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牆壁怪
八木坐在村口三天了。
第一天的時候是三更半夜,笑女領着他下山,一路上笑聲不斷,回音直蕩,聽得他非常煩。笑女正如其名,話不到三句就哈哈大笑,使得想問她些什麽的八木只好打消了念頭。不過幸好沿途有她做伴,這一趟下山暢通無阻,偶爾遇幾個上前來擋道的妖怪,也被笑女那大臉擠走了。
見一路過來折了不少樹枝,毀了不少冢,八木心有餘悸地想起了蛇骨婆。自己就是踩了她夫君的冢才被一頓臭罵的,不僅如此,從那之後蛇骨婆都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現在想來,相處最久的還不就是她?不知是不是又站在那守着冢了,這是得守多久?
隐約能看到前方的燭燈,懸挂在村口的木牌上。木牌的根部插進泥土裏,上述的字則是村裏人心血來潮時寫的。他仗着自己讀過幾年書書法不錯,大大咧咧地揮筆上陣。
『壬野村』——這是這個村的名字。“壬”是地名,旁邊的山就叫“壬山”。“野”代表山野,誰讓這裏離京都遠。
燭燈裏的火光偏暗了,隔老遠望去,就如同飛來飛去等待自己歸家的螢火蟲。這個燭燈是村裏每家的約定,一月一戶,互相輪流,久而久之,再不用提醒,到了那日絕對是一盞新燈,閃爍在黑夜裏,給人們指着路。
朝思暮想的老爹就在眼前,八木哪還能淡定,撸起袖子拍拍屁股就想走。笑女猶自思考了一番,也确實沒有什麽需要提點他的,就放他去了。轉身的時候遇着牆壁怪,她一個大臉哪都走不了,站那直發呆。
牆壁怪“嗚汪嗚汪”地低叫着,說你別回山上去了,不用多久,你又得帶他上山。
入夜的村子裏一片寧靜,大夥兒估計都睡了,而雞鴨鵝那些動物也早在夕陽落山時就回了籠,如今只有幾棵樹搖曳生姿,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八木的家是村口數去的第七座,那裏的地勢有點向後凹陷,所以他現在還沒能看見。
只有門口的柳樹印入他眼,長長的柳條,無風自動。八木小跑着過去先摘了一條攥在手裏,揮舞着,來到家門前。他家的門是濕木做的,想當初鋸的時候,村裏人個個都反對,但老爹堅持不用生木。老爹說,濕木幹了會硬,但生木久了絕對會彎。
村裏人一股腦兒的倔勁,沒搭理他,後來沒過多久就應驗了,含水太多的生木壓彎了家家的門,倒塌了。無奈的他們只好收拾了重做,并腆着臉上門來找老爹,求老爹幫忙。
八木輕手輕腳進了門,先是看了眼老爹常年穿的水靴,那周圍堆積有泥土,想來老爹有去地裏幹活。“病好了?”他這才走兩天……兩天都不到吧?步入裏邊後見老爹睡得正香,呼嚕打得都快掀這房頂了。八木松了一口氣,來到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
八木滿心以為,這生活又回到從前了,又可以每天和那些同齡的人小打小鬧偶爾拌一下嘴,又能跟在老爹身後學做柳葉釀,又是打幾個鄰居家門口經過嘲一嘲他們整日不出門的舉動。
八木緊接着做了一個夢。他站在一個望不見盡頭的地方,面前是筆直又平坦的牆壁。他一步步走下去,想着總能找到出路吧,可幾次下來,覺得這邊上的牆壁也跟着他在走。于是不管他用什麽方法,不管他跑還是竄,他都沒能到達目的地。他揚起拳頭砸在牆壁上,果不其然聽到一聲悶哼。
八木惱極了:“我今已下山,別連我睡覺也煩我!”
牆壁怪還在“哎喲、哎喲”地叫嚷,咕哝說你這小子,我入你夢只是想告誡你一下,不要好心沒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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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誡什麽?”
“早點離開吧。”
八木揮揮手,嗤道:“又是什麽‘我死了’的言論吧?我聽你們首領說過了,不用你重複。你哪兒來的哪兒待着吧,我現在跟你們沒有關系了!”
牆壁怪惡狠狠地呼着氣,心想換作是以前我早一口吃了你。又想到跟食夢貘打一番商量差點要了他老命,食夢貘一直自私自利只準自己入夢不準別的妖怪借她的妖力入夢。在食夢貘心裏,這跟争奪地盤無差。真氣死他了。
“我就在這裏,你愛看不看。”牆壁怪絲毫不扭捏,直瞪瞪跟八木對視。後者一手撐在牆壁上半晌沒緩過氣來,胸口起伏大有咱倆幹一票的氣勢。
“成成,你愛怎樣就怎樣。”八木無奈地攤手。這只是一場夢而已,與他無幹。
是的,他一直這樣認為,直到第二天他醒來了跑到正在打點耕作農具的老爹跟前,他還是那樣認為。“這難道仍是夢?”老爹看不見他,不如說從老爹的各個動作來看,老爹已經習慣一個人了。他如今身體壯碩,沒有半點染病的姿态,背起竹簍吆喝着就出門。
老爹這是要去挖菜蔬。
八木在他身後跟了半天,看着老爹一邊哼着不知往哪學的不成調的和歌,一邊慢吞吞地來到村子北面。那裏是和壬山相反的地兒,一個大荒地,可野菜長得茂盛。沿途和幾個村鄰擦肩而過,他們都有好好跟老爹打招呼,除了他自己。
「你已經死了。」
八木真有這麽一瞬相信了那個男人的話,但他怎麽也不甘心。這豈止是死掉了,根本就是沒有他存在啊。剛才看了眼房裏,自己躺的是亂作一團的草絮,昨夜太累沒察覺,那會兒一看到整個人都傻了。屬于他的用品一個都沒有,憑空消失了般,包括他三年中折的各種紙符。
“老爹?”他試着喚了一句,等很久沒反應,于是又喚:“老爹?”
八木覺得自己沒做過什麽壞事,唯一比較大膽的就是上山了。可他上山的初衷是為了給老爹采藥,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下見了蛇骨婆也不會産生三年前的妄想。還是就是因為那不切實際的妄想,斷了他的生路?
怎麽突然就死了呢?
他在村口整整坐了三天,就蹲在木牌旁,背脊抵着『壬野村』這三個字。一天到晚出入的人們特別多,上京的有,耕作的有,張望的有,出行的有。怎樣的都有,而且大部份是熟面孔,可相同的是都沒正眼瞧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