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毒蛇般的目光正緊緊凝視着他們的背影。
靖王突然回頭。
那目光趕緊收回,旁若無人的喝酒。
靖王的目光掃視一圈後,落在年素七臉上,“回去好好看書,傷好了之後繼續替我治腿。”言外之意就是,你不必跟來八卦了。
年素七扁了扁嘴,“諾。”
宋祁剛剛掩上門,便跪下,“王爺,此案與寧王府有關!”
靖王與劉進德對視一眼,才道,“說。”雖然面上鎮定,心中卻不無震驚。
“丁家長子也就是丁原他之所以下那個墓是奉了寧王的意思,屬下在墓地旁邊發現了寧王府的探子,而且繼半年前丁原下過一趟,後來寧王府又找了旁的探墓者,但是都沒成功。”
劉進德點頭,“寧王府确實不便自己出面。”
“這墓下一定有他們迫切想要的東西。”宋祁肯定道。
“到底是什麽呢?”劉進德百思不得其解。
靖王淡淡一笑,“無非就是什麽傳說之類的,這樣古老而遙遠的故事,只能向那些年紀大資格老的長者問詢。”目光轉向宋祁,“你做得很好,回頭再找些當地的古籍給本王看看,但願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諾。”
這邊正說着話,卻有人敲響了隔壁的門。
年素七躺在床上翻看那本醫書,來來回回,其實她已經粗淺的翻過一次,并沒有發現有什麽奇方妙計來治愈腿疾,倒是書中提到一味中藥,叫邬子,她以前從未見過,翻看第一遍的時候,她直接跳過,覺得應該是個常規藥名,只是自己才疏學淺才不認得,翻第二遍的時候,年素七忍不住留了個神,決定好好查查這味藥。
正在細細品味時,她突然聽到敲門聲響起,以為是上藥的婆子來了,只随口喚道,“進來吧。”
誰知進來的是店小二,手中端着鮮嫩紅燦的蜜果,散發出甜甜是清香,年素七咽了咽口水問,“這是什麽?我可沒點。”
店小二笑眯眯道,“姑娘放心,這個不收您銀子,是一位客人讓小的給姑娘送過來。”他邊說着邊從托盤底下抽出一份信,“那位客人還讓小的将這個交給姑娘。”
年素七有些遲疑地接過信,心中還在納悶,誰會給她寫信?除了哥哥,她想不出旁人。
待店小二走後,她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信,目光快速掃過那一行行字,然後‘咚’地一下重重坐在椅子上,一顆心砰砰跳,握着信紙的指尖微微顫抖,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不由得放慢了速度重新來看,瞪大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看,結果發現自己并沒有看錯,雖然信中并沒有表明寫信人的身份,可對方卻說只要殺了靖王便封她為明華郡主,并賜婚太子,接替側妃娘娘之位,普天之下除了當朝皇帝,還有誰有這樣的能力?
年素七能想到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後。
她的心砰砰跳,快要跳出胸口,手中的信被她緊攥在掌心,嫁太子?是她的渴望,可殺靖王……她卻沒有那個膽。
仿佛被手中的信燙到一般,年素七連忙将它丢了出去,看來皇後娘娘為了阻止靖王平反已經到了不折手段的地步,那她該如何自處?皇後既然送了信過來便不允許她抗旨,可是以她的能力如何殺得了靖王?
不行!她千萬不能讓靖王知道皇後與她居然有書信往來!
跳下床,年素七抓起地上那團燙手的紙,便要就着燭火燒掉,才剛剛湊近燭臺,她又遲疑住,這可是皇後謀害靖王的證據,若是就這麽毀了豈不可惜?思及此,她不由得又放下手。
年素七在房中不停踱步不停踱步,不知過了多久,那燭臺燃到盡頭,發出輕微的‘噗’聲,然後熄滅,瞬間,房中一片黑暗。
年素七愣愣看着外頭照進來的月色,心中突然一片敞亮。
她方才只是在猶豫和矛盾中掙紮,殊不知忘了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皇後娘娘本人,皇後心狠手辣,連自己的親侄女都可以犧牲,即便她真的殺了靖王,皇後也不會放過她,而不是像她承諾的那樣封自己為明華郡主,還賜婚太子!
