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令牌 誰低賤不配?
大相國寺。
巫醫把着蘇墨茵的手號脈,隔着面具的眸落在她白淨的腕子上,嗓音淡淡:“這幾日感覺如何?用了那藥可有好些。”
蘇墨茵捏着帕子,掩唇輕聲咳嗽:“是要好些。”
“若是身子哪裏不适不要拖,及時告訴我。”巫醫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中,餘光不着痕跡地掃過窗外閃過的人影,安撫道:“再堅持堅持,很快就會有藥童的消息。”
蘇墨茵笑意溫婉,聞言稍稍收斂了唇角弧度,輕聲道:“若對方不肯該如何是好?”
“怎麽會。”巫醫沙啞的嗓音此時也稍顯溫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救了你,靖王殿下那邊也不會虧待。不過是取腕血而已,又不是心頭血,那人不會不應的。”
他這話說的理所應當,好似所有的事情都不過是他随手操控一般簡單。蘇墨茵擡眼看他,只見對方也同樣擡起頭來瞧自己,相碰撞的那雙眼裏,巫醫的眼神宛若巨蟒般冰冷可怕。
蘇墨茵心頭一跳,瞬間低垂下眼。
瞧見她這樣,巫醫唇角轉瞬挂起了笑意,溫聲道:“好好歇着。”
巫醫這人行蹤軌跡格外神秘,蘇墨茵先前特意着人查了查此人,然而除卻空白以外,她什麽都沒能查出來。今日被他這樣瞧着,蘇墨茵後背生冷,有種叫他早就看透一切的錯覺。
等巫醫離開,蘇墨茵這才喚來婢女翠珍:“讓你跟着阿譽,如何了?”
翠珍道:“靖王殿下近來的确是與一女子很是親密,前幾日奴婢曾親眼瞧見,殿下為救那女子将自己置于險境。只不過奴婢看不明白,那姑娘對殿下似乎并不熱切。”
蘇墨茵被扶着坐起,後腰塞進軟枕,她懶懶靠着道:“查到了嗎?”
“那人是寧家三夫人名下鋪子的一位繡娘。”翠珍為他揉着腿,擡眼看了看蘇墨茵,小心詢問:“您是什麽意思?需要我動手嗎?”
蘇墨茵姿态矜貴,指尖細細摩擦着下颌,沉默片刻後道:“不必。”
“聽宮裏的太醫說,過幾日平陽公主就要回京了,屆時皇後定會舉辦宴會。那人不是繡娘嗎,京中貴女置辦行頭少不了要去找,把你适才說的告訴宋家姑娘,她自然會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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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二姑娘宋亭汝,自幼就對趙承譽傾心,曾經更是在她的生辰禮上大放厥詞,必定要嫁給靖王為妃。此人追着趙承譽跑了這麽多年,若是忽然得知來了個繡娘叫趙承譽上心,怕是要鬧翻天。
翠珍起先見她拒絕還一頭霧水,此時三言兩語明白過來,眼中流露出笑意:“姑娘好手段。宋姑娘處置了那繡娘,靖王殿下厭棄她,真是一箭雙雕。”
蘇墨茵彎彎唇,輕哼道:“阿譽身邊之人只能是我,區區繡娘,她也配。”
平陽公主與驸馬從江南啓程,回京大抵需要半月有餘。公主懷有身孕行車不便,偶爾靠路邊休息,這樣幾次三番一耽擱,回程的日子就拉長不少。
轉眼七月将至,平陽公主一行人終于抵達城門。
皇後宮中四下發了帖子,平陽公主需要休息,雅集宴被安排在了十日後。這幾日聽衣小築生意格外興隆,前來之人大多都是尋阿音定制衣裙的。
先前甄真一位好友家中喜事,阿音應了對方的請求,為新娘繡了身回門服。正紅的裙裝,繁複的裙擺上繡着鴛鴦,領口細密的繞着連理枝。
裙子無功無過,還算合适。
可沒想到的是,新娘剛回門下馬車,陽光在她身上一照,繡線中摻雜了銀色絲線而成的圖案竟在光下熠熠生輝。圍觀湊熱鬧的人們驚呼,就連新娘子也沒驚訝不已,不多時,應景的蝴蝶不知從哪裏飛來,其中有一只停在了新娘領口的花朵上,場面相當喜慶熱鬧。
