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天井下
不大的廳殿裏,聚集了不少妖怪。也正因為那個人類小孩剛跑走,他們可以放開了說了。幾個納豆小僧跳到泥田坊的光頭上,通過澄亮的反光當鏡子,給自己梳梳毛,小短腿也跟着直晃悠。天井下躲在房梁上,時不時變換位置,卻都不露出臉來。納豆小僧瞧着來了興致,就打趣道:“還會跟個娘們一樣害羞不成?”
天井下惱羞成怒,伸着長舌頭“呸”了一聲。他的皮膚是赤紅色的,很容易與黑暗交融,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他們這一類妖怪最擅長搞襲擊了,而且速度又快。怎麽這會兒被納豆小僧一說就像沒人要似的呢?
他撥了撥額前稍長的發,舌頭卷了又卷,心想如果不是首領在這,我把你吃了。“哎喲——”他想半天都沒想到,運氣竟然這麽背。好不容易生些壞心思,就被逮着了。他被一支煙杆彈中手腕,差點松開房梁掉了下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山姥。也不是說她有多年老需要大家敬她多少分,妖怪可不忌諱年齡之說,個個不出意外都能活得老長老長。只是這山姥,跟首領有着特別的連系。即使是首領,都要讓她一下,何況他們這一群跟随在左右的妖怪。
山姥能懂人心,不管你在想什麽,她都能窺伺出來。因此人類在山中遇着她都極其畏懼,生怕這老妖婆會拿自己怎麽樣。像她愛怎麽對付人類,妖怪們都覺得喜聞樂見,但前提是別也對付他們。小心思全曝光了什麽的,真的不太好受。
好歹也是堂堂妖怪。
“山姥,你來啦!” 被倚着的逆柱開口說話了,老态龍鐘的他喘息了片刻,說你別把一身重量都壓過來,我快撐不住了。
山姥只好改為直立,拿煙杆戳了戳他的柱身,“還不是因為逆着站了太久?”
“不逆着站還是我嗎?!”逆柱很生氣,胡子直翹。
納豆小僧們哄堂大笑,說逆柱老爺真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一會兒又打又鬧完全忘了天井下那一出了,他栖在房梁上從鼻子裏哼出了氣,轉而看向上位的那個男人。
從那個小孩一氣之下跑出去後,男人就抿緊了嘴。雖一直都知道男人不是怒形于色的人,但也不是極其容易變臉的人。這種表情,說實在的還是第一回見。大家群居在一起也都是各忙各的,各自出外或者各自窩着找樂子,很少和男人在一塊兒。今天這是三日來的第一次。
那小孩子是誰?
天井下難免有點不甘心。區區一個人類而已,不僅要蛇骨婆親自帶來,還允許他見首領。誰不知道蛇骨婆是首領的左右手,就算不是左右手,大大小小的事都愛遣她去做,明明那婆娘滿腦子只有她夫君的冢。
“老太婆……”他們的首領說話了,打斷了天井下的思緒。只見坐在上位的男人揉揉頭發,眼睛瞟了瞟周圍,淡道:“你剛才看到那個小鬼了吧。”
男人一出聲,大家就都靜了下來,齊齊望過去。見狀,男人咳嗽了一聲更加不自然,扭過頭道:“我跟那家夥說他死了他不信啊喂,阿銀我就這麽不可信麽?”
納豆小僧和泥田坊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逆柱因為身體原因無法點頭只能眼珠子上下滾動,天井下觀察了一會,也慢吞吞地颔首。男人睜大眼,扶額道:“你們這群混蛋。”不管怎麽說也是同胞,竟然這麽不留情面。他覺得他的首領位置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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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幹什麽?”山姥直取重點,嚴肅地板起了臉:“你要知道自己的本分在哪裏,還想再次遷移麽?”
“什麽啦,我什麽都沒說。”無緣無故被斥了一回,男人無奈地輕笑。他伸出食指将大腿上站着的納豆小僧推得一踉跄,說道:“怕他迷路了而已。”
“不後悔就好。”
山姥頓了頓就轉身出去了,看她的陣勢是要去接那個小孩回來。旁觀很久故意在假寐的蛇骨婆擡起眼皮,發現上位那人沒有再坐下去而是原地消失。在他們跟前直接施法很少見,這種突兀又古怪的舉動讓她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件差點使他們妖怪一族滅亡的事。
八木坐在廊下,旁邊是倚着柱子吐着煙圈的山姥。由她蒼老的聲音敘述出來,只覺得聽得心髒一上一下,像有無數只螞蟻啃咬着自己的骨頭,拖着自己往地獄裏送。說到底八木只是一方來客,而且是不太友好的,從那些妖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
那……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呢?他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聽見了?”
“都聽見了。”
八木覺得這種事怎麽樣都無所謂,這始終是別人的故事,而且光怪陸離完全不足信,他要消化也需要好長一段時間。他更計較的,是剛才男人一本正經告訴他的,讓他轉身離去的事。他記挂着他的老爹,記挂着家門口的那棵柳樹。他還想看他家祖傳的柳葉釀酒,還想看村民們抱着櫻花釀羨慕地聞他家酒香的情景。
“我真的死了?”他側過頭,冷靜地看着山姥。後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突然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你有一雙青色的瞳。”
“我說我是不是死了!”
山姥搖頭,“我也不知道。”
八木嘆了口氣。他沒來由地心态老了,老氣橫秋地啧啧出聲。今天一天對他來說與其是夢,還不如說是一場沖擊。太多難以言明的畫面襲向他,也難怪他的性情似乎大變。他不知他收獲的多還是遺憾的多,他見着了那個男人,這是事實。
“你為什麽這麽想見他?”
山姥的話像被覆了一層紗,也可能頭頂的月光太惹眼,将這句話剝離了吞噬了進去。八木偏過頭仔細想了想,老實地說道:“三年前見過他。”
“三年前?”山姥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恨鐵不成鋼地咬牙道:“銀時那家夥,真是沉不住氣。”
“什麽?”
“沒。”
“我為什麽這麽想見他?”
“我哪知?”山姥沒好氣地将煙圈吐到他臉上,直到看到他手忙腳亂地擦臉這才解氣。真是一場孽障,這到底要持續多久?
“八木……你應該還有另一個名字。”
“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