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林潮聲 可阿野卻不能與她在一起了
趙承譽緊緊扣着她的腰身沒有松手, 阿音也閉着眼。
此處極其安靜,直到紅梅苑外的宮女們的議論傳入華清池後,皆不知這頭發生何事的女眷們離席前往。等到了殿外, 屋內纏綿悱恻的聲響傳出,女眷們才反應過來。
這到底是尊嚴巍峨的皇宮, 竟有人如此不知檢點地在此處行茍且之事。
一時間衆人眼底都浮現出鄙夷,低聲細語地讨論着。
京城這些高門女眷, 素日裏端的是一副矜貴模樣,但實際上因着閑來無事,時常愛将別家的八卦挂在嘴邊聊着。于是除卻将女兒帶來的夫人速速離去外, 其他的還站在不近不遠之處低低閑聊, 更甚至于人越來越多。
紀大夫人林氏原先也跟在人群中, 見到此景, 趕緊帶着未出閣的紀慕清離去。而溫氏到跟宋國公夫人站在紅梅樹下, 前者眉心緊擰,後者顯然也覺得有些晦氣。
“不知是誰家姑娘,怎這般不知羞恥。”宋國公夫人低語道。
溫氏四處瞧着, 心中略有些擔憂:“音音不知去了哪裏。”
“應當是去了別處, 表姐莫要擔心。”宋國公夫人側眸對跟着的嬷嬷道:“帶着婢女去找找,看看二姑娘去了何處,若是找到不必驚擾, 好好看着便可。”
兩人的對話不高不低,隔着甚遠的距離阿音并未聽見。
只是此時的人越來越多, 想來不久就會引來蔣皇後或者紀貴妃。
阿音睜開眼,視線盡頭依舊是一片漆黑,她淡淡道:“靖王殿下難道非得等人發現,才肯松手嗎?眼下魚龍混雜, 不若臣女喊一聲,将人引來的更快一些。”
趙承譽緩好了情緒,眼角的那滴淚風幹,他放下手慢慢遠離阿音,低聲道:“是我抱歉,唐突了。但今日之事你是知曉的,并非我主動算計。”
少年的聲音喑啞幹澀,聽的阿音愣住。
她何德何能,竟也能聽得趙承譽這般低聲下氣的卑微解釋。适才她發現,自己因為聯想到前世,所以遷怒于趙承譽,所以最後才承受着他非禮的舉動并未出聲。
但不管無論如何此事與她無關,前世早已過去,今生才剛剛開始。阿音并不覺得能夠與他重來,反省過後,便理所應當的也覺得過往種種皆應該當做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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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他的解釋,阿音颔首:“殿下說笑,臣女并不喜多管閑事。适才是臣女失态了,還望殿下見諒,莫要見怪。”
阿音側目,視線穿過紅梅林落在溫氏的身上,她後退一步行了禮:“臣女告辭。”
說罷她也不再搭理趙承譽是什麽樣的心情,原路走出路口,正要去尋溫氏的時候,恰好撞上拿着披風急急忙忙跑過來的婢女。阿音叮咛幾句,穿好披風擡步走向溫氏。
“阿娘。”
溫氏循聲回眸,立時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你去何處了?”
“适才長廊下有些涼,畫眉回去拿披風時我往前走了走,在湖邊站了會兒。”阿音掃過婢女畫眉,随即挽住溫氏的手,好奇道:“怎麽這麽多人,發生何事了?”
