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韓非

王翦,秦國軍隊之中青年一輩佼佼者。甚至張揚嚣張一點的話,也可以直接說他是天下七國中,同齡人之間的最優者。

此一戰,會是他真正揚名立萬,各國高層權貴都再也無法忽視秦國的這位将軍的大好戰機。

要說起來的話,如今秦國之中,比之王翦更加有作戰經驗,手法老道的将軍其實是能夠尋得出好幾位的,諸如蒙骜,王龁,還有麃公,這幾位都是秦國如今的知名将領。只是這三位将軍無論是如何的經驗豐富,眼光老辣,其自身威名也足以令他國敵軍為之膽寒,也終究敵不過一件事情,他們如今的年事都已不低,甚至是很高了。

——英雄遲暮,委實不再适合高強度戰場之上作戰。

而這一次對上合縱的五國,戰況必然要打的激烈,讓五國切切實實的挨了打,由從心底的感到疼,讓他們對秦國的畏懼更上一層樓。

所以此戰最為合适不過的人選,便是如今正處于青年鼎盛巅峰時期的王翦。以及……

随後李曦像是想到了什麽,看着嬴政,又道:“王上,再加上一個蒙恬,讓他去戰場歷練一番如何?”

聽到李曦這句,嬴政頓時間就笑了下,顯然是心中也正有此意,道:“神女知曉寡人心意。”

李曦同樣也彎起了好看的桃花眼,眉眼彎彎。

趙國那邊李牧才剛大出風頭,一時間光環加身,将天下間所有武将都給壓了下去——可別忘了,上一個被封武安君的武将,可是秦國征戰一生,從未有過一場敗績,在世時聲風頭無兩,震天下的白起,在後世被稱為人形核武的不敗戰神。

如今李牧該有的排面也都有了,那麽也總該換成他們老秦人出一出風頭了吧?畢竟同為戰國四大名将,身在一個團裏面,總沒有只有李牧可以c位出道,他們秦國的王翦就只能夠安靜的做背景板的道理吧?

而這一戰,不單單是王翦會聞名天下,蒙恬也會展露頭角,初試鋒芒。

與此同時的,這一戰亦是秦國打向天下的一戰。即便在這個時間,并非是嬴政的本意,但自從商鞅變法以後,聞戰則喜的秦軍,秦國銳士從不曾退卻過任何一場戰争。因為,

——秦,終将要問鼎天下!

翌日。秦庭。

年少的君王端坐在上方,狹長而帶有威嚴之色的丹鳳眼垂眸下落,掃視着自己的臣子們。

在凝視了一圈以後,清冽的嗓音才緩緩開口道:“昨日,寡人收到了戰報,趙将李牧大破匈奴,而趙王盟楚、魏、韓、燕四國國君,共通伐秦……”

伴随着嬴政每一個敲擊在所有人心上的字音的落下,秦庭之上文官們神色都看不出什麽變化,一個個的在心中思忖着此事将要産生的利害關系,而與之這些讀書人們形成對照組的則是武将。

從嬴政第一句話音落下的開始,秦庭之上便不乏暴脾氣的武将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管理,有面對五國如此不将秦國放在眼中的“小犢子竟然也敢撸虎須”的憤怒者,有聽說有仗要打建功立業“老子要把其他國錘的滿地找牙”的興奮摩拳擦掌者,也有久戰沙場所以才甫一聽到這個消息就開始頭腦風暴算着秦國這一次動兵又要耗費多少糧草辎重,自己又要被專擅此事的文官敲多少下腦殼的沉思者……

但無論今日秦庭在場的各位武将是什麽樣的一種反響,唯一一個絕對共通之處便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因此而生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懼怕。

——想和我們老秦人開戰?那就打啊!真刀真槍的實幹我們秦人從來都不帶怕過的!

甚至就在嬴政的最後一句話音才剛剛落下,武将之中頓時就有人出列,主動請纓,“王上,臣請求出戰!”

