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座敷童子
婦人們滿載而歸,裁了兩件內襯,一件男一件女。複又去買了發簪,據說是高麗品。她們這一頭長發結慣髻了,也想試試發簪紮進去是怎麽個模樣。女人只要一遇到這種事兒就興奮開了,讨論着哪天聚一塊一起琢磨呗。
要換方法也好,起碼得洗一回頭。這長發吧,你天天束就會多了印記,可剪了卻又是不可能的。不僅不剪,反而要留到約丈馀才肯罷休。想當初多少男人就是因為你的一個背影和頭發才看上你的,若你剪了,豈不是将過去都給推翻了嗎?
所以男人們說的對,女人就是麻煩的存在。
回來時本來想走六角小路的,可那裏今兒有幾輛辇車堵了路。辇車有透明的竹帳,頂部是淡粉色的羽毛絨,座套則是深紅色的軟墊。這是兩輪辇車,前邊有個車夫挽拉着,一步一行,似乎毫不費力。車上坐的估計是大人物,但因為有帳的遮掩因此看不真切。
要不就是關白要不就是女禦吧?
稍微猜測了一番,婦人們就折道回四條坊了。可不回則好,一回又看見那老頭兒拉着孩子們說個沒完。瞧那喋喋不休的陣勢和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的反應,還真當這是漢人的說書臺了?
“這都說的什麽,說這麽久……”免不了就是一嘆,視線在孩子們的相貌上溜了一圈,心想如果自家孩子在,一定罰他今晚沒飯吃。
“小家夥們就愛聽這些。”友人倒也不氣。
“待我去聽聽看。”
“你不是得回家洗米嗎?”
“這太陽還沒下山呢……”
“你真是……”
剛講完送提燈,老人口水還沒幹又開始講座敷童子的故事。他是沒想到原來座敷童子長那副模樣,都說座敷童子是個好孩子,愛玩愛鬧,偶爾居住下來,為那戶人家帶來好運和錢財。可讓她看中的人類太少了,她本身就是挑剔的孩子,如果見誰都覺得不錯,那她一年到頭都得搬家吧?
被他這麽一說,孩子們大笑,指着他說你一定是嫉妒了,因為她沒去過你家。
老人摸着手背上的皺紋,嘟嘟囔囔說去過了也不告訴你們。
那之後幾年,座敷童子就光顧了他家。那時他剛結婚,娶的是一個自己不太喜歡的女人。因為父親病逝,他無可奈何被推上當家的位子,而當家夫人也就順其自然地來了。那是他的遠方表妹,據說在先代兩家是同一血脈,可如今見着了也沒發現有哪裏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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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直接給他安排了婚事,懦弱的他照辦了,同年生一個小孩,在座敷童子到來時他的兒子已經有七歲。座敷童子穿一身紅衣,他初一見着覺得有點熟悉,但沒往細了想,他的記憶力一向不好。有一個找不着家的人到了自己家并做了自己兒子的同伴,這沒什麽好不高興的。
如此生活了幾個月,他不知不覺當座敷童子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越來越親。生意上一直很不錯,他上手得快,又因為為人率直所以不會得罪人。但母親總教導他要有點心機,不然被別人吃了都不知。他晚上對枕邊的妻子笑說:“誰會吃我?”
座敷童子現身是在第三天,踢翻了廳前的二層棚架,轉身離開。妻子跑過來抱着他說這孩子欺負我還亮起手臂上的傷口給他看,他還沒反應過來,當晚就見妻子躲在小屋裏貼滿符咒盛了羊血在做着什麽。見他過來,妻子嘿嘿笑說那可是座敷童子,夫君你是不知道,我可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何不困住她,有她在,我們家族可繁盛幾百年,久經不衰,并且積財成山。
他是那時才明白母親話裏的意思,要吃他的……是他妻子啊。所以在後來家中遭變,母親病逝,下人疾走,妻子瘋癫,兒子夭折,他都覺得是他的錯,是他們家惹怒了座敷童子。傳說中那個親切的孩子為什麽性格古怪,他也算是清楚了。
斷斷續續地說完,老人苦笑道:“所以我這會兒可是孤家寡人了,天天等那座敷童子取我性命呢。”
“會殺了你?”孩子們只覺得故事的确是故事,他們除了聽着入神外也只是想象一下那樣的場面而已。是真是假?這個不太重要了吧。
剛才跑來偷聽的婦人挎起籃子,拉着友人走出這條小路。友人問她聽得如何,她搖搖頭,并不答話。一介平民見過的事太少,但荒誕事聽得不少,很多時候,你以為這是不真實的,可你又會下意識地留意周圍。
那時候站在她身邊的都是小孩子呢,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大概七八個的樣子。可早上入這四條坊時,明明才六個吧?加上那個被他甩了一巴掌的孩子,才六個哦。彼時站在她右邊,穿一身紅衣,發間紮着兩個髻的女孩是誰呢?
但見她也做出一副聽故事的模樣,臉上盡是好奇的神情,眉頭微微皺起,是在想這故事挺熟悉,還是這個說故事的人很熟悉?
“座敷童子……是神吧?”她戰戰兢兢地問友人。友人回道:“聽了你的描述,我覺得她是因為喜歡才去找那家人的,家道中落不關她的事,算是那個女人自作自受吧。”
“可如果她回來了呢?”
“回來的話,是因為記挂那個人吧。”
“咦?”
空中響起一陣鈴铛聲,尖細高昂,劃破長空。然而講故事和聽故事的人都充耳未聞,只有一個紅衣女孩轉了身,原地消失後又出現在與這四條坊小路相隔的一條道上。剛才響的鈴铛正挂在眼前的動物脖子上,它大張着巨口,吐着瘴氣,瘴氣盤旋在它的身體周圍,化成毒液,滴落在地。
“嘶——嘶——”地面瞬間被腐蝕了。
女孩怒了,攏起了袖說道:“蟆怪,快把你的嘴巴收一收。”
“嘶——嘶——嘶——”
“口水滿地了!”
此時位于蟆怪的背上突然出現了一道屏障,從裏邊現出一個男人。男人安好地坐在上面,前一刻好像在打瞌睡,歪着頭,腦袋枕在用骨骸圍成一圈的靠墊上,卷卷的發梢微翹。這會兒他半睜開眼,居高臨下看向仰視着他的女孩兒。
“座敷……”
是熟悉的那道聲音,慵懶間帶有威儀,讓人忍不住就想臣服于他。座敷童子彎了彎腰,輕聲道:“首領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