發現弟子們采石砍樹建房訓人忙得不亦樂乎,賺得金銀滿缽,而出去的幾人成了整個門派最窮的人,包括他這個掌門,此為後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