那日之後,回門服與阿音精湛的技藝便在城中出了名。
距離宴會只有十日,阿音再怎麽加快進度,也堪堪只能做出四件。如今聽衣小築裏沒有別的繡娘,只有從甄家來的下人們做幫手。
阿音咬着銀針仔細捋着絲線,輕嘆道:“等宴會結束,咱們招些繡娘來吧。”
“我也這麽想。”甄真在布料上打樣,聞言活動了下脖頸,“就咱倆這麽忙活着,也實在是太累了。”
甄真的腿傷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但到底是要傷筋動骨一百天的。外傷看着是好了,可前幾日太醫來瞧,說還是傷了根本,須得慢慢調理。
她在聽衣小築已住了一月,偶爾會回趟甄家,但寧家那邊來的人始終都沒給什麽眼色。
阿音明白甄真在想什麽,寧随舟雖處置了那肇事小妾,可甄真因她的挑釁後半生都不能再跳舞,這是實打實的傷害。她無法和離,可也不想自己受委屈。
“今日寧家伯母又安排人來接你了?”阿音随口問。
甄真撇嘴,随即又感嘆:“其實除卻寧随舟,寧家人待我都是不錯的。妯娌婆媳都是一等一的和諧,若叫我去這樣的人家守寡,我雙手贊同。”
阿音被她這話說的無言失笑,抿了抿絲線:“你混說什麽呢。”
“我這可是認真的。”甄真想到寧随舟,輕嗤一聲:“為何女子就非要嫁人生子,我如今覺得,男人這樣的物件就不該出現。”
“行了啊你,越說越胡言亂語了。”阿音好笑的反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門口突然一陣躁動,阿音側目看過去,只見一架極其精致的馬車出現在門前。車夫迅速跳下來,拿了木凳安置好,退到旁邊等待馬車裏的人提步下來。
甄真也聽見動靜,稍稍回頭,就看見走下馬車的宋亭汝。
她微微蹙眉,不耐道:“她怎麽來了。”
阿音看着今生再度相見的故交,捏着銀針穿過布料的動作頓住,眼神裏的笑意也停滞漸隐。看見宋亭汝,倒是叫她勾起了許久不曾記起的前塵往事。
當年趙承譽将她帶回王府,應允了會幫她尋找父母。
阿音心下感激只覺無以為報,便将自己貼身的玉佩交給了他,這畢竟是父母留下的唯一信物,盼望着能讓趙承譽方便些。
但那時阿音正要說清玉佩重要性時,趙承譽就被宮裏要務喚走。或許到她死,趙承譽都還不知那玉佩其實是她與父母間的信物。
起初她還能見趙承譽将其随身攜帶,時間一長,玉佩就不知去了何處。直到阿音死去的兩個月前,趙承譽生辰那日。
阿音從長街準備回府,途中與宋亭汝的馬車擦肩而過。
那時她并不認識宋亭汝,但對方卻喊住了她,寒暄過後,宋亭汝從袖中拿出一枚玉佩遞過來。不待阿音眼中露出震驚,只聽她溫溫柔柔地又開了口。
“這是我親手雕刻的玉佩,記得此前見太子殿下佩戴過與這只花紋相同的玉佩。不過不小心被我打碎,殿下雖說無事,還問我有沒有傷着,但……”
宋亭汝很有技巧的頓了頓,像并未察覺出阿音臉色轉變似的,換了話頭:“當日那枚已修補不好了,索性我重新做了一枚。”
“煩請姑娘幫我轉送。”
阿音很認真地垂頭看着手中那枚玉佩。
樣式花紋與她送給趙承譽的那只一般無二,唯獨不同的只有玉質。她的那枚玉質溫潤,觸摸着有淡淡的暖意,而眼前這個,得需握住許久才能生出溫度,雕刻也略顯粗糙。
猶記得開始發覺趙承譽身上沒了這枚玉佩時,阿音着急忙慌四處搜尋。趙承譽的欲言又止,只叫她以為是落在東宮中哪個角落裏,某日總能找回。
可沒想到,緣由竟是這樣。
阿音在前世回憶中,勾勒出宋亭汝當時的模樣,驕縱又傲慢,字裏行間都敘述着趙承譽對她的不一般。她們分明同樣的年歲,可一個是掌中寶,一個卻如草芥。
如今想,當真是真心最無用。
眼前的少女逐漸靠近,她身上裹着甜膩的花香,味道清淡,也格外刺鼻。前世今生有關宋亭汝的面貌交融,阿音眼神清明,回過神來。
宋亭汝剛進門,視線就停在了阿音身上,她眼底帶着蔑視道:“你就是近日城中風頭無兩的繡娘?”
