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木魅

若論誰在這座山待得最久,那當屬木魅了。

那時經飛鳥過奈良,他默默守在這裏看日月的變化,除了覺得樹根紮得更穩,枝幹伸展得更多外,也就是來山裏的人變少了。這座山不是從來都這麽高大,山裏也曾有天然溫泉。男男女女們都愛跑來這邊,借游玩之際訴訴心中的情意,吟一首和歌。

木魅對人類的事知之甚少,每當聞得這些和歌整個兒都暈乎乎了,為了轉移心神,于是搖擺着枝幹戲弄一下過往的鳥兒。也不知什麽時候起,進林的人類越來越少,偶爾不小心踏進來的,也怯怯地說道有妖怪有妖怪。

他覺得他非常懂那些人類的想法,因為他也很害怕。自己常年待在這裏,數着時間久了,也想遇見幾個能與他相談的知己。談些什麽都好,人間的趣事啊,人間的戰事啊,人間的瑣事啊,他一點都不挑的。可惜一個都沒有,幾個人類吓跑後,他也吓得舞起了身體,葉子頻頻掉落。

之後,他也就只有低着頭看着那滿地的落葉嘆氣的份。

“是在怕我嗎?”他後知後覺地細語,胡須微微翹了起來,代表他不太好的心情。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又那樣過了。白天夜裏皆昏昏欲睡,醒來時就跟鳥兒們打聲招呼,允許他們在自己身上作窩,但不準随便拉屎。

發現森林裏的瘴氣變多,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早晨。那時候,這裏來了一個男人。說是男人,是因為他的相貌與常人無異,上不着一物,下着裙绔手執木刀。看他面無表情地走過來,木魅心裏是七上八下。

這年頭砍樹的人可多了去了。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那人來到他跟前時會卸了頭上的綿布巾,露出裏邊的兩角。白色的頭發,深色的角,還有猩紅色的眼睛,僅僅是初見,就令他倒抽了一口氣。也是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這位不僅是妖怪,而且階位比自己高太多。

這座山裏鮮少有妖,以前有的,嫌這裏太過冷清又見不着幾個人,肚子始終空着,所以轉戰別的地方去了。木魅會經常忘記自己是妖,他倒覺得他像山神,掌管着這裏的一草一木。當對方向他詢問一些情況時,他真的認為自己是山神了。

為什麽要問他意見?他并不是主。要遷移來,遷移就是。按他來說,他會更加高興才對。因為可以見着同胞不再是孤苦伶仃。再者他也想聽聽關于外面世界的事,天生長不出足的他哪都去不了,徒留滿腔的向往之情。

“老頭,你在想什麽?”

“想以前的事。”

木魅的眼前出現一名女子,和他一樣無足,尾處陷在他的身體裏。因為已漸入高齡,這裏的樹洞也多了起來,東一個西一個,這不,剛好可以給有這習性的妖怪居住。後神,就是其中一個。

“以前什麽時候?奴家找地兒那陣子嗎?”

“你那破事有什麽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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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這老頭子……”

後神這名字說着好聽,其實還不就是個人不人禽不禽的模樣,雙手經常伸着,十指屈起,比雞爪還利。如今兩者對視,對方一只大眼,自己兩只眼睛,一對比就知道誰勝誰輸了。木魅難免有些得瑟,說你這發也夠長了,要不要老朽給你剪啊?

木魅一時沒去思考拿什麽來剪。四處枯枝多枯葉多,但錐狀物沒見幾個。後神在他耳邊唠叨過許多,說人間女子梳頭可講究了,将用來食用的米磨碎,炸成汁液,融一些香精,對鏡緩梳,一遍又一遍。後神說起這些來口氣不太好,木魅知道她一定嫉妒得緊。

剪了不是什麽事都沒有了嘛。他想。

可後神振振有詞說了:“頭發是奴家的心愛之物,剪了不就和你們大男人一樣了?”

“大男人不好這種。”

“那是因為你老了。”

“哼……”

百妖遷移,這森林就熱鬧了。到處都是晃蕩來晃蕩去的妖怪,小打小鬧壓根就沒停過,有時候厭了,會對旁邊踩着他的樹根不放的妖怪們喝斥幾句,說你們要打随便打,但不要擾老頭子我好覺。

後神當樹洞是家了,縱使白日裏要出去找食,到點還是會乖乖回來。後神比木魅小很多,對于木魅來說,這就像自己的孩子般,雖然比喻起來很是奇怪。孩子不會對着你指指點點挑毛病,就算是孩子也是那些将要出嫁滿心心思都跑到心上人那去的孩子。

後神跟他說過很多次,因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來到這座山,但更懷念的還是以前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逍遙自在,自由暢快,不管是山還是水全是妖族的地盤,陰陽師從不敢近。木魅在腦中描繪了幾遍也描不出那種場景,心想你這不是瞎說的吧?

那是因為什麽,才委身來此地呢?

“也好久沒見首領了……” 木魅喃喃自語。他沒可能進宅子裏去,有時候見幾個青行燈飄着而過,會聽見他們的歡聲笑語,也就是關于瘴氣深處群妖嬉戲的事。

後神理着自己的長發,嗤道:“哪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這不是感慨幾句嘛。”

“也……”

後神說着說着就停了,一句話将木魅的胃口吊得老高。木魅心裏來氣,這家夥一天比一天心不在焉,遲早會被人類拐賣了去。雖然後神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吃過的人類數不勝數,但他總覺得那是吹上天的牛皮。

木魅的胡子翹了又翹,哼唧道:“這又是怎地?”

後神的表情稍有怔忡,眼睛直視前方,本就大的眼球瞪得更圓,像要從裏邊凸現出來。木魅盯着看了良久,發現眼睛酸痛極了,下一刻估計會流淚,于是他迅速撇開視線,遁着看去。

确實很久沒見了。那個特別又好看的男人,絲毫沒有首領架勢的男人,但一看又強過他們的男人,這會兒就在不遠處,一手撐着地,一手捂着心口,眉頭緊皺。以男人為中心的百米地面均被燒焦,泥土整個翻了出來,破敗壯觀。

見過他面對自己時的淡然模樣,想象過他垂釣時的慵懶模樣,也猜測過他帶領百鬼進入這山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可眼前的這副模樣,真真吓了他一跳。他和後神面面相觑,屏着息,誰也不敢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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