橫豎都是死,還不如放手賭一把!
年素七轉念間已經決定将這封信向靖王坦白,可當她走到門口時,腦中卻猛然冒出太子含笑的臉,心口驀地一緊,若是将此信交給靖王,會不會給太子殿下帶來不好的影響?
這個念頭又令她舉步維艱。
年素七背靠在門板上,一直想一直想,卻始終想不出一個兩全之策來。
不知不覺,夜深了。
年素七還是沒能想到好點子,此時,她決定采取迂回政策——
将這個燙手山芋丢給別人。
chapter:49
年素七在床上輾轉反側數次,手中握着的紙仿佛是淬了毒的镖,握得稍微緊了就能割傷自己,她不敢睡,也毫無睡意,終于等到子夜的鐘聲響起,她才慢慢坐了起身,嘆了口氣,之前想好了将此信交給劉進德,跟他商量着怎麽做,後輾轉了半夜發現自己考慮不周,劉進德如果得到此信,最終還是會告訴靖王,還不如她去讨個好,反正靖王跟皇後的關系已經不可緩和,至于會不會牽扯太子殿下,實在不是她能估量的。
或許……
年素七突然眼前一亮,計上心頭。
片刻後,房門打開,一顆小腦袋探了出來,四下看看,冷風吹過,她心頭哆嗦了下,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此時此刻,客棧中寂靜無聲,大家應該早已睡下,她突然自懷中掏出一柄亮閃閃的匕首,冷白的鋒芒在微涼的月色下泛着冰寒的兇光!
年素七将身子壓得低低的,輕而慢地向隔壁靠過去,先是側耳細聽門內的動靜,須臾,她試探性地推了推門,見推不動,并用匕首伸進去一點點挪動門栓,片刻之後,只聽一聲輕微的‘咔’聲,內栓掉了,她再一推,門,無聲打開。
月華跟着她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
門,再度被掩上。
而靖王對面的一間廂房此時正有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屏息凝視,仿佛在等待一場好戲。
年素七握着亮晶晶的匕首潛入靖王的房間自然不是真的要刺殺他,她知道,縱然她此刻真的有機會刺殺也不可能成功,夜殺會在她的匕首舉向靖王的那一刻砍斷她的手!
年素七一關上門便将匕首收好,然後走到靖王床邊想要喚醒他,卻沒想到靖王非常機敏而且警覺,在她開門的那瞬間已經醒了,此時年素七剛剛靠近,靖王已經快速制住她,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扣住她的咽喉,沉聲低喝,“什麽人?”
年素七急欲解釋,卻被卡住咽喉不得言語,只能奮力掙紮,不小心便扯到了傷口,不由緊緊抽了一口冷氣,“疼!”憋出了一頭汗。
只是聽到了一個字,靖王便意識到來人,力道松了松,“年姑娘?”
“嗯嗯。”年素七慌忙點頭,氣喘籲籲,“是……是奴婢。”後脊背已經蒙上了薄薄的汗,方才靖王的力道如果再多加一分,她的喉骨恐怕就要裂開了。
靖王将她猛地拉到跟前,聲音冷飕飕地質問,“深更半夜,年姑娘不在自己房中睡覺,偷偷跑到本王房中做什麽?”
那溫熱的氣息輕輕噴在年素七頰際,令她整個頸子都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疙瘩,“奴婢……奴婢有重要的事!”她好不容易回神,緊忙解釋,“有人給奴婢遞信,讓奴婢刺殺王爺,奴婢……”她話未說完,靖王的口氣已經冷了幾分,“對方許你什麽?”
年素七知道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只得實話實說,“她……她許奴婢明華郡主的身份。”
“還有嗎?”
“還有……”年素七耳根有點燙,“許奴婢賜婚太子殿下。”
靖王憶起上次太子帶年素七回府,兩人之間的默契和親密,令他此刻的心情有些煩躁,“這便是你想要的?”
