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狂骨

蛇骨婆領八木進門時,八木正駐足在一邊張望。他曾聽老爹說過,“東北角的艮位”是不吉利的,像村裏人建屋造房就要避開這個方向并燃香占蔔最佳位置。他從小在村裏長大,見過不少房屋,卻從未見過這麽寬敞的,踮起腳來,也沒能看到盡頭。

而且這門……是那些人口中說的唐門吧?那不是只有大臣公卿家才能擁有的嗎?

蛇骨婆在前邊大搖大擺地飄着,兩條蛇攀上她頸轉着圈,倒也沒誰來叨擾他。八木羨慕得緊,但不敢那樣做。他貼着門板邁上前,橫着走,眼角餘光不停地觀察着周圍,生怕突然竄出個什麽東西來。

果然是唐門,門外不是直接的住處,而是一處院落。院落裏草木叢生,高高的蘆葦淹沒八木的頭頂,襲向他鼻間,使得他連連打噴嚏。八木扒拉着走着,途中折斷了幾根。他剛才掃眼看到了幾塊大石,黑不溜秋的,在夜裏冒着寒氣。

不安分的八木想伸手去碰,卻見蛇骨婆隔老遠扔了一條小蛇過來。小蛇打到八木手腕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只聽蛇骨婆頭也不回地警告說:“碰一回,小心喪命。”

“那是什麽?”八木小跑着跟上去,跟幾個與他擦肩而過的東西打了個招面。那東西渾身裹着白布,在夜裏隐隐發光,飄在空中,偶爾急速穿過蘆葦叢。他打了個哆嗦,心想這十二年都白活了。

“那可是殺生石。”其中一個故意擦過他耳邊,低低地笑:“何止會喪命,連魂兒都會飛散。還有,我們叫狂骨,給我記住了。”

陰陰冷冷的聲音鑽入身體,比被涼水灌進還要不舒服。八木的雙腿打起了顫,眼看蛇骨婆的身影快消失在走廊那邊了,他連忙追上去,大喊着等等我等等我啊啊啊……

“哎喲這哪家的小孩子啊,來這裏不是入了狼窩了嗎?”

“喂,說什麽呢,那可是禁語……”

“……”

八木稍微停了一下,回過頭卻發現那幾個白布影子越飄越遠了。他擰了擰直發抖的大腿,暗忖真是沒用。也多虧心中的念想大過一切,不然他早屁滾尿流地爬着走了。

冷靜下來的他發現背後越來越重,大概出現了很多妖怪,一個個将視線定在他身上,目不轉睛,簡直要将他的背穿出一個洞來。他不敢怠慢,跑得更快,雙袖被風帶起呼拉呼拉得響。轉角處幾個舔着柱子的小鬼看着他,朝他抛了個媚眼。他瞪眼,恨不得自己長一雙翅膀。

“首領,人我帶來了……”蛇骨婆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透過門縫傳入八木的耳朵。八木一愣,不再分散精神而是專心聆聽。

“辛苦了。”

“所以給表揚麽?好歹我也陪了這麽長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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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記得這瘴氣的驅散法術吧?我每隔半個月就換一次,看來你壓根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啊。”

“……”

“我剛才去釣魚了,快看,有幾條……”

“首領……這也忒小了吧……”

“沒辦法啊,我沒餌啊喂,這個破地方個個都是自家人,想找個餌食都困難……”

“不,你只是懶而已。”

比日常還要日常的對話,一句句聽下來撓得八木心癢癢。即使三年前有一面之緣也僅限于此,他沒聽過這副聲音。乍一聽見,只覺得陌生得很,無法跟那個清冷的男人挂個鈎。他揣摩着想是不是找錯門了?不過那樣更糟吧?他估計會被這些妖怪吞得渣都不剩。

“還不快進來!”

“啊,是是!”

結果八木還是整個兒滾進去的。身材瘦削的他骨節烙得生疼,手肘也撞到一邊柱子上去了。他是以頭朝下腳朝上這種姿勢與上位的那個人對視的。印入眼簾的還是那個面孔,一頭卷卷的白發一雙猩紅色的眼睛,臉側随便挂着一副鬼面具,鬼的神态與三年前見的一模一樣,顏色反而更深一些。

八木記得最清楚的是那把刀,刀柄如今被男人握着正挑起一個竹桶,桶裏躍出來一條魚,魚在地板上撲騰着身體,失去水份的它張合着嘴鼓脹着魚眼,尾鳍直扇。八木覺得自己圓滿了,竟然還能見這人一面。他當然沒忘記有什麽想要問,可還沒準備好,自己的臉就被踩了一腳。

一個又一個東西從他的衣兜裏探出腦袋,跨過他,接着爬上蛇骨婆的衣服,蹦蹦跳跳。比手指還小的它們賊頭賊腦的樣子,一句又一句“首領”“首領”“首領”“首領”聽得八木也想重複幾句“首領”“首領”“首領”。

等等,它們是什麽時候栖息在自己身上的?

“你一直想見我?”見他東張西望似乎很忙,男人率先開了口。他數着桶裏的魚兒,皺着眉哼哧了一聲。被他這番舉動吓到的八木扭開頭,昔日為他樹立的高大形象大打了折扣。

“是……是……”八木結巴了。

之前跟着他的妖怪們這會兒都擠在門口搶着要進來,長得各有特色的他們對八木充滿好奇心,叽叽喳喳地說這人類給吃嗎首領、煮吧,煮的好吃、呸,來蒸的!清蒸!、下回的瘴氣什麽時候換,我要先背咒語、啊啊啊今天我又被輪入道碾了幾回……

男人坐的榻榻米上也越聚越多了,就近給他數着魚,還數落着個兒真是小,首領你真是一直都不讨魚的喜歡,每次垂釣都失敗而回。男人挑着眉怒笑說誰讓你們不給我做個好看點的釣竿,我那是摘的,現成的,可惜魚兒不賞我臉,能有什麽辦法啊喂!

不知不覺被推搡到蛇骨婆身邊的八木張大嘴巴半天沒回過神來。眼前的景象簡直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跟稍前遇到的情況都不一樣,該怎麽說呢?其樂融融?跟他和老爹每天讨論今晚吃什麽的畫面差不了多少。

“你是……八木?”男人撐起手肘,笑看着他。溫暖的笑容愣了八木一愣,下意識地點頭。

“你已經死了哦。”

“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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