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絹帕 那我呢,來生她可還能記得我

“我們見過?”

趙承譽微微蹙眉,垂眼看着阿音的睫毛鼻梁,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見對方久久未擡頭,繼續道了句:“你是何人?在此之前,我們見過嗎?”

阿音對這只手實在太熟悉,她看着那只手沒出聲。曾何幾時,這雙手的主人用它摸過她的額角,牽過她的指尖,甚至愛.撫過她的每一寸皮膚。

但此時此刻,阿音只覺得震顫。

她仔細又小心逃離的軌跡,如今總算是又走上前世很久以前就該走的路了。帶着這樣的心情,阿音擡起頭,目光清淩淩地看着對方的臉。

面前是少年十七歲的趙承譽。

是那個羽翼尚未豐滿,還沒有以後那樣冷心冷肺的趙承譽。

阿音盯着他面色上明顯的疑惑神色,動了動胳膊,随後極其自然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無奈對方力道太大,阿音擰眉,一時眼神不解。

“公子這番抓着我的手是何意?”

趙承譽的視線緊緊膠在她的臉上,聞言才反應過來,對方若是真與他相識又怎會不知他的身份。他抿了抿唇角松開手,冷冷瞧着她繼續道:“你是何人?”

阿音同樣冷淡:“我名喚阿音,是南漁鎮人。”

南漁鎮?

趙承譽在腦海中仔細思索,發現自己前世今生應當都沒有去過此處,看着阿音的眼神也緩了緩。不是他要尋找的人,下一瞬趙承譽就後退轉過了身。

他這樣子的狗脾氣,阿音真是太熟悉了。

見趙承譽不再執着于此,阿音迅速收好面前淩亂的布料,拿着桌上的茶具又上了二樓。推開阿野的房門,她都還有些沒緩過神來。

阿野喚她:“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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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音下意識擡眉,側目看過去,“哪裏不舒服嗎?還是手腕又疼了?”

阿野認真打量她的臉色:“瞧你奇奇怪怪的。”

聞言,阿音低低笑了聲,給他添了杯溫茶随口道:“只不過是适才遇上了不想見的人罷了,現下已經無事了。你的胳膊如何,上了藥可好些了?”

見她似乎并不願意多說,阿野也跟着換了話:“我好不少了。若不是你非拘着我,其實今日我就能回酒樓幫忙。”

“手傷可不是小事,還是多留心些的好。”阿音笑着,神色卻沒有多松快,“酒樓那邊的活計,不然你就不要再去了。甄真昨夜同我說,想着讓你留下,你覺得呢?”

阿野看着她,玩味一笑:“那你想讓我留下嗎?”

阿音喝了口茶水,像是并未察覺出他話中其他的意思,面色鎮定:“自然。”

“那也好。”阿野往後靠了靠,打了個呵欠:“待在你身邊守着我也放心,免得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叫人欺負受委屈,可憐巴巴的。”

阿音輕笑,偏頭道:“昨日被你救的靜陽公主就在樓下,要去見見她嗎?”

“我猜的竟沒錯,她真是公主。”阿野的關注點顯然不同,片刻後才搖頭道:“不了吧。我最煩那種嬌滴滴的小姑娘,看着就頭疼。”

幾息後,阿音聽見樓下傳來趙今純的聲音,她起身走到窗邊朝下看去。

鋪子外的馬車旁,趙承譽負手站立,趙今純握着甄真的手似乎在交代着什麽。盯着看了會兒,阿音正要收回視線,不巧看見趙承譽正擡頭朝她看來。

兩人的目光隔空相撞,阿音被他眼中的壓迫逼得心頭重重跳了一下。

趙承譽此時此刻,面對她時的表情,就像是前世看任何一個身邊姑娘那樣,毫無感情冷冷淡淡,甚至不帶有一絲溫和的。

這樣甚好。

阿音在心中僥幸想着。她轉身想要挪開目光,卻忽然被伸手的一只手捂住了眼睛。視線前方頓時變得漆黑,只剩敏銳的聽覺中傳出阿野的聲音:“不想見的人還看這麽久。”

阿音忍不住失笑:“你怎知道那就是我說的人?”

“我就是知道。”阿野的另只手勾住她的,将人徹底拉離窗口。他垂眸掃過趙承譽,絲毫不詫異的與那人對視,他目光冰冷嗓音卻含着笑:“以後少看別人。”

阿音仍舊被他捂着眼,好脾氣的道:“那我要看什麽?”