被提醒,溫氏忽然想起這紅梅苑裏的動靜,眼神一變:“沒什麽。阿娘有些累了,音音,你随阿娘回去吧,你姐姐還在宴席上等你呢。”
宋國公夫人也是應聲:“對對,咱們快些回去吧。”
阿音向來乖,跟着兩人慢慢走回華清池。途中宋國公夫人遇上宋亭汝的母親,妯娌倆打了照面,可宋夫人卻并不熱絡,與身旁貴婦相攜着離去。
宋國公夫人冷嗤:“真是跟素姨娘一個德行。”
素姨娘便是老國公的妾室,是宋亭汝的親祖母。
阿音回頭看了眼,那婦人正與旁邊的人談笑風生,卻是絲毫不知自己的女兒便是她口中的笑談。阿音輕輕嘆息,她并非善人,宋亭汝前世今生帶給她的傷害不可磨滅,雖說不願去計較,但也從沒有施以援手的打算。
這皇城風雲湧動,一個不小心她就是衆人眼中釘。
聽見阿音嘆息,宋國公夫人轉而換了話:“音音不必介懷,她素來眼高于頂誰都看不上。聽聞如今又與蔣皇後走得近,想來親事臨近,日後只怕是要更威風。”
“親事?”阿音心頭詫異。
宋國公夫人不甚在意:“嗯啊,宋大人為着宋亭汝的婚事,同他夫人起争執已經不止一回了。先前達成共識,不料皇後又抛去橄榄枝,這家子想來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雖說知曉蔣皇後欲尋宋夫人定親,為的其實是整個宋國公府的勢力。但礙于國公爺手足情深,又有老國公臨終前的那番交代,國公夫人也不好置喙些什麽,只能極力忍耐。
阿音若有所思,再度回眸朝那邊看了一眼,心中卻道這婚事怕是不能成了。
一行人回到席間,将将坐下,就見蔣皇後身邊的一等嬷嬷前來。先是打了一番官腔,言辭間皆道時辰已晚,再過不久宮門即将要下鑰,今日前來的朝臣怎會聽不懂,随即迅速結束宮宴。
蔣皇後理事多年,強硬手腕中帶着細心。
朝臣們無一例外都多喝了些酒,于是宮中安排了車馬,挨個兒送各位大人們出宮回府。一批酒醉的臣子離去後,剩下尚且清醒的就察覺出了不對勁,為何有些府中女眷不在行列中。
只見那嬷嬷笑着,三言兩語道清是蔣皇後留下女眷說說話。朝臣們心中不信,可再怎麽也大不過皇家天命,只得惴惴不安地提着一顆心上車離去。
今日紀府來的男人只有紀大将軍與紀懿淮,兩人有分寸并未喝多,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了不對勁。剛尋到林氏與溫氏,就見紀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快步前來,笑着行禮。
“娘娘許久未見二姑娘,今夜想留三夫人與二姑娘在宮中留宿,不知您二位意下如何?”大宮女笑意真切,看起來似乎真是只為着這件事兒。
溫氏與林氏雙雙對視,随後她道:“貴妃娘娘客氣,臣婦自是喜不自勝。”
大宮女笑着颔首,随即又對紀大将軍道:“娘娘叮囑大将軍,今夜天寒,将軍與大公子酒醉切勿着了涼。路上莫要耽擱,盡快回府才好。”
到底是血親的兄妹,紀大将軍對紀貴妃這番話瞬間明白過來。
他應下:“娘娘放心。”
阿音被溫氏帶領着去到了芙蓉宮,偌大的宮殿內只剩來來往往的宮女們,紀貴妃并不在殿內。大宮女安頓着兩人在偏殿暫且休息,又支使了兩個宮女伺候,随之退下。
溫氏不雖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可也不是傻的:“難不成今夜宮中當真起了什麽事端?”
“阿娘放心便是。”阿音喝了口溫茶,安撫道:“再起事端,這也是在皇城內。皇家的場合中,能有誰逃得出陛下的手掌心。”
溫氏握了握她的手:“你說的是。”
偏殿內安靜不已,燭光跳躍,發出星火刺啦的聲響。
阿音側身支着下颌,眸光沉靜地瞧着那搖曳的火光,腦海中全然都是今日發生的種種。
先是瞧見宮女與小太監做交易,那宮女口中聲聲皆道是宋亭汝,可她究竟是不是宋亭汝的婢女兩說,後是宋亭汝與皇帝在紅梅苑之事。
宋亭汝雖壞,但阿音并不認為她會如此暴露自己,且那湯羹中有迷.情藥又怎麽會送到皇帝手中。就算是被皇帝喝下,那宋亭汝也并不一定飲過,她又怎會毫無掙紮的就将自己獻給皇帝。
她愛的是趙承譽啊。
阿音垂下眼,食指微微曲起揉了揉太陽穴。
只是電光火花之間,她突然想到了回席之後,楚王趙承衍看向自己的那個眼神。笑意之下,除卻興味與渴求外,眼下陰謀當前,阿音第一反應便認為那個眼神不對勁。
莫不是他?