說這話的并不是別人,而正是為秦國屢立戰功,如今年事已高,但身體還很硬朗的蒙骜,老爺子聲音渾厚有力,把這話說的硬生生帶有一種氣吞山河之感,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老子要弄死五國的那群小王八羔子”的強大氣勢,老人家如此“身先士卒”的模樣,不禁看得現場數位年輕人有些心中生愧,反思自己是否太過含蓄內斂了。

雖然說其實他們都衆所周知的知曉蒙老将軍在平時裏就是這種比較火爆的脾氣。

只要一離了戰場,什麽冷靜自持,分分鐘的全部丢的比臉都幹淨,是個典型的暴躁小老頭。

而聽到蒙骜的這句,嬴政則是比較平靜的對老爺子安撫道:“不過一群各有心思,各自為戰的烏合之衆,何須老将軍跑上這一遭?”

一句話音落下,一襲玄色王袍的少年君王轉眸,丹鳳眼的目光落在武将隊列中的一位青年身上,喚了一個名字,道:“王翦何在?”

聞聲,隊列之中瞬間出列一位身穿甲胄的青年,道了聲,“末将在!”

嬴政目光望他,沉沉問道:“王翦,你可有信心,大破将合縱攻秦的五國聯軍?”

嬴政話音才剛一落下,王翦立刻對上方的少年君王行了一個大禮,揚聲铿锵有力的回道:“請王上放心!王翦以性命作保,定為我王帶回勝利!”

“很好。”聽到他這個回答,嬴政微微勾了勾唇角。

嬴政會選擇王翦作為此戰的主将,其實也并不算是什麽特別讓人感到奇怪的事。因為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說的就是,如今的秦國武将彼此之間是存在着一個年齡斷層的。

蒙骜、王龁這種已經事了好幾任秦王,如今年齡已然不低的武将自然不必再說,而往下數的話目下秦國也是存在着好幾位年齡不足雙十的少年英才,其中比較典型而在後世又最為出名的,便比如蒙恬。

但偏偏在中間年齡層次上,相比之下就有些捉襟見肘。誠然,秦國有王翦這麽一位優秀的将領,能夠在風雲四起、人才輩出的戰國時期被列為戰國四大名将,就足以夠說明他的水平,但是在王翦這個年齡段的将者,秦國是真的也只有王翦一人。

想來,這或許也是趙國敢聯合其他除齊以外的四國合縱伐秦的一大原因。

随後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掃了眼在自己點出王翦名字的那一刻,便已重新回到隊列之中的蒙骜後,再次開口道:“蒙恬。”

随着這一聲簡單的只是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站在隊列最末尾的少年人頓時趕忙站出來,目光帶着期待的望向上方的嬴政。

在一直都在自己身邊護衛自己安全的少年期盼的目光之下,嬴政垂了垂眸,對下方的甲胄少年問了一句:“蒙恬,可敢為先鋒?”

一聽到這句,蒙恬嘴角頓時咧出一抹大大的笑容,然後少年單膝跪地,拱手道:“臣,定不負我王所望!”

下朝以後,甫一到家,目光望及到正在院中忙碌着東西還是要專程從岳陽帶回來的家夥什,但自己完全所看不懂的她究竟是在做什麽的妹妹的身影的時候,李斯頓時就是走過來和小姑娘說着今天秦庭之上所發生的事情。

李曦今日沒有一起去和李斯上早班,倒不是因為她沒有去秦庭上參與朝議的資格,而是她比較特殊,身為“神女”,李曦有着很多其他大臣們所沒有的特權,早朝庭議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便是其中的一點。

昨天之所以和親哥一起去庭議因為那是嬴政親自執政的第一天,意義比較特殊。

而今天則就不然,更何況今天秦庭之上要說的事情她昨天都和嬴政說過,也就委實沒有必要再折騰一趟,不如在家中繼續做點之前還沒做完的事情。

嘀咕完了今天發生的事情以後,看着李曦坐在院子中,正在用大鍋煮着不知道加了什麽而導致湯汁烏漆漆的竹子皮,像是忽然之間想起來什麽,有些好奇的對妹妹問道:“說起來,要是用阿曦你的那些命數之說來講的話,秦國好似當真是有天命在身……”

“嗯?”聽到這一句,先前一直都在安靜的聽着李斯說話的李曦不由得偏了偏腦袋,看上去萬分可愛的問道:“怎麽說?”