“不。”年素七本能回道,“奴婢并不想做什麽郡主,也……”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目光在黑暗中躲閃,“也不想嫁給太子殿下。”說完便緊緊咬住下唇。
靖王沒有言語。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
黑暗中只聽到靖王清淺的呼吸,“你撒謊。”他的聲音異常冷靜,甚至透出一絲殘酷,仿佛在暗夜中也能看到她的表情,年素七心口一窒,連忙扯開話題,“奴婢已被人監視,方才來的時候故意露了匕首,如果這個光景再無動靜的話,恐對方生疑。”
淡淡如水的光華傾瀉過來,隐約照見靖王灼亮的眸子,“你是想将計就計?”
“奴婢不得不如此,希望王爺及早應對。”年素七被他制住,不知是因為緊張事情的進展還是旁的,總之有點心慌。
靖王反倒不急不躁,“怎麽?怕開罪了皇後娘娘?”方才年素七提到太子殿下時,靖王已經想到對方是誰了。
年素七有些臉熱,“也不是那個意思……”她雖然不喜皇後,但是她一個小蝦米實在沒有能力與皇後對着幹,說到底,她是因為,“怕死,奴婢是怕死。”她并不覺得自己承認怕死是件多麽丢人的事。
靖王再瞪她一眼,突然喚了聲,“夜殺。”
一道極其鬼魅的黑影瞬間就到了面前,那身形,仿佛是從門縫裏鑽過來的,年素七目瞪口呆地望着紋絲未動的房門,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忽然天旋地轉,然後胳膊一痛,她不由失聲尖叫起來,“啊——”如此寂靜的夜,叫聲便尤為清晰而凄厲。
靖王低喝一聲,“輕點。”
說話之際,房間大亮。
一時間,光線有點刺目,年素七跪在地上,目光凄凄地望着居高臨下的靖王,她知道她唯一的賭資就是靖王需要她,不能殺她,至少此刻不能,否則以他多疑的性子,定然不能在自己身邊留下居心叵測之人。
劉進德聽到動靜,匆匆趕來。
房門打開的那瞬間,對面人已經粗略地看到屋內情形,和他預想的顯然有些出入,但是效果已經達到。
果然,房門關上後不久就傳來一陣棍棒聲和女子的慘叫聲。
劉進德砰砰砸着床柱,年素七在一旁配合着喊疼。
夜殺一臉鄙夷地看着二人。
靖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年素七,目光中總有一絲令人看不懂的耐人尋味。
年素七被他看得心慌慌,就連叫聲也變得僵硬而顫抖。
兩人費力表演了一段後,年素七終于氣喘籲籲地坐到一邊,抹抹額角,都是汗,也并非因為喊得累,更多是因為緊張,想到外面還有一雙耳朵正豎着聽自己的叫聲,那聲音便仿佛是卡在嗓子眼裏,怎麽都發不出,要不劉進德一再鼓勵她,她真的要丢盔棄甲了。
chapter:50
四人确定再無被人監視監聽的危險後才開始說話,最先開口的是劉進德,“皇後這招太過陰毒,看似魯莽不經大腦的行為,其實暗藏玄機,若不是小七反應敏捷,我們便真要中計了……”年素七經劉進德提醒才猛然醒悟過來皇後的用意,原來皇後對她的刺殺并沒有抱太大希望,能刺殺成功最好,若是不能,靖王或者他身邊的守護者一定會格殺年素七!
好個一箭雙雕!
即使未能格殺年素七,也會令他們産生內部矛盾,靖王若是從此再不信任年素七或是将她囚禁,年素七必定會想盡辦法逃脫,到時候,皇後定會從中破壞……當然,這一切都只是劉進德的推斷而已,真實情況如何,誰也不知道,但是如此做,對皇後來說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謀士。”靖王就在劉進德喋喋不休的當口,吐出了兩個字,“這個主意一定不是皇後所出,是她的謀士。”
“何以見得?”
