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那生客見是個漂亮女人,豬油蒙了心想占便宜。被她一手背後一手揮舞折扇,扇出桃花似的粉末。一息不到,那人朝天倒地捂着臉哀嚎起來,沾粉末之處腫得不辨五官。
衆人吸了口涼氣,一時看熱鬧的心都淡了。
如何能忘?任何一家明月樓分樓都不容人鬧事,所謂“鬧事”自是指破壞樓中財物。打壞擺設、傷了樓中人,都會教客人承受不起的。
她亮出分樓主的氣魄,瞥了眼幹架幹到一半卻因為自己出現而被迫停止打鬥的殺手和米羅,又淡淡掠過不辨喜怒的卡妙,最後收斂視線,啪的聲合上扇子,慢慢向鬧事的生客走近——只不過那人已說不出話了。
國有國法,樓有樓規,敢在明月樓鬧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條命在。只見這分樓主面不改色吩咐一聲,“打斷腿,丢去山裏喂狼。”
那看着不太有錢的生客吃了一驚,随後嗚嗚嗚嗚嗚要說什麽,八成是在讨饒。卻已被面無表情的小厮提了起來,從窗戶拎了出去。
卡妙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卻又暗自道,這小子就不能從門走嗎,莫把窗棂給踩壞了。
到最後還是米羅卡妙由正門進走窗戶出,米羅摟着卡妙與他共騎那匹好馬,甩開四蹄朝着最近的下一個明月樓分樓去。畫面似曾相識,飯後飚一飚馬,再不至于手腳發軟了。
“……統共就摔斷了一根,至于發通緝令麽?”畢竟自诩正道多年,名字被挂上通緝令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管他明月樓是邪派,通緝令威懾力不會太