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呼子

呼子很少下山,她喜歡輾轉在山間一邊跳着單腳一邊伸出兩手放在腮幫子前使勁吆喝,接着豎起耳朵聽轉一圈又回來的回聲。這是她的小興趣,她樂此不彼。

以前周圍的同伴多,雖然一個個明确表示實在是吵,但也只是笑罵過去。她膽子大了就走到一處藏起來偷偷觀察分辨他們的聲音,之後學一遍又開始吆喝。很多妖怪都上過她當,直到近前才知道不是正主,然後氣急敗壞地追着她跑。

那些日子充實又有趣,呼子又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妖怪,所以她天天都很開心。可那種日子轉眼就不見了,這三年間,她做的最多的是一個人面對着山谷一個人默默地喊再一個人默默地聽,之後會愣很久,愣完後自嘲說:“真差勁。”

她覺得她确實差勁啊,你瞧現在,入狼窩了。

狼的眼神極其冰冷,被他們看着的時候如同針芒在背,全身打起了哆嗦。雖然這會兒他們都是狼人形态,呼子也不覺得有多好看。那一條條甩來甩去的大尾巴只要甩到她身上,她就得摔個鼻青臉腫。也幸好栗發少年被阻止了,所以呼子撿回了半條命稍微有些安生。

阻止他的是一個長得像大猩猩的狼人……呼子很久沒見過大猩猩了,山裏猴子倒很多,大猩猩卻一個都沒有,她曾問過首領,首領說這裏的環境并不适合他們。這個狼人的下巴留有一撮胡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穿的是襖褂,兩手環胸,席地而坐。

捕捉到呼子的目光,他發間的耳朵動了動。

“我們沒有惡意。”

他的聲音很清朗,憨實得很。這讓總待在心機沉又重的妖怪堆裏的呼子很不習慣。但過往之事,怎麽能被這區區幾個字一筆帶過?更何況其它妖怪可能不知道,但她……

“總悟,我被無視了怎麽辦……”

“近藤桑不夠兇狠。”

“不能使用力量,這樣只會更糟!”

“切……那你自己來。”

“總悟!”

呼子的敵意明顯,一臉防備地看着他們,如今還緊咬下唇不放,眼裏隐約有哭意。近藤看得無措,撓着皮毛說我們真不會動你你先別哭行麽?可這狼人不說還好,一說呼子立馬大哭起來。她整個趴坐在地上,僅有的一只腳踢着近藤掃過來的尾巴,大罵說你們這些畜生。

栗發少年看得不耐煩,吐掉嘴裏的草絮陰恻恻地看過來。他自是知道近藤這麽做有近藤的一番考慮,但狼族被這麽對待了就覺得心有不甘。然而想到理虧的到底是誰,他只好嗤笑一聲,鎮定自若地踏步上前,坐在另一個狼人邊上,說山崎跟我說說人間的八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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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面對面交談的只有呼子和近藤。見一直欺負自己的人不見了,呼子舒了一口氣。她複又爬起來,向前踮起腳尖,省得腳心被洞窟裏的硬石烙到。近藤毛絨絨的尾巴不知什麽時候起蓋到了她的膝蓋骨上,先前沒有多加留意只覺得暖和得緊,現在是動也不是逃也不是,驚慌地看向對方。

近藤嘆了口氣,第三遍重複道:“我們沒有惡意。”

呼子怒目注視:“誰信!叫你們首領出來!”

近藤微微一愣,奇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首領?”

“我見過他!”

“什麽?”

呼子鼻子一酸,喃喃地說我真見過他,不僅那樣,還見過他怎麽對待首領……那顆桃花樹下滿地的血不管回想多少次都觸目驚心。也是那時她才知道狼神的力量竟然有這麽大,即使是首領與他相比也是懸殊差別。更別提她一介小妖能幹些什麽,只是接近幾步就被踹到一邊去,沒有一命嗚呼已是萬幸。

近藤權衡了片刻,只好道:“好吧,那我就跟你說說那位首領的事。不過在這之前希望你能明白,如今的首領是我。”

呼子擦了擦眼淚和鼻涕,嘀咕說:“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

“之後你就不會這麽想了。”

呼子沉默。

“他,是一方守護神……”

遠處是硝煙彌漫的天空,凄厲的叫喊不絕于耳。近處是濃烈的妖氣和殺氣,沖擊在這棵桃花樹上,枝幹直顫,枝葉驟落。一道屏障以這棵樹為界,向周圍延伸幾百米,擲着四方,壓有五種元素的咒印和鮮血。

那是男人的血。自腕間劃開,翻轉而下,任由它落。由紅轉黑的狼血仿佛一根根利箭,被結界迅速吸收,蔓延整個範圍,封死了所有的出路。

男人披有一頭黑發,長到胸前,身着一件深青色的直垂,胸紐未系,露出寬實的胸膛。腹肌下則着了一件灰色括袴,并以改良後的胫巾繃帶束腿。若不是他發間有一雙耳朵和身後的尾巴,還真會産生一種“這其實是人類”的錯覺。

“土方,你怎麽會陰陽術?”在他跟前的男人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狀況。對于妖怪來說,陰陽術是天敵。你有多大的妖力又能如何,進了這裏,就是進了一個為你準備好的斷頭臺。銀時望了眼落在結界外的木刀,又看了眼自己從肩至腹的那條血痕,心道真是一頭撞進了了不得的地方。

男人對銀時的話充耳不聞,一雙青瞳爬滿血絲,戾氣懾人。他的視線往下,瞥了眼灘在銀時身上的血,突然周身紅光大盛。結界因為施術者的心緒産生波動,發出一道道刺眼的光,全數紮進銀時的身體裏。後者微弓着身體,單手撐着地喘氣,發間的雙角長了起來,臉上也有紋路席卷而上。

他的妖力被這該死的陰陽術克制了。

“土方……?”

這并不是第一次認識他,雖說身為妖怪與狼族親近很奇怪,也被山姥告誡過,但銀時自問至少有些時日,而他也不是那種天真的人。轉眼暮狩大開已經令他分不出心神,更何況在大戰時身為首領的自己卻不在,他還有什麽臉面去見那些族人?

“銀……”

一聽見熟悉的聲音,銀時下意識地擡起頭。這道聲音低沉又壓抑,像在克制着身體裏的什麽。銀時尚在愣怔,仍側耳傾聽着外界的動靜。可惜一道結界隔離了全部,他無從得知任何信息,內心的不安愈來愈強烈,他正要起身試圖與對方交談,豈料還沒有動作起就被一股大力摔到地上,胸前的傷口也跟着裂開了,鮮血噴薄而出,濺到了對方的臉上。

舔舐着血的男人冷冷一笑,又開了四道符咒鉗制了銀時的四肢。銀時渾身的妖力因為沒有出口釋放導致四處亂溢,與男人身上的氣息纏繞在一起,升騰在結界的牆壁上,轉眼染上了濃濃的黑色。黑色遮住了視線,光亮消失了,只餘下兩道不同幅度的喘息。

銀時睜大眼,突然無悲無喜。男人臉上的鮮血掉落進他嘴裏,那是他自己的味道,腥甜粘膩,他抿着嘴,似乎只是在旁觀這種全身上下正在不停被撕裂的狀況。比起沐浴在血河裏的洗禮,他更希望看看身上人的神情。

“啊啊啊啊啊——”巨大的拉扯筋肉的痛楚交織在他腦海,那是最後殘留的感受。而當結界撤去,便是妖族大敗之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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