“若是皇後,斷然不會提及自己的兒子,不管這封信落入誰的手中,都對太子沒有好處。”皺巴巴的信在靖王掌心攤開,他的眸光在燭光下晶瑩,透着睿智的神采,“所以此計應是謀士所獻,而且很可能未經皇後之手。”
劉進德微微沉吟,“這個謀士的權力很大。”他擡頭與夜殺對視,“夜侍衛要多留意了。”
夜殺點點頭,面色千年如一日的寒冰。
靖王将信來回看了好幾遍,然後就着燭臺燃盡,空氣中頓時彌漫着燒灼的淡淡氣味,等到手中的信紙化為灰燼後,靖王才看向坐在另一邊魂不守舍的年素七,“對方會先禮後兵。”
劉進德幾乎立刻明白了靖王的意思,暗抽口氣,“小七有危險?”
靖王沒有回答,但是年素七知道,劉進德也知道,于對手而言,刺殺年素七會比刺殺靖王更容易,而先前若是對手不知道年素七于靖王而言意味着什麽,可經歷了今晚之後,狡猾的敵人也許就能摸索出一二,所以年素七的安全便更加堪憂……靖王靜靜看了年素七片刻,“從今夜起,你要寸步不離本王身邊。”
年素七吃驚不小,雖說安全很重要,可女子的名節同樣重要,若是她這般與男人夜夜同眠,以後還有誰會相信她的清白?遲疑的目光投向劉進德,“劉伯伯……我……”她想問她晚上是不是也要睡在靖王房中?話到嘴邊,終究是咽下,“這樣……不太好吧?”
劉進德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靖王,靖王微微颔首,“劉伯夜間也會留下。”
劉進德忙說,“老奴明早便讓小二在此處架扇屏風。”他指了指房中左側的位置,“再搬張小床來,小七,你便委屈下。”
對于這樣的安排,年素七已經滿意得不行,“謝謝劉伯伯。”
劉進德嘆口氣,“你哥哥若是知道你如今的處境,怕是要心疼死了。”
年素七耳根一燙,“不會,哥哥很敬重王爺。”她偷偷地看了靖王一眼,才道,“若他知道奴婢能夠幫上王爺的忙,一定會特別開心。”
靖王的目光淡淡凝視了她片刻,才對劉進德說,“劉伯回房歇息片刻吧。”
“諾。”
年素七也跟着劉進德起身。
“你留下。”靖王卻開口。
年素七有些躊躇,站在中間顯得局促不安。
靖王的聲音冷了下來,“本王會吃了你嗎?”
劉進德連忙勸道,“小七,聽話。”邊勸着已經侍候靖王躺好。
靖王自床的內側扯過一條被衾丢在矮榻上,“你睡這兒。”那口吻,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年素七在接觸到劉進德示意的目光後,不得不硬着頭皮躺下,雖然她知道靖王還不至于對自己如何,他也不能對自己如何,可她就是害怕與他同處一室,尤其是夜深人靜,房中只剩他們二人之時,那種怪異的感覺就會越來越強烈,就如此刻,燭火滅了,屋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寂靜的房中只聽到靖王平穩的呼吸聲,每一次吐納,年素七都在心中數着節拍,她知道自己今晚的行為無論如何都是理虧的,真正令靖王滿意的做法只有将信件親手呈給他,然後讓他來安排下一步如何做,而不是她擅做主張,偷偷摸摸潛進靖王的房間,雖然她當時真的沒有殺他的心,可誰又能保證她自收到信之後從未萌生過殺掉他的念頭?
舊傷的痂子已經開始脫落,年素七躺在冷硬的矮榻上,覺得渾身又癢又疼,實在難受得緊,她卻忍着,執著得等待靖王睡着,好半晌過去,上頭人許久都沒有動靜,她這才翻了個身,将手使勁伸到背後,用力抓撓,直抓到皮破裂,血流了出來,才連呼,“爽啊爽!”
“咳。”似乎有人咳嗽了一聲。
年素七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停了動作,靜靜凝聽,半晌,并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于是她又放心得開始撓傷口,邊撓邊嘆,“好舒服……”
“咳。”這次咳嗽聲清晰多了,年素七不會再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忙躺好,戰戰兢兢地問,“王爺還沒睡?是不是奴婢的動靜吵到您了?”