“是我。”阿音不再去想那些,起身迎過去。
宋亭汝四處看了看,目光與甄真的相撞又收回:“我來做套衣服。”
“實在是不湊巧,近十日的單已經排滿,若要做的話等的時間會長一些。”阿音不卑不亢,沒有因為有前塵記憶而對她的不爽,但也沒有過分熱切。
倒是宋亭汝,聞言瞬間不滿:“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她得知趙承譽近日對阿音青眼有加,來此處本就帶着對她的厭惡,再加宋亭汝脾氣生來不好,擰眉發作起來:“我可是宋家嫡女,來找你是給你面子,趕緊把前面的人撤掉一個給我做。”
阿音知她嬌蠻任性,卻也不想竟這般叫人無語。
見甄真剛要開口,阿音擡手按住她的胳膊,擡眸冷冷與宋亭汝對視,拒絕道:“人有尊卑貴賤,可總歸擋不住先來後到這個理。姑娘尊貴,我自認技藝不精,做不好您的衣裳,還是另尋高人吧。”
“區區一個低賤繡娘也敢跟我頂嘴?”宋亭汝徹底忽視掉旁邊甄真帶着刀子的眼神,擡手指着阿音:“既然技藝不精還不勤學苦練,裝什麽高手招搖撞騙!”
阿音被她“低賤”二字戳中,想起前世在趙承譽身邊,京中不少貴女都這樣形容她,一時無言。
甄真與她素日不合,此時更容不得她這樣侮辱阿音,上前便是響亮的一巴掌:“你宋家是請不起教養嬷嬷嗎,竟養出你這樣刁鑽刻薄的女兒随意辱罵旁人。”
“甄真!你敢打我!”宋亭汝捂着臉,起初因她在而掩蓋的本性徹底暴露,作勢就要撕扯上去。
只是等不到她伸出手,門外傳來少女清脆的聲音:“誰低賤不配?本公主看你要打誰?!”
随即屋外迅速竄入兩個侍衛,按住宋亭汝的胳膊将她往後壓去。宋亭汝整個人被桎梏住動彈不得,她帶來的婢女見進門的是趙今純,立時站定不敢動。
宋亭汝再嚣張,可架不過對方是公主。
趙今純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憤怒,提着裙擺進來瞪她:“就你這樣的人還妄想嫁給五哥,我看你是白日做夢。”
沒想到會招來趙今純,阿音與甄真對視一眼,兩人前後行了禮,站在旁邊不出聲。
宋亭汝被押着,左右面子都丢盡了,強撐着的氣焰自是不能消退,尖叫道:“放開我!趙今純你身為公主随意欺壓重臣之女,我要叫我父親告到皇後娘娘那兒去!”
“本公主會怕你嗎?”趙今純從袖口翻出令牌,亮給她:“你若是想讓五哥徹底厭煩了你,就随便你去告!”
宋亭汝視線往過一掃,氣焰瞬間消失。
阿音見狀也順勢看了眼那令牌,她的神色僵了僵。
銅質令牌上刻有蟒紋與虎頭,正中央清晰的镌刻着兩個大字——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