李斯道:“阿曦就不覺得,趙、楚、魏、韓、燕五國要合縱攻秦的時間實在太過巧合嗎?早不來晚不來,卻偏偏是在王上親政當天傳回消息。這消息但凡稍微再早些,秦國還尚存有內憂,而如今卻是內憂除卻後,外患才至,就仿佛是故意留出給王上緩息的時間一般。”

聽他這麽說,李曦不禁擡眸望過去,打趣道:“哥你什麽時候也開始信這些了?你們儒家可是講究敬鬼神而遠之的哦,何況你這要是被那位反對鬼神迷信的先生知道了——”說到這裏,她特意拖了個長聲,又朝着李斯眨眨眼,俏皮的說着,“妹妹難免擔心你挨打呀,我記憶中那位先生推崇孔子,六藝的‘禦’與‘射’可都不差啊。”

聽着妹妹的打趣,李斯不禁有些無奈,道:“恩師不會因此而生氣的,畢竟,我和師兄二人,學儒早就學歪了一點,不也依然還是老師最為看重的兩個弟子嗎?”

說到最後的時候,李斯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往事,聲音之中染上絲絲笑意,任是誰都能夠聽得出來,得到荀子的看重,是他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而聽到親哥的這一句,李曦則是心道,你和韓非那哪裏是學儒學歪了一點啊,得叫億點那才比較準确,雖然荀子是集百家争鳴的集大成者,但他本質上到底還是典型的儒家代表人。

然而偏偏教出來的兩個最有名的弟子,是法家代表人物,尤其是其中一個還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李曦其實還真的挺想采訪一下荀子對此是什麽個感受的。

“說來,”随後李斯又道:“不知道阿曦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哥在稷下學宮求學的時候,不單是師兄,老師也曾經見過你幾次,而且還很喜歡你呢。”

聽李斯這麽說,李曦試着在腦海中翻尋了一下記憶,好像的确是有過這麽一茬子事兒。那會兒她年齡不大,雖然癡傻了些,但卻很乖巧,很容易讨長輩的喜歡。

而荀子喜歡她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小姑娘稚子心性,有着一雙純粹幹淨的眼睛。

思及此,李曦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目光看着自家親哥,一本正經的問着一個聽上去好像不是很正經的問題,“哥,你覺得,荀子先生當初那麽喜歡我,有可能讓他來秦國嗎?”

聽到小姑娘這個問題,李斯頓時向前走幾步,湊近了些李曦,伸手輕輕戳了戳妹妹的腦門,“你呀,又在想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了?”

然後才回答着她剛剛的問題:“此事,我看難。就連師兄都請不到老師去韓國,何況便是退一步來講,假使老師願意來秦,也無法長久,老師他的為政主張……并不适合秦國啊。”

“這倒也是。”聽到李斯的這一句,李曦也只好暫時在心中放下了拐賣荀子來秦這件事。

反正也一切都為時尚早,經濟政治文化,三方面現在才剛開了個頭呢,後面的事急不得。

随後想起親哥剛剛問自己的是什麽,李曦又道:“不過哥你剛才所說的內憂方除,外患便緊跟而來,我其實不太認同。”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兄長,輕輕地說着一句反問,“如今秦國的內憂……真的是已經全部都解除了嗎?”

李斯并不是什麽難以點通的榆木腦袋,聽到妹妹的這句話之後,只微怔了一瞬間便緊接着反應過來什麽,目光看着李曦,問道:“妹妹指的是……”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特意壓低了一下自己的聲音,然後才将那個自己心中猜測的名字脫口而出,“成蟜公子?”