因為多年前的恐懼導致靖王長久以來一直淺眠,無論多困,他都無法做到沉睡不省人事,縱然知道如今皇後已經無法再輕易動自己,卻已經形成了淺睡的習慣再難改,“你覺得呢?”他并沒打算就此放過她。
“啊?”年素七在黑暗中吐了吐舌頭,還真是因為她?“對……對不起……奴婢的傷口又癢了……”她驀地想起上次他替自己抓癢的情形,不知怎的,身上更癢了。
上頭的聲音因為初醒而帶着淡淡的慵懶,“作為一名大夫,你不知道傷口不能抓嗎?”
提到這個,年素七立刻有點慚愧,低着頭吶吶道,“奴婢……知道。”
“那還抓?”
盡管看不到靖王的表情,也可以想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蹙起的眉頭,修長如劍。
chapter:51
年素七咬了咬下唇,她也知道不能抓,“可是癢呀。”
“忍一忍,過幾天就好了。”
“哦。”年素七說完又覺得這樣的回答有些敷衍了,忙又說,“謝謝王爺關心,奴婢會盡量忍住。”
靖王沒再說話。
又過了好一會兒,年素七輕喚了聲,“王爺。”
沒人答她。
看來這次是真的睡了,她忍不住将背貼着硬邦邦的榻板蹭了又蹭,盡管不能徹底止癢,但是來回蹭過幾次總算好受了一些,蹭着蹭着,蹭得累了,年素七終于沒心沒肺地睡了過去。
而床上的靖王卻始終沒有合眼。
他要思考的問題很多,平反這條路有多艱辛,要承擔多大的風險,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走到這一步,是斷然不能回頭了,退,是死;進,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而這一切都牢牢掌握在七殿下手中。
這種被人緊緊掌控的感覺令他備受挫敗,靖王很想拿回主動權,卻又不敢輕舉妄動,七殿下是周家命案的唯一證人,他賭不起,亦輸不起。
第二天醒來,年素七只覺得自己腰酸背痛,渾身不是滋味,掙紮了好半天才爬起身,而靖王不知何時已經起身,正坐在書桌前查看大堆書籍,房中多出一道屏風來,年素七想起昨晚劉進德說的話,估計此刻屏風後已經擺上一張小床了。
“醒了?”靖王的背後好似長了眼睛。
年素七急忙攏了攏亂七八糟的發,“是。”
“準備用膳吧。”靖王擱下手中的書,轉過身來。
年素七連忙擋住自己的臉,生怕王爺看到她剛醒來時蓬頭垢面的樣子,“王……王爺,奴婢還沒洗漱呢,您……先用膳吧。”讓靖王等自己實在是太罪過了。
靖王的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嗯,也行,你到小屏風後面去吧。”
“啊?”她以為是可以回自己房間了。
靖王仿佛看透她的心思,點破,“你原來的房間已經退掉,如今,只能在本王房中屈就了。”
“不不,王爺嚴重了,是奴婢覺得太叨擾。”心中嘆口氣,年素七無奈接受這樣的安排。
因着王爺就在隔壁,年素七就連洗漱都小心了許多,盡量放慢自己的動作,水流細細滑過指尖,她輕輕拍打着面頰,發出啪啪的水聲,靖王正合上一本書,聽到此處突然愣了下,似乎也有些不适應自己房中多了個人,一種奇怪的感覺漫過心頭。
局促不安的年素七和泰然自若的靖王一起用過早膳之後,靖王繼續查資料,而無所事事的年素七則鑽研她的那本醫書,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打哈欠,卻又不敢太大聲,生怕驚動了正埋頭努力的靖王。
房中燃着小火爐,暖暖的,紅色的火苗在爐中跳躍,年素七盯着那火,又打了個哈欠,嘴還沒來得及合上,就倉促對上靖王嘲弄的目光,她連忙收住打了一半的哈欠,憋得眼眶都紅了。
靖王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既然無所事事,那就一起來看看這些資料吧,說不定有你感興趣的故事。”
