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橋姬
森林深處,撥開齊肩的蘆葦,眼前豁然開朗。哪還有高聳入雲的大樹,只有一條河,河水清澈,深不見底。
兩個如手掌般大的小鬼取了芭蕉葉作舟,盤着膝,嘴裏叨念着什麽。他們的腰背上系着小葫蘆,頭上紮着沖天辮,像個瓷娃娃,讨喜得緊。
“诶诶诶,要過橋了……”
他們站起來,争先恐後地在芭蕉葉上跑動。并沒有承載多大重量的葉子安穩地前進,葉緣劃出一道道漣漪,拍打着河面,驚走了幾條魚兒。
說起來并沒有劃槳之類的東西,他們坐在芭蕉葉上完全是随波逐流,也虧了現在刮的是順風,如果像往常一樣,愛偷懶的他們可得郁悶好一陣了。其中一個擡起頭,望了望近在眼前的橋墩,小聲咕哝了句:“不知今天那個在不在……”
他們的家在森林南面,世人都說妖怪作窩很是奇怪,但如果不聚在一起住也實在是沒地方可去。妖界的住民太多了,光他們一族的繁殖能力就非常高,為此別的妖怪還特地寫了狀子遞給首領,說要不要控制生産。
每當這時他們就不樂意了。哼哼,說到繁殖率,蟻族不是最高嗎?
“诶诶诶,要過橋了……”
知道他的心神飄遠了,于是同伴擡高聲音提醒他。
這座橋的年歲似乎比他們還長,青苔長滿橋身,橋梁上木屑脫落,能看見很多傷痕。大概曾遭遇過狂風暴雨,或者閃電冰雹,一個個裂開的縫隙藏了經年累月的風,一旦拂上面來有種陰森森的涼意。
他們輕撫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面面相觑了片刻,在對方眼裏找到了同樣的回答。
世間有人,建橋必貼一名女子的畫像,那名女子身材高挑美麗動人,并且愛橋如命。世間也有人,建橋必貼一名女子的畫像,那名女子好穿紅衣,日夜守橋,只為看一眼心上人。世間也有人……
“何人過橋?”正是世人所描述的那道聲音,清脆悅耳,從橋上傳來。
他倆端坐在芭蕉葉上,心想真是出門不順,好不容易過一會橋就遇到這事。其中一個眨了眨眼,大聲道:“葫蘆小僧!”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又道:“平日裏不是鑽進葫蘆裏飄流的麽,今兒過橋幹什麽?”
看來這是有意要為難他們了。所以說縱使同為妖怪,也有不想與之打交道的存在,這個就是其中之一。也奈何葫蘆小僧一族的體形太小了,實在構不成什麽威脅。他們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但還是被從橋洞倒立飛下來的女人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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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己的一雙手還有幾雙幻化的手,沒有血肉只有骨頭,白花花的,有幾條小蟲竄在那。如今這些手正彈着他倆的沖天辮,不亦樂乎的樣子。那人咧開血流不止的嘴巴,嘿嘿笑道:“難得過橋,就這麽走太可惜。”
他們出門前就是因為膽小所以才要結伴,兩個總比一個好。可一不小心遇着了這個滿腹怨氣的妖怪,他們只怕小命不保。于是,其中一個趴在葉子上,大喊了一聲:“橋姬,我們下回不過這座橋就是!”
橋姬見這兩個小妖怪吓得瑟瑟發抖,頓時惡意四起。她拎了拎芭蕉葉,一個傾斜,坐在上面的葫蘆小僧立刻就張開雙手拼命保持平衡生怕掉到河裏去。幾個小豆洗一邊唱着“洗小豆呀,抓人吃呀,刷拉刷拉……”一邊在河底瞧着他倆,嘴巴裏流着口水,看來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葫蘆小僧心下一急,問同伴道:“诶,小豆洗怎麽在水裏面啊!”
“他學會游泳了吧……啊啊,現在難道不是橋姬更可怕一點嗎!”
葫蘆小僧于是不甘心道:“我們都是妖怪,橋姬你要襲擊也得襲擊人類吧!”
橋姬皺了皺眉,哼哧出聲:“自從搬到森林裏後能見着幾個人?來來往往的都是妖怪,老娘餓死了誰負責?”
他們撓了撓腦袋,嚴肅道:“你已經死了。”
橋姬惱怒地瞪着他們,周身的怨氣從先前的淡灰色升騰成了濃烈的黑色,眼睛也更加凹陷了進去。她伸出雙手,将其中一個葫蘆小僧抓在手裏,挑着眉毛道:“小家夥進去我肚子裏吧,我會好好待你的。”
“诶诶诶……”
葫蘆小僧一族的口頭禪現在看來沒有一點作用,連呼救都算不上。被捉在橋姬手裏的撲騰着小腿,腰背上的葫蘆掉進了水裏,被小豆洗抓個正着。坐在葉子上的急死了,跳來跳去,想揪那個懸着橋洞來回蕩的女人的和服下擺。
葫蘆小僧一族裏有個族訓,凡事莫惹怨氣纏身的鬼怪。妖與鬼,始終有區別,雖然橋姬裏妖鬼皆有,但如果你有朝一日遇上鬼氣化的橋姬就倒大黴了。尤其像他們這種矮小又沒有半點妖法的普通妖怪,是倒了天大的黴了。
“咻——”
是什麽落入水的聲音,從右耳側傳來。芭蕉葉上的葫蘆小僧遁着聲音望了過去,這一看,驚喜交集。岸邊不知何時坐了個男人正在垂釣,那釣竿大概是随手拈來的,參差不齊,上面還開着小花。并沒有系什麽線的釣竿,就這麽直接地進了水。
水裏的魚兒沒好氣地瞪男人一眼,紛紛游走,正眼都不瞧沒有魚餌而且半點水準都沒有的釣竿。
男人懶洋洋地撐着手肘,睡眼惺忪,看來剛醒不久。他跟葫蘆小僧對視了一會兒,前者歪着頭大概在想這誰,後者幾乎想拍着雙手跳起來。
“啊。”他注意到了那邊的戰況,見被捉着的葫蘆小僧還在英勇反抗,于是淡淡地開了口,“橋姬早啊。”
橋姬一慌,怨氣全亂了。她松開手,原本還無法呼吸的葫蘆小僧突然從空中掉了下來,穩當當落在芭蕉葉上。他的同伴上前扶住他,拍打着他肩指着對面讓他看。
橋姬沒有了剛才的嚣張跋扈,從橋上踱步而來,走到男人跟前垂了頭。常被問起統領所有妖魔鬼怪的上位者是誰,她們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答起。如果說第一眼,你一定會覺得他與凡人無異,缺點一大堆,而且很少呆在歇息的地方,反而來回走。
但畢竟是一路跟過來的,從以前的那個地方,到現在的深山。
似乎猜出她想問些什麽,男人徑自輕笑,“等人呢。”
不遠處,剛聽蛇骨婆說了一番關于橋姬故事的八木往四周張望了一下,奇道:“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蛇骨婆甩了甩袖,“如果随便一個人類都能闖進來,這地方也該起硝煙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