聽着這個名字,李曦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變得有些悠遠,道:“但願……是我多心了吧。”

聽此,李斯也不禁說了句,“希望成蟜公子不要做傻事。”

而後就在他這句話音落下之後,緊接着李斯“啊!”了一聲,眼角餘光望到李曦身前的那口大鍋中冒起了紫黑色的泡泡,于是不由得趕忙提醒妹妹,“阿曦你的鍋!”

聽到李斯的這一聲,李曦擺擺手,表示這都是小場面,道:“沒事,正常的,哥你別怕。”

聽着李曦的這句,又看着那逐漸變得越發詭異的鍋,這下李斯心中再也忍不住地犯着嘀咕,他家小妹究竟在煉制什麽如此前所未聞過的顏色的毒藥,阿曦她這是想毒死誰啊?

關鍵是,這鍋……被小姑娘這麽弄完了這奇奇怪怪的東西以後,他當真還能夠要嗎?

因為妹妹要鍋,所以就把自己做飯用的鍋拿了出來的李斯在心中如是想道。

不過李斯的胡思亂想很快的就被迫止住了,因為有宮人前來,傳達嬴政召他入宮的旨意。

老板派了助理來找,那麽身為打工人,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奔赴到老板那裏,為老板做事。

于是李斯也沒有再繼續糾結自家小妹究竟在搞什麽東西,只是在思量再三之後對小姑娘叮囑了一句“妹妹注意安全”後便跟着宮人入宮,保把留在家裏的李曦聽得萬分茫然。

——她身為秦國神女,如今又是在秦國國都,能有什麽不安全的啊?何況以她的身手,一般人也根本就傷不了她啊。

完全不知道親哥所說的注意安全是在讓她小心用鍋,以免“食物中毒”的李曦頂着滿頭的問號,把之前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鍋子火熄滅,竹皮撈出放入一盆清水之中清洗幹淨,之後又從家中翻出菜刀,“咔咔咔”的幾下把那在她手中經過多重“洗澡”工序的竹皮切了個稀碎。

最後又從角落之中找到被隐藏的很好的石舂,一口氣将那些被“碎屍”的竹皮全部扔進去,然後拿起工具發揮自己天生神力的優勢,幾下就在石舂徹底搗碎,随後又帶着碎碎的竹沫再一次去入水煮,把它們從固體的碎末變成液體的漿狀物,期間李曦基本上把家中的廚用工具全都“糟蹋”了個遍,若是讓李斯看到自家妹妹搞個不知名的“毒物”把他的廚房“拖累”的無一幸免于難,興許會直接捂住胸口在昏過去的邊緣搖搖欲墜。

不過待到李斯回來之後,可能是不會有機會知道今天家中自己離開以後所發生的這些事情了。

因為李曦在弄到最後,做好一切以後,把被她“糟蹋”過的一切工具全都好好的清洗了一遍,看上去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而此時的李斯則正在王宮之內,接受着自己君王的任務安排。

看着自己面前擺放着的好幾大箱子金銀珠寶,寒微人家出身,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的李斯不禁有些發懵,看着自己身前的少年君王,小心翼翼問道:“不知王上這是?”

嬴政道:“李斯,你去一趟趙國,見一個人。”

李斯問道:“誰?”

嬴政回道:“郭開。”

随後他繼續道:“此人乃趙王寵臣,此前廉頗未能歸趙,便是此人從中推波助瀾。他愛財,又素來與廉頗有所龃龉,而如今楚王在極力勸說以趙王以被他棄用的廉頗為帥。”

聽到這裏,李斯頓時就明白了嬴政的意思,對着眼前的少年君王做了一個揖禮,道:“李斯領命。”

嬴政不想讓廉頗這個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将身為合縱聯軍主帥的事情其實很好理解,誠然,無論聯軍的統帥是誰秦國都毫無畏懼,絕不退卻,但是敵方主帥的眼界,卻是限制了此一役秦軍傷亡人數的上限。