“故事?”聽到這兩個字,年素七眼前一亮,“好啊。”她最喜歡看故事書了。
靖王點點頭,“野史。”
“這種小地方也會有野史嗎?”年素七好奇地問,她一直以為只有大都城才會有野史。
“當然會有,只是這種書籍在別的地方鮮少見到。”靖王丢了兩本書給她,“好好看看。”
“哦。”年素七手忙腳亂地接過,還不忘澄清,“奴婢只是看着玩的,不負責查案。”
靖王本就沒指望她什麽,遂點點頭,“嗯。”說罷便不再理她。
年素七的心情這才放松了下來,端起一本書靠到矮榻上看,窗外有人走過,樓下也隐約傳來嘈雜之聲,便顯得房中尤其安靜,間歇傳來靖王翻閱紙張的聲響,半天的時間晃眼便過去了。
用完午膳之後,靖王繼續看書,年素七已經有些打盹了,心中數着他翻過的頁數,都忘了看自己的書了,半晌之後,靖王終于忍不住轉頭,本想質問她到底有沒有在看書?卻發現年素七正望着自己的後背癡癡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靖王張了張口,終究沒有說話,轉身回去繼續查資料。
年素七發了一會兒呆,反應過來,連忙翻看自己手頭的書,一會兒便咯咯笑了起來,靖王假意沒有聽到,沒想到她很快又笑起來,還是捂着嘴笑得極其壓抑,靖王閉了閉眼,有些無奈地嘆道,“你看到什麽好玩的故事了?笑得如此開心?”
年素七連忙反應過來,“對不起對不起,奴婢是不是打擾到王爺了?”
沒想到靖王居然點點頭,“有點。”
“那奴婢不笑了。”年素七抿唇笑道。
靖王沒再說話。
年素七果然不笑了,不過她一直在抖,靖王回身看她時,就見她抖得花枝亂顫,憋得雙頰通紅,忍不住問,“你到底在看什麽有趣的書?”
年素七哈哈一笑,回道,“奴婢正看到一個傻女婿給岳父岳母家拜年的故事,話說這個傻女婿不會說話,為了陪媳婦回娘家,特地出去學說話,他走到一片棉花地,棉花上面都開着白色花蕾,地裏裂着一條條縫,一位秀才說,‘上面花蓬蓬,底下一條縫。’傻女婿認為很好便記下了。然後他繼續走,看見一個漂亮女子,秀才說,‘雪為肌膚花為容,君子好求美人摟。’傻女婿認為很好又記下了。他繼續往前走,看見一少年打他的父親,秀才說,‘兒子打老子,豈有此理!’那少年不是父親的對手,便說,‘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傻女婿認為很好便記下來回家了。然後他陪媳婦回娘家剛好遇見旁院的小姨子,頭上插着朵朵白花,下穿綠色裙子,傻女婿便說,‘上面花蓬蓬,底下一條縫。’小姨子一聽分明是罵人,氣得喊來傻女婿的老丈母娘評一評理,傻女婿的丈母娘雖說年齡已高,但豐韻不減當年,仍有幾份姿色,傻女婿便說,‘雪為肌膚花為容,君子好求美人摟。’老丈人在一旁氣得實在忍無可忍,上去就是一耳光。傻女婿便說,‘兒子打老子,豈有此理!’旁邊人一聽,氣得都跑來打傻女婿,傻女婿一看事情不妙,便說,‘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一溜煙跑了。”年素七講故事時,眼神晶亮,明媚的笑容充斥了眼角眉梢,靖王看着那晃眼的笑不由得心神恍惚,并未留意她所講的故事。
chapter:52
年素七講完見靖王只是愣愣看着她,并未随她一起笑,她的笑容忙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王……王爺覺得不好笑嗎?”為什麽她覺得很搞笑?難道是因為自己講得不好?
靖王的眉峰這才抖了抖,“過來。”
年素七不敢遲疑,忙站起身走上前去。
“書帶過來。”
年素七連忙彎腰撿起,“奴婢講得不好,王爺自己看的話一定會覺得很有趣。”
靖王的唇角抿了抿,“你道是本王跟你一樣閑得慌?”
年素七走到他身側一尺有餘,“啊?”王爺不是要看書,那他要書幹什麽?