“看料子,看生意都行,再不濟……”阿野扭頭看着阿音的下半張臉,玩笑般道:“看我也成。”

腦海中有關趙承譽的那點壓迫徹底消散,阿音掐了把阿野的手,推開他:“你想得美。”

随後反手過去合上窗,阻擋了外面的所有視線。

“五哥?”趙今純詫異地喊。

趙承譽将眼神從緊閉的窗戶上移開,淡淡嗯了聲:“走吧。”

說完掀起衣擺進了馬車。

是夜,趙承譽從聽衣小築回來就察覺有些低熱,喝了藥不多時沉沉睡去。眼前一片漆黑,他毫不意外的再次陷入了夢境,夢中場景真實又清晰,他看見了自己。

夢境正是與現實同樣的時間線,而事件卻是趙承譽不甚熟悉的,沒有黨争也沒有叛亂。他在大相國寺,面前的軟榻躺着粉衣姑娘蘇墨茵,旁邊還坐着以面具遮臉的巫醫。

那人扶着對方的手腕,低聲道:“殿下若還想救蘇姑娘,我倒有一法子。”

趙承譽颔首,随後巫醫松開蘇墨茵的手,遞給他一張字條:“南漁鎮有位藥師擅長制毒,自小以毒物養了名藥童。殿下若是有心,便去尋來藥童,那人的血方能救蘇姑娘的命。”

看着這一幕的趙承譽大為震驚,錯愕不已。

半年前,趙承譽在大相國寺遭遇刺殺,蘇墨茵為救他身受重傷。那刺客所攜刀上含有劇毒,浸入骨血不會死,只會日日折磨。将完好無損的人,折磨到四肢枯竭。

若趙承譽想的沒錯,夢境中正是前世紀大将軍慶功宴後,楚王趙承衍救駕成功命懸一線,皇帝大怒,順着刺客找到先譽王後人之時。

令他更未想到的,是眼前的自己竟點頭應了下來。

趙承譽自認心狠手辣,不是什麽好人,可也絕非是會手刃無辜之人性命的人。蘇墨茵着實該救,但那藥童又何嘗不是可憐人。

他正想要上前抓住那巫醫,質問是不是給自己灌了迷魂湯時,腳下一空,眼前場景倏地變幻。

四面八方都是刺目的白,環視周圍,趙承譽看見他坐在地板上,背影孤寂。面前正燃着的火盆裏面不知在燒着什麽,聞着是刺鼻的煙熏味。

門被打開,随侍慶雲從外走進:“陛下,方寂大師在外等候。”

趙承譽咳嗽了幾聲,沙啞道:“請他進來。”

“您可想好了?”慶雲八尺男兒紅了眼,“若是與娘娘再不得相見,陛下也心甘情願?”

趙承譽聽不明白這是何意,他看見自己慢慢擡起頭,那張年少時曾驚豔了整座城的面容變得麻木,眼中也失了色彩。他閉了閉眼睛搖頭道:“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随後他拿起手邊錦盒中的絹帕,指尖細細摩擦着角落裏的“音”字,苦笑道:“已經整整三十年了,我終于求得機會。她說的對,此生此世,她都是我忘不了的人。”

“那我呢?”趙承譽将絹帕丢進火海中,眼淚随之堙滅,“來生她可還能記得我?”

火光燃起的那瞬,趙承譽好似能感知到夢中他的所思所想。

他看見床榻之上坐着白衣少女,他們就這樣兩兩相望,她神色平靜的宛若死水:“趙承譽,花開花落自有時,各自珍重。”

這是前世的趙承譽,最後夢見有關她的夢。

而此時此刻,隔着顫顫的珠簾,趙承譽發現少女的臉越來越清晰,變成了今日在甄真鋪子中,所遇見的那個名叫“阿音”的姑娘。

回憶到這兒,趙承譽感覺耳中好似被灌入了海水,咕嚕嚕的冒着泡,鼻息也被壓制着無法呼吸。緊跟着,眼前的場景瞬間消失,趙承譽睜開眼,雙手用力抓緊了被褥。

他渾身顫抖着,連帶着呼吸都有些急促,滿腦子都是适才那場夢中,有關的所有重要內容。

藥童、方寂大師、三十年,以及甄真身邊的少女。

前世的黨争記憶如今幾乎都差不多在他的腦海中,可偏偏那些記憶連他自己都覺得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今日這場夢魇,倒像與缺失的合上了。

想到這些後,趙承譽甚至不願再去多想,滿腦子都是今日避他如蛇蠍的阿音。若真的是她,那他們之間到底有何關聯,為何每每想起,心口都會隐隐作痛。

思及此,門被慶雲從外敲響,趙承譽命對方進來:“何事?”

慶雲瞧眼他的面色,趕緊垂首:“寧公子在前廳等候,聽他說有要事回禀。想來應當是前些日子刺殺一事,寧公子那邊有了消息。”

趙承譽想起安排寧随舟去查的事兒,腦海霎時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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