在這一點上,對面的是一個菜鳥統帥和名将統帥那絕對不是一個成都層次面上的傷亡。

便是當年長平之戰,料兵如神,素有戰神之稱的白起打仗時秦國都曾使計讓戰國将經驗老道的廉頗換掉,變作了首上戰場的趙括,以此來加快戰争的步伐與進程,何況今日秦軍要出戰的,是如今尚且是青年,距離昔日長平之戰時期的白起水平還要遠差一大截的王翦。

只不過讓李斯心中有所不解的是,如此的一件事情,按理來講,應當不至于出動他這個秦國新上任的丞相。說句稍微有些傲慢一點的話,那就是……這當真有些小題大做了。

似是看出李斯心中所存有的困惑,嬴政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而後道:“寡人要的,不僅僅是這一次廉頗不能為五國合縱聯軍的主帥,而是要他徹底心灰意冷,以後不再任何一國披戰甲,上戰場。以及……”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好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驀地頓了一下,而後繼續道:“除廉頗之外,寡人還要你,在李牧的心中種下一顆種子,對趙王,對趙國失望的種子。”

想起李曦之前問自己的是不是對李牧心動,想要人家趙國的将軍,嬴政冷哼一聲,得不到李牧?沒試過之前,就算是李曦說了不行沒可能,人家恨秦,他也偏要勉強,強扭來的瓜究竟甜不甜?總該是要扭了這個瓜才能得出答案。

——趙人又如何,恨秦又如何,待他平六國,統七國,普天之下,将唯有秦人。

左右,若是這瓜當真不甜,只能為他阻礙者,那便毀了就是。

聽了嬴政這句話之後,李斯面色一肅,心下登即明了了自己的王上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這件事就好比你去買一個店家正在做折扣東西,買其即贈送贈品,要買的那個東西自然是你所想要的,可更加令你心動的,卻是那個贈送的贈品。

不過嬴政頒布下來這樣的一個有着難度的挑戰任務,李斯心中非但不退卻,反而是隐隐生起一股興奮之感。畢竟,

——若是他的君王交給他天下間誰人都能做的事情,他又如何進一步顯示自己的才能,可以确保自己在王上這裏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地位呢?

于是斯文俊秀的青年一笑,自信道:“臣,定不辱使命。”

韓國,新政。

韓王宮。

一身華服,但氣質清隽雅逸的青年步伐急促,穿梭過亭榭歌臺,路過樂師身邊之際時,做了一個讓他們停止奏樂的手勢,而後直直朝着最前方,同時也是最上方的頭戴君王冕旒的男子走去,走至男子身前之際,朝着他進行了一個拜禮。

聽到自己的聲樂之音消失,韓王的神色顯然是帶有不悅,微微皺着眉,看着來人,開口便是問責道:“韓非,你這是想造反嗎?”

張口便是一句造反的大帽子扣下來,韓王這話不可謂是不重。

韓非俯下頭,謙卑恭敬道:“韓非不敢。”

看他這副模樣,韓王先是哼了一聲,而後帶着幾分陰陽怪氣的意味道:“那不知道我們才華卓越的公子非事先一點招呼都不打,貿然進宮,還一進來就停了寡人的聲樂,所為何事啊?”

“王上。”聽到韓王這句,韓非拱手,緩緩道:“臣,特此來勸,望我王……不要參與合縱攻秦。”

聽到這句,韓王擡了擡眼皮子,目光中帶着些許嘲意,諷刺道:“不要參與合縱?你這嘴皮子一張可真是厲害啊。随随便便一說就要本王撕毀與趙、魏、楚、燕四國的盟約,如此不講信義,到時候惹怒了四王,惹得他們轉而來合力攻韓,韓非——你是想要做亡國的罪人嗎?!”

