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是弟子送給師祖的花
桃劍舒活像劉姥姥進大觀園。
喻聞铮的處所雖以一“居”字命名,規模卻宏大如宮殿。
碧瓦朱甍,層樓疊榭,将整個旌山山頂占去大半。
剛由冰侍領進大殿時,桃劍舒一眼便捕捉到喻聞铮的身影,小心翼翼喊了一聲:“師祖。”
“過來。”
喻聞铮的聲音在大到有些空蕩的殿中回響。
桃劍舒依言走了進去。
不似主峰四季如春,旌山山頂終年飄雪,桃劍舒剛進來,身上寒意未消,未施粉黛的一張臉被凍得微紅。
喻聞铮瞥了她一眼,便見她只穿了弟子服,冷的哆哆嗦嗦。
指上撚決,一團光球自指間浮出,緩緩懸至桃劍舒身側。
【好漂亮……】
她動,那光團便跟着動。 桃劍舒不知道那是什麽,但能明顯感到周身溫度上升。
“多謝師祖!”
喻聞铮微微颔首,“坐吧。”
桃劍舒就乖乖坐下,身體板正脊背挺直,雙手也安安分分放在膝蓋上,拘謹的不行。
喻聞铮睨她一眼,唇角微勾。
“不必如此緊張。”
【這張臉誰見了不緊張啊,就怕我一個不小心留下壞印象。】
“幾日不見,膽子小了。”
桃劍舒腼腆一笑,頗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耳邊碎發,輕聲道:“師祖,弟子這次來,是想請教修煉之事。”
“嗯。”喻聞铮淺淺飲了一口茶,動作慵懶又優雅,“看出來了。”
桃劍舒驚奇,“哎?師祖知道了嗎?”
【我還沒說呢,铮铮好像也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啊。】
喻聞铮放下茶盞,沒有回答,而是先問她:“你修為到築基後期了?”
“對,前兩日剛突破的,多虧了師祖的愈靈丹。”
“這便是了,築基後期不該如此懼寒。”喻聞铮道。
【哦,原來铮铮是從這個地方看出來我要問修煉的事啊,白猜了。】
收斂下心聲,桃劍舒端正态度。
“那師祖,弟子該怎麽做才能突破瓶頸呢?”
如果殿中還有其他人,必定會對眼前的場面大吃一驚。
且不說除了掌門以外,沉劍宗幾乎沒人能與烏雪長老講上幾句話,更不必說向他請教修行了。
桃劍舒進門之前,也想過喻聞铮可能不會搭理自己,畢竟自己才築基,對方境界卻深不可測,猶如雲泥之別。
如果是喻聞铮願意教她,那當真是天大的恩賜了。
她忐忑地等待着。
喻聞铮一手支在下巴處,似在思量。
過了一會兒,他道:“清松門以役物之術見長,且先讓我看看你的功法。”
“是。”
桃劍舒站起來掃了殿內一圈,才發現這偌大殿中竟沒有一株活物。
【铮铮這裏也未免太冷寂了。】
最終她将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樹上。
“師祖,我能用那個嗎?”她指了指窗外。
“随你。”喻聞铮倚回小榻中,殿中憑空現出一個冰侍來,“擊碎他。”
桃劍舒輕輕呼了一口氣,擡手凝決結印。
如同受召喚一般,離窗最近的那株梅樹蔌蔌抖了抖枝桠,幾息之間便舒展開來,直入殿中。
立在殿中的冰侍感受到靈力波動,瞬移至窗邊,擡手便擊出一股寒氣将梅枝斥退。
桃劍舒皺起了眉,再多渡入手中靈力。
梅枝果然又重新生發開來,且比之前更堅,明明是木,卻淩厲如刀刃一般。
視線追着冰侍,桃劍舒猛然役動梅枝發力。
【這次應該是成了。】
然而結果并不如願,只見被梅枝包圍的冰侍在原地消失,代之以靈活爬動的蛇,反而纏上梅枝,用力一絞,桃劍舒的梅枝便截截斷落在地。
桃劍舒見狀一愣。
“怎麽會,剛才明明就……”
【剛剛冰侍身上明明已經破了個窟窿。】
“太慢。”喻聞铮只如是道。
“慢?”桃劍舒自覺不算慢,也将靈力都用到最大程度,“可是師祖,怎樣才能快起來?”
“要用心,天地之大,盡可籠于胸中。”
“只有你覺得一切盡在你掌握之中時,那才是本有的你。”
【用心……】
喻聞铮點到為止,卻不再說了。
“你自己悟吧。”
桃劍舒立在原地,反複念着喻聞铮的話。
她倏然想起剛穿書那夜做的夢,不正是萬物盡在指掌中的感覺嗎?
“我明白了!”