靖王微微傾身,不待她反應,已經一把操過書去,“好了,這種亂七八糟的書先別看了,把剩下的那本看完。”
年素七敢怒不敢言,怏怏地坐了回去,又撿起另一本書,只看片刻便紅了臉,她的目光悄然投向靖王,想開口說點什麽終是忍住,她把書悄悄塞到矮榻的枕後,對靖王道,“王爺,奴婢看完了,您再丢一本書給奴婢看看吧。”
“這麽快?”靖王顯然有些不信。
“嗯,看完了。”年素七粉頰緋紅,目光閃躲。
靖王瞧她一臉心虛的模樣,冷哼道,“書裏都寫了些什麽?”
“沒……沒什麽……”年素七的臉更紅,心更慌,腦中忍不住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些惹人臉紅心跳又忍不住想偷看下去的字字句句,覺得自己真是個壞女孩。
“拿過來。”靖王命令。
年素七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卻不說話也不起身。
靖王眯了眯瞳孔,“要本王親自去取嗎?”
年素七想想更是不妥,“好……好吧,奴婢送過去。”邊說着邊極不情願的自枕頭下取出那本書,卷了幾卷,然後低頭走近靖王桌邊,飛快地将書反扣在他桌面上,急急退去,靖王頗為好奇地拿過書一看,頓時啞言,居然是房中術,描敘男女雙修的書,他耳廓微燙,腦中飛快掠過她羞澀不敢對視的模樣,那種異樣之感再次漫過心田。
房中久久沉默。
年素七知道靖王翻開了那書,感覺就像自己在看一樣,依然是面紅心跳,直到靖王合上書随手丢到一旁,那顆砰動的心才趨于平靜。
片刻之後,靖王轉身丢過來幾本書,“這兩本是游記,你慢慢看吧。”聲音平穩,并沒有她預想中的尴尬。
年素七紅着臉接過,“謝王爺。”
靖王也不看她,繼續折身看書。
好長一段時間,房中再無旁的聲響,只聞書頁翻動之聲。
晚膳用過之後,靖王繼續看書,劉進德送來一壺熱茶,又退了下去。
年素七為靖王沏茶侍候,細細的水流聲,然後茶香撲鼻,一只素手握着茶盞遞了過去,“王爺請用茶。”
靖王正忙于手頭上的事,也未擡頭,便循着聲音伸手去接,卻不小心握住一方柔軟,不禁詫然擡頭,年素七卻是一驚,猛然撒開手,杯中水一下子潑灑到靖王的衣袍上,“呀!”年素七更驚,“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不待靖王反應,她已經慌手慌腳地取來幹淨巾子替他擦拭衣袍上的水漬,可惜那水早已滲透了進去,年素七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王爺,燙不燙?疼不疼?”她跪在他腿邊,仰頭望他,那水波潋滟的眸子中蕩着薄薄的霧氣,她着急又慚愧,小手不停揪着他濕噠噠的衣袍,企圖将水拎幹,靖王鬼使神差地抓住那只柔夷,緊了緊,“不燙,也不疼。”
“可那水很燙的。”她的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流了下來,“方才奴婢倒水時不小心被濺了一點星沫子都覺得疼,王爺怎麽可能不疼?”