而在韓王的嘲諷式質問之下,韓非只是依照着最符合利益、也最符合現實的情況分析他的話語,冷靜道:“若四國想發兵滅韓,秦國,乃至齊國,都絕不會坐視不理,任由趙、魏、楚、燕四國分韓。”

“……”韓王一時間被他這認真勁兒給噎的說不出話來。

随後又聽韓非繼續道:“可若是五國合縱攻秦,一旦敗落,韓國,危矣。”

誠然,趙、魏、楚、韓、燕,五國之中,除了燕國之外的其他四國,其實都與秦國毗鄰。

但是由于各國之間國力差距原因,一旦五國合縱聯軍敗落,那麽下場最為凄慘,将要迎來秦國最為猛烈報複的,唯有韓國。

只因韓國,是這五國之中,國土最小,國力最弱,現在其他國家而言打起來最為不費吹灰之力的國家。

而彼時五國合縱聯軍已敗,其他四國根本無以對韓國伸出援手——到那時便是有心,也亦然無力。雖天下間還有一個自始至終沒曾參與這件事的齊國,齊國肯定不會願意看着秦國将韓國整個吞沒,可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齊國距離遙遠,說一句不中聽些的話,可能等到齊國發兵,援兵到達之際,秦國伐韓,已然結束。

甚至事後在這件事情之中,沒有一個國家能夠說出秦國的錯處。大國發兵滅小國,原本是該為各國所懼怕——今日能夠滅這區區小國,那明日他是否也能來想滅我們的國呢?

但是五國合縱敗落以後,秦想滅韓,則變得名正言順,是韓國自己将正經的理由給秦國送上的。

聽着韓非的分析,韓王臉色難看,随後他像是想起來什麽硬氣反駁道:“你說的這些,一切都是建立在秦國能勝的基礎上。”說着,他看着韓非,目光挑剔,“韓非你怎麽回事?就知道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不成是秦國給你錢了嗎?”

說到這裏,他的眼神之中忽然多出了兩分懷疑,“秦國該不會真的是派人賄賂你了吧?”

而韓非也是好修養,好脾氣,在被韓王這樣最大的情況下,還能夠維持住自己的禮數,而不是上去給韓王兩下子,他仍然不卑不亢道,以反問句闡述着一個聽起來有些讓人難以接受的事:“便是秦國在合縱之下戰敗,難道往後就再也沒有力量攻打韓國了麽?”

韓非聲音平靜,只是在陳述着一個事實,“除非五國合縱,可将秦滅國。如若不然,秦國只消緩息片刻,稍有反擊之力,便可伐韓。而屆時,又焉知列國不會給秦國錦上添花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既然今日各國可為伐秦背後蘊藏着利益聚集在一起合縱伐秦,那麽明日定然也可為了利益來反手捅上韓國一刀。

随後韓非垂下頭,再次勸道:“韓非懇請王兄,莫要做亡國罪人。”

“嘩——”

就在韓非這句話一落下的一瞬間,韓王頓時間就摔了一個杯子出去,“韓非你放肆!本王的決定由得你來質疑嗎?”

韓非若是不喊這聲王兄還好,一喊這聲王兄,頓時就讓韓王回憶起這個弟弟自小就比所有人都聰明,壓所有人一頭,仿佛韓國的天之驕子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可,他韓非就是再厲害,再能耐,不也是天生缺陷,受人嘲笑,丢盡了宗室的臉嗎?

楚王心中滿懷憤恨的想着。

他心道,這個弟弟當真是和他不對盤。枉他滿腹才華,處處經綸,說話就沒一處中聽的地方!

什麽五國合縱無論勝敗韓國都會被秦國發兵滅國?他怎麽就不信這個邪呢?沒錯,秦國的确是強大,秦軍的确是能打,他們韓國如今也确确實實是七國之中最弱小的國家,但秦國也并不是戰無不勝,絕對不可戰勝的,秦國再也沒有了歷史上那位創造出不敗神話的武安君白起!

何況如今勢盛的可是趙國,且又有當初秦昭襄王初初繼位之際,孟嘗君帶兵齊、魏、韓三國合縱尚且攻破他們秦國從未有人打到過的函谷關,如今他們趙,魏,楚,韓,燕五國合縱,面對的同樣也是初初繼位的新秦王,甚至他要遠比當年的秦昭襄王更為年幼,難道結果還能比含谷關之戰時差嗎?