若真的是他的話,今日怕是真的誤解了趙承譽。
殿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阿音與溫氏同時回頭去看,只見容貌豔豔的紀貴妃滿面疲憊,甚至連鬓發上亮麗的金簪都不能掩蓋過紀貴妃的倦意。
阿音站起身,紀貴妃擡眸朝她看過來,眼神微亮,面上帶起了笑容:“弟妹……音音來了。”
“音音,這是你姑母。”溫氏拉着阿音的手。
阿音看着眼前這個溫柔又美豔的女子,福了福身子,垂眼笑:“姑母萬安。”
“同我客氣什麽。”紀貴妃上前兩步拉住她,上下打量着,眼中露出欣喜與慰藉:“這麽多年了,你都長成大姑娘了,同姑母想象中的一樣漂亮。”
想到上回在馬球場出事後,紀貴妃那樣疑惑打探的眼神,阿音心有所感,大抵從那時起,紀貴妃或許就有了猜測。只是礙于沒有證據,她只好強壓着心中念想。
甄真未告知,阿音便也不清楚,其實紀貴妃曾讓奶嬷嬷去過甄府。
可得來的結果卻與預想的并不相同,阿音的生辰對不上。
眼下當真再見到,紀貴妃也是高興萬分,連帶着适才因着突發之事的疲憊也散去不少。拉着阿音好一通問詢,三人在偏殿裏聊了許久。
“娘娘,今夜宮中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溫氏輕聲問。
紀貴妃本就沒打算瞞着她們,輕嘆一聲皺眉道:“今夜陛下吃醉了酒,揚言要出去吹吹風。可誰知中途侍衛跟丢了,那時夜色模糊,怎麽也找不見。”
“這……現下可尋到了?”溫氏攥緊帕子。
紀貴妃點頭,揉了揉太陽穴道:“找到是找到了,可……卻是在紅梅苑那殿中找到的。”
聞言,溫氏瞬間睜大眼睛,她自然也想到了不久前在紅梅苑外聽聞的傳言,誰也沒想到那裏頭的人竟然是皇帝。溫氏面色變了幾變,礙于阿音在,沒敢問那女子是何人。
溫氏勸道:“只要找到人就好。至于那女子……先看皇後娘娘如何處置吧,畢竟今日到底是陛下壽宴,大動幹戈發落的話,只怕惹惱陛下。”
“我自然明白。”紀貴妃瞧了眼阿音,見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旁邊吃着果子,猶豫再三後,還是壓低聲音道:“可你不知,今夜那女子……是宋家姑娘。”
溫氏驟然大驚失色,輕呼一聲,随即趕緊用帕子捂住唇:“什麽?!”
“我比你還要吃驚呢,這究竟是什麽事兒啊。”紀貴妃怒道。
溫氏想起宋亭汝中途吃醉酒,被宋國公夫人讓宋夫人安排婢女送她去歇息,驚疑未定道:“難不成是有人算計了宋家姑娘與陛下?”
紅梅苑偏殿內,皇帝換了一身衣裳坐在榻上,揉着眉心。忽而聽見蔣皇後問出這句話,他神情煩悶,單手撐着膝蓋身子微微前傾。
“那你說,是誰在這皇宮中算計朕?”