桃劍舒朝喻聞铮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笑容。
緊接着,她閉上了眼,将身體每一處放松,試着找回夢境中的感覺。
她想象自己又回到了那處生滿參天巨木的深林,用意念在那片土地上埋下一粒種子。
豔陽芳春,地上破土而出一株綠苗;炎炎朱夏,那株半人高的樹已抽出新芽;肅殺寒秋,它仍然固執地長着;近到玄冬時,枝桠上終于開始打着花苞。
雪也在這時下來了。
不自覺浸入識海中的桃劍舒感受這四季輪轉,殊不知殿中大半空間已被自己驅役的梅枝竟隐約占了上風,将那條冰蛇困住動彈不得。
喻聞铮一頓,眸中流露出贊賞及些許探究的興味。
須臾,将一道光團彈入冰蛇口中。
識海深林幻境中,雪越下越大了。
桃劍舒如掌控這片天地的神祗懸在空中,又如全然的世外者一般,見那株梅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被厚雪壓彎。
好像快被風雪吞噬一樣。
【要是能開花就好了。】
桃劍舒想。
于是那些花苞當真開了,簇簇綴在枝頭,風吹不走,雪打不落,一直開到了冬末,欲開滿整片林。
不知何時,雪停了。
梅還在不知休止的生長着,桃劍舒的神思卻被一道外力拉離識海,倏然睜開眼。
對上一雙淺金色的眼眸。
“師、師祖。”
【好近,怎麽會這麽近……我剛剛沒幹出什麽膽大包天的事吧。】
“還不将你這些東西撤了?”
“啊?”
桃劍舒一時沒反應過來,掃了一圈才發現殿中灰暗暗一片,盡數擠滿了變異似的巨形梅枝。
她與喻聞铮被困在幾尺寬的空間中,窗外陽光透過枝杈織成的網籠篩落下來,斑斑駁駁。
喻聞铮周身萦着月輝似的流光,便是這光阻了梅枝的長勢。
桃劍舒這才了然,自己也吓了一跳,若方才喻聞铮沒有出手,自己怕是連他都要攻擊。
“對不住對不住,師祖,您沒事吧?”桃劍舒哪還有方才幻境中的自如,慌了神,“我這便收回去。”
說着,便又結印。
方才她才體會一次以心役木,現下一急,又往了喻聞铮的教誨,手忙腳亂,殿中虬亂的枝杈竟是都不聽使喚了。
她動了好久,也只有幾杈意思意思,往後退了退。
而困着她與喻聞铮的囚籠,卻是一動不動。
喻聞铮皺了眉,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幾分。
桃劍舒尴尬笑笑,道:“師祖,您再等等,我剛剛沒準備好,這次一定。”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虛攏着在身前劃了幾下,便聽周圍的梅枝顫動了幾下,似是松動了些許。
桃劍舒一喜,忙趁熱打鐵繼續施決。
然而正在她以為這枝籠終于要破開的時候,梅枝卻只是唬人玩似的不斷顫動作響,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快,最後“蔌”的一聲響,開出一朵紅梅來。
開的位置還極微妙。
桃劍舒當場便閉上了眼睛,不敢去看喻聞铮的表情。
【救命啊,這破花開在哪裏不好,做什麽不偏不倚非要開在铮铮面前,還差幾寸就怼人家臉上去了……完了完了,铮铮不會以為我是在故意耍他玩吧,我得趕緊收回來。】
【我收……收、收不回來了。】
正是緊張的時候,桃劍舒哪裏還靜得了心,努力了半天無果,只得将眼睛偷偷睜開一點縫隙,去看喻聞铮的反應。
【還好還好,好像不是很生氣。】
其實連生氣也談不上。
喻聞铮的眼是極标準的丹鳳眼,唇形線條鋒利而有唇珠,嘴角略微下垂,不笑的時候,總給人一種不屑的傲慢,看上去便不好惹,而笑的時候,又是渾然天成的漫不經心。
而此時,他的表情不是兩者中任何一種,反倒是有些失神,似乎還夾了幾分愕然。
許是覺察到桃劍舒的目光,他很快斂回微怔神情,語氣不悅道:“眼睛不想要了?”
這是喻聞铮頭一次對桃劍舒放狠話,聽起來倒真有幾分傳聞中狠戾的樣子。
桃劍舒也下意識收回目光,心裏卻還是對他怕不起來。
【要是铮铮真那麽心狠手辣,我怕是見他第一面時就蹬腿了,還能活到現在?】
聽她對自己是毫無防備,喻聞铮有些想笑。
可真幼稚。
罷了,傻人有傻福,說的大抵便就她這樣的了。
喻聞铮目光落在那朵紅梅上,啓唇道:“這是做什麽?”
傻人·桃劍舒索性将錯就錯,眨着眼睛目光誠摯。
“師祖,弟子一向很仰慕您,這是弟子施法術時,情不自禁為您開出來的花,這梅花,是……是送給師祖的。”
喻聞铮冷笑一聲,擡手将紅梅折下,喜怒不辨。
“這麽說,是你故意開的,而非修行不精。”
桃劍舒不算愛撒謊的人,可這時也不知哪裏來的勝負欲,就是不想在喻聞铮表現得那麽狼狽。
于是她硬着頭皮,咬牙道:“……是。”
聞言,喻聞铮居高臨下垂眼看她,淡淡道:“那便再開一次吧。”
桃劍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