嬴政不過黃毛小兒,不足畏懼罷了。

想起之前趙王送來的他打探到的消息,嬴政這個新任秦王,竟然廢物到争權力都争不過相國呂不韋,堂堂國君就這麽的毫無實權,而且現在似乎正在和呂不韋鬧矛盾,此時這個大好機會不打秦國,還要更待何時?

想到這裏,韓王頓時冷着一張臉色對韓非不耐煩道:“行了,別在這和本王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我身為你的兄長,也不想和你這個弟弟計較你今日的無禮之事,你就回去好好的在家自行思過一段時日吧。”

聽到韓王的這句,韓非面容之上不禁浮現出苦澀質疑,可眼看着韓王心已決,他也只能夠應上一聲,“是。”

心中卻是止不住的擔憂母國的未來。

韓國本弱,與其他的國家根本沒法相比,可偏偏王上又是受着那趙王的蠱惑與鼓動,一心的以為趙國可以壓制了秦國,只要自己抱上趙國的這根大腿便可從此高枕無憂,而根本不去動腦深思其中各種利害關系,又聽不進他的谏言……

……韓國,當真是大廈将傾,而沒有能夠力挽狂瀾之人的出現嗎?

而就在韓國這邊韓非因韓王被趙王拖進這合縱的一趟渾水,興許就會直接毀掉韓國的未來而心中深陷痛苦之中的時候,另一邊的秦國,同樣也在發生着一件大事。

秦國,鹹陽。王宮。

“王祖母,我來看您啦!”

腳步甫一踏入身為孝文王妃子的夏姬夏太後如今的寝宮,成蟜便頓時間扯開嗓子歡快的喊了起來。

很快的,他的目光之內便見到了記憶之中一直都對自己極為和善的老婦人。

夏太後朝着小孫子招了招手,成蟜立刻邁開腿跑過去,乳燕投林般的到老婦人懷中,揚起小臉問道:“望祖母,成蟜離宮這麽久,你想成蟜了嗎?”

“當然想了。”夏太後溫和的回道,他說摸了摸小孫子的頭,“祖母最惦念的孩子就是祖母親眼看着長大的小成蟜了啊。”

同樣都是她親生的孫子,可比之自小就在眼前的成蟜,在趙國流離漂泊了九年的嬴政終究和她并不親近,那個孩子就像是個狼崽,對什麽都充滿了警惕。

饒是夏太後心知肚明,嬴政自小受的那些罪,吃的那些苦,其實都是在替自己的兒子受苦受難,如果不是她的異人被呂不韋帶回了秦國,長平之戰以後在趙國飽受欺淩的其實應當是她的兒子。

其實,因着這一點,她也是有心去親近嬴政的,只是那個孩子實在是難以接近的很,滿身的尖刺,容不得別人靠近。

思及此,夏太後的眸光沉了沉,似是徹底下定決心要做什麽。

随後她低下頭,看着被自己抱着的小少年,溫柔的說着,“我們成蟜,今年是不是十三歲了啊?”

“對啊。”聽到這一句,成蟜先是點了點頭應下,随後才有些不解的問道:“王祖母怎麽突然說這個了?”

“難道,”成蟜眨眨眼睛,目光期待,“王祖母是要給我準備什麽特殊的禮物嗎?”

聽到成蟜這句,夏太後溫柔的笑笑,忽然道了句:“你哥哥嬴政,當年便是十三歲即王位。”

“呃?”成蟜有些茫然,看着夏太後,對她問道:“王祖母這話是何意?”

然後,下一秒他只見到夏太後目光慈愛,她的聲音仍然是他所熟悉的那麽溫柔,卻說出了一句讓他寒毛直豎的話,“成蟜……想不想做王上?将嬴政取而代之啊?”

夏太後的确是給他準備了一份特殊的禮物,但是這份“禮物”卻讓他如墜冰窟,短短一瞬間,心中好似寒冬臘月天般的一樣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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