蔣皇後被問住,她抿唇不言。
皇帝仔細思索了事情的發展過程,要知曉他從養心殿出來,只是覺得渾身發熱,全然以為是那酒的後勁兒大。盛公公跟在他身後慢慢朝前溜達着,走過石子路後,皇帝入了紅梅苑。
當時冷風習習,盛公公擔心皇帝叫風吹着,想要回去拿披風,卻又因無人跟随擔心。
皇帝彼時心煩不已,不耐地揮揮手讓他去,皇帝繼續在這紅梅園子裏緩慢走動着。殊不知他這随意換條路,正巧叫盛公公麻利安排的侍衛沒能跟上。
而皇帝走了沒多遠,就看見前頭樹根下靠着的少女。
那人穿了件雪白的披風,在夜色下格外明顯,皇帝一時意動,朝那少女走去。只是不知為何,越是靠近他就越能聞見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而身上散去不少的燥熱再度湧上。
後頭的皇帝也有些記不太清楚了,他年紀漸長,記性越來越差。唯獨記得情.動尚未得到纾解,感覺身上一陣涼意,模糊間偏頭看了眼,發現那殿中的窗戶不知被誰打開了。
再之後蔣皇後抵達,宮中男女茍且叫她丢盡了臉面,于是暴怒推開門。
可放眼望去所能看見的,只有滿地的绫羅衣衫。帝王專屬的明黃色外袍與閨房少女的桃粉鑲金線紋肚兜交疊,而那床榻之上,朦胧有兩道身影。
眼下再想,皇帝怎麽會察覺出不對勁。可過度歡.愛使得他腦子脹痛,除卻宋亭汝痛苦又歡愉的神色與被人打斷的厭煩,也壓根想不出什麽東西。
盛公公看了眼一聲不吭的蔣皇後,低聲道:“陛下今夜最後吃的是何物?”
皇帝掀起眼皮,耐人尋味地掃向盛公公:“你的意思是……”
“奴才認為娘娘所言也有幾分道理。”盛公公低了身子,“陛下向來警惕小心,若非有人算計怎會中招。況且那宋家姑娘,只怕也是跟着遭了殃的。”
提及宋亭汝,皇帝愈發頭痛起來:“她人在何處?”
“宋姑娘被宋夫人陪着,在主殿裏緩着呢。到底姑娘家沒經歷過,心裏怕是也慌着,陛下且放寬心,只是……”盛公公的話沒說完,停頓在了半截處。
皇帝看他:“只是什麽?”
“只是宋大人向來愛女心切,女兒在宮裏出了事,這總得給個交代。”盛公公道。
皇帝閉眼嗯了聲,蔣皇後看他一眼,提議道:“如今除了給宋姑娘個名分,恐怕是也沒有什麽辦法了。陛下早做打算,免得寒了宋家的心。”
“名分自然是要給,此事交給你去辦。算計朕這事兒,絕對要嚴查。”皇帝冷着臉。
盛公公應下,蔣皇後行了禮退出偏殿。
她站在紅梅樹下,心緒不寧地掐住了手掌心,面上全然都是惡心。
“娘娘怎麽了?”嬷嬷問。
蔣皇後的指尖泛起青白,咬牙道:“本宮安排了好好的棋子,全部都被打亂了。宋亭汝眼下成了陛下的人,日後若是誕下皇子,免不了宋家要與本宮成為敵對。”
嬷嬷打小看蔣皇後長大,撫着她的背道:“娘娘是在擔心什麽呢,宋家姑娘叫毀了清白,可對方是陛下,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入宮裏來,無人依靠她還不得來巴結娘娘。懷上皇子算得了什麽本事,能生下來養大才算是。”
被這麽安慰了幾句,蔣皇後心裏稍稍暢快些:“你說的不錯。”
嬷嬷笑道:“您現在只用好好安排宋家,安排好宋姑娘,其他的都不用您動手。日後若宋姑娘懷孕,那豫妃定會是第一個坐不住的。”