靖王似是回過神了,猛地松開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淡淡自嘲一句,“本王的腿如果能感覺到疼,反而是好事。”
說起這個,年素七就更加慚愧了,她緊忙跪下,“都怨奴婢無能,從明日起,奴婢一定好好替王爺治腿。”她想起施呈書送給她的那本醫書,或許真的可以從那方面入手,還有上次張大夫送給她的泡澡方子,雙管齊下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
靖王淡淡一笑,并不以為然,他現在最關心的并非腿疾,而是他們即将要克服的道道難關,能否活着見到七殿下,這才是當務之急要考慮的問題,“此事不怨你,起身吧。”
“王爺的腿一定燙傷了,奴婢去給您拿藥,順便換了這身濕衣服。”年素七急忙起身,很快取來傷藥和幹淨衣裳,擱放在床邊,她走過來剛要推動靖王的輪椅,卻被他止住,“你回避一下,讓劉伯進來。”
劉進德像是長了順風耳,不待年素七說話,已經推門而入,笑眯眯地接過年素七手頭的工作,“小七,你回自己的小房間。”邊說着邊示意了一下屏風的方向。
年素七不知道靖王為什麽要支開自己,她又不是沒見過他的腿,而此時靖王的心情卻不能用言語來表達,他不想她看到這樣無用的自己,而這樣的情緒以前卻不曾有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似乎有什麽在變化,卻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在變化。
經歷了潑茶事件後,靖王對年素七的态度就令她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麽,前後想想,也就剩潑茶的事了,劉進德剛剛去了‘清關寺’,只有夜殺獨守房外,靖王依然在秉燭夜讀,他為一點點渺茫的線索而不停努力,上次在清明鎮,正是因為《太平郡縣圖志》那本書才令敵人提早露出了馬腳,只是此刻,他們的線索還未找到,整個案情也毫無頭緒,如果想從古籍中尋找蛛絲馬跡,便有如大海撈針。
“王爺可有線索?”自潑茶後靖王便一直沒再跟年素七說過話,她有點讨好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詢問。
靖王将可能有線索的書都做了記號,堆在一旁。
年素七看上去約莫有五六本書的模樣。
靖王沒有擡頭,亦沒有理她。
chapter:53
年素七心中愈發覺得是因為自己笨手笨腳把水潑在靖王身上的緣故,心中暗嘆口氣,自己也真是的,不就是不小心被靖王握了下手,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自己也沒少塊肉,幹嘛大驚小怪的?害得現在主子連看她一眼都不樂意,“王爺,對不起,剛才奴婢真的不是故意潑您水的,奴婢知道錯了,王爺若要責罰,奴婢絕無怨言。”綿軟的聲音裏帶着絲絲愧疚,年素七邊說着邊順勢跪下身去。
靖王仿若沒聽到,也沒看到,他心中正在生自己的悶氣,年素七絕對想不到靖王此刻腦海中的畫面,否則她一定會吓得奪門而出,而不是可憐兮兮地跪在這裏乞求原諒。
許久之後,直到年素七跪得雙膝發麻,靖王才開口,聲音很冷漠,似乎還處在生氣狀态,“若是困了,便先去睡吧。”
主子沒睡,做奴才的哪裏敢先睡?
年素七雖然平日裏沒規沒矩,但這麽淺顯的道理她還是懂得,尤其她現在還是‘戴罪之身’,更不能行差踏錯,所以她壓根不敢起身,“奴婢不困,王爺餓不餓?奴婢給您叫點夜食?”她擡頭仰望他,目光中都在傾訴,原諒我吧,原諒我吧,原諒我吧……
靖王下意識地低頭看她,那樣如小狗一般哀求讨好的目光正楚楚動人地凝視着自己,他差點就要彎下身子去摸她的腦袋,手舉到半空中又收了回去,“去吧。”
“太好了!”年素七見靖王接受了她的示好,一躍而起,“奴婢這就去!”
“等等。”就在年素七的手已經拉開房門的一瞬,靖王開口,她忙笑眯眯地轉身,“王爺還有什麽吩咐?”
那樣的笑容差點閃花了他的眼,令靖王差點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王爺?”年素七見靖王出神,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靖王這才斂住神色,沉聲道,“讓夜殺陪你去。”
原來王爺是擔心她的安全,年素七心中湧過一股暖流,欠了欠身,“奴婢多謝王爺。”
待年素七掩門離去,靖王才擱下手中的書,閉上眼睛,大拇指輕重不一地揉着兩邊太陽穴,滿腦子居然都是年素七娉婷的身影和她璀璨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所以心裏煩躁得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年素七推門而入,靖王正望着一頁書在發呆,連她走進來都沒有察覺,如此不警惕的靖王她倒是第一次見到,年素七将托盤小心翼翼地擱在靖王書桌旁,“爺,奴婢準備了一碗蓮子羹,一碗番薯粥,您吃哪個?”
靖王這才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