蔣皇後幽幽嗤笑,她側頭吩咐:“好好去查一查豫妃熬的那碗湯羹,陛下最後喝的便是它。再着人去跟子敘交代清楚,日後與宋亭汝走遠些,免得叫他父皇猜忌皇子與後妃有什麽陰謀算計。”
原先蔣皇後有多希望宋亭汝嫁給趙承譽,如今就有多希望兩人離得越遠越好。
嬷嬷應下,扶着蔣皇後前去主殿安排宋亭汝,低笑着道:“宋家姑娘這顆棋子沒了,可還有紀家。紀大姑娘不願意,如今又來了二姑娘,再不然,總還有別的世家能扶持靖王,娘娘不必憂心。”
聲音越走越遠,其間夾雜了兩道蔣皇後的笑聲。
皇帝壽宴普天同慶,可那些看熱鬧叫蔣皇後留下敲打許久的高門女眷們,卻是對當日之事守口如瓶。天家出醜,有誰敢冒着砍頭的風險将此事傳出去。
于是皇帝與宋亭汝在紅梅苑的事,除卻親眼看到的,再無旁人。
壽宴過後,宮裏華清池灑掃的宮女被換了一大批,至于原先那些,竟是無人知曉去了何處。後宮中也不甚平靜,皇帝最後喝的那碗湯被查到豫妃頭上,豫妃連聲喊冤,後來又被發現豫妃的湯中途打翻,那湯卻是從另一名小太監手中換來的。
小太監被押入大牢沒幾個時辰,忽然就啞了,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過,那包銀子終究還是成了他的索命魂。至于傳話的宮女始終沒能找到,有人說已經投井,亦有人說是連夜潛逃了。
事情查到最後,竟是完全沒有頭緒。
兩日後,皇帝勃然大怒,發落了好幾個查案的官員,連帶着當日禦膳房中經手的宮人都遭了殃。皇帝的怒火無處發,那火氣最終還是落在了無辜的豫妃頭上。
豫妃被禁足半年,而三日後的某個傍晚,從宋家偏門擡出了一頂小小的轎子直直送入宮裏。
自那之後,京城圈子裏少了宋二姑娘宋亭汝,而宮中多了位門庭冷落的宋貴人。
紀貴妃知曉紀家姊妹與宋亭汝不對付,便時常給她倆寫信,紀慕清并不在意,有關宋亭汝現狀的信就到了阿音手中。
她看完紀貴妃寫的信箋,折了幾折送到燭火上,慢慢點燃了它。
“姑娘,先前流金閣辦的那場刺繡大賽出名次了。”畫眉從門外進來。
阿音擡眼看過去:“是嗎?”
“老爺叫奴婢來給您報個信兒,您入選了。”
阿音早就料到,并不意外地站起身:“我知道了,傍晚我跟爹爹說,下場比試我就不參加了。如今我的身世約莫都知道了,若是再去,浪費名額不說還會叫人質疑流金閣作假。”
畫眉笑了笑:“姑娘聰慧。”
阿音也跟着笑起,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這幾日兩人相熟之後,畫眉倒是話多了起來,阿音也并非是苛刻的主子,相處起來頗為舒服。只是每每看見畫眉,阿音都會想到前世的商枝,也不知她後來如何。
日頭漸升,阿音收拾收拾正要打算去聽衣小築,剛走出院子,就看見紀懿淮背對着她大步流星地進了隔壁阿野的院落大門。
這幾日阿音有些忙,倒也沒顧上阿野,只是聽聞他似乎與紀懿淮的關系不錯。這兩人初見時,紀懿淮就對阿野頗為不耐煩,不料最後竟處成了好友。
阿音心下好奇,小心翼翼地跟着紀懿淮進去,想看看兩人都在幹些什麽。
可她剛站在門外,就聽見紀懿淮語氣嚴肅道:“世子已經入京多日,你不打算去看看嗎?”
“看什麽?”阿野淡淡反問,“我又該以什麽身份去看。”
阿音聽得滿頭霧水,什麽世子?跟阿野有什麽關系?
她正打算繼續聽下去,就看見畫眉從門口經過,看見她張張嘴巴,又怕驚擾,只好比了個手勢示意溫氏在前院找她。阿音沒法子,轉頭離開。
紀懿淮在屋子裏來回走動着,皺眉道:“這些年大燕與我朝關系不錯,過些日子大燕與齊國的使臣就要來了,大燕今年來的人,正是當年譽王出征時的那位将領。他們要在京中待上數月,你若被發現,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與大伯已經為你在軍營中安排了位置,你去便是,不用擔心。”
“可為什麽躲的人是我?”阿野放下手中的木雕,緩慢擡頭:“我是阿野,阿野與他們素不相識。”
紀懿淮怒斥:“林潮聲!你能不能不要跟你父親一樣倔。”
阿野丢下雕刻的刀:“林潮聲早就死了。”
“你有沒有想過音音。”紀懿淮嗓音壓得很低,仿佛極其悲痛:“但凡你露出馬腳,阿音便是那個結黨之人。單單是我父親就能輕易察覺出你的身份,你以為天家人不會發現嗎?”
這些日子紀大将軍暗中早已查明了阿野的真實身份,他是林殊唯一的子嗣。當年林殊未曾娶妻,府上只有個受寵的小妾,那小妾生的花容月貌,乖巧溫順,極其得林殊的真心。林殊怕她孤身一人被欺負,并未在外大肆宣揚,于是無人知曉她的存在。
後來林殊判罪,小妾的腹中已經有了他的孩子,管事連夜将她送走。
外人只當林殊再無後人,但其實他有。
阿野出生時小妾只草草留下一封家書就難産身亡,甚至連孩子的面都沒能見到就斷了氣。那之後阿野被寺廟中的僧人照拂長大,習武報仇,這就是他唯一活下來的目的。
可阿野沒想過,自己能遇上阿音。
這個如同一束光般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少女,更沒有想到,她居然是紀家的孩子。阿野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會給阿音帶來什麽,可他始終抱有僥幸,以為只要隐瞞着,就能留在她身邊。
可是紀大将軍都能查出,阿野其實與紀懿淮一樣,并不認為旁人能查不出來。但他蒙住眼,只為了能在阿音身邊多幾日。
阿野是被阿音帶入京,又被他帶入紀府,日後等一切昭然若揭,沒有人在意阿音知不知曉此事。在世人眼中,阿音就是紀懿淮口中的結黨之人,而樹大招風的紀家,就成了包藏罪犯的人家。
阿野的身份猶如一顆雷,随時随地都會置阿音于死地。
可他不想走。
見提起阿音後他不說話了,紀懿淮輕嘆。蹲在他面前仰起頭,宛若對待自己的弟弟紀懿文一般,循循善誘:“我知曉你喜愛音音。”
阿野眼睑微動,仍舊不吭聲。
紀懿淮大抵是想到了別的,笑意苦澀:“可是這世上不是有愛就行的,如今你林氏滿門都是戴罪之身,你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世人眼中。”
“去吧。林氏一族我紀家總有一日會為你翻案,你信我。”
阿野素來張揚桀骜的眉眼間全然都是不舍,他看着手邊已經快要成型的木雕,那是單手托腮的阿音。這些時日他心煩意亂,待在院中大多時間都在雕刻東西。
總想着,若真的離開能給阿音留些念想,可他未曾料到這日來的這麽快。
從前阿音是孤兒的時候,阿野以為他們是天作之合,只要有朝一日打動阿音的心,他們就能長相厮守。如今阿音找回親人,他比誰都高興,可是阿野卻不能與她在一起了。
阿音看中家人,看重紀府。
他沒有辦法以自己的一己之私,拉着他們所有人入地獄。
阿野擡起手,骨節分明的手指重新捏起那木雕,嗓音輕輕,帶着啞,再也不似從前嚣張:“紀大哥,再給我點時間吧。”
再給他一點時間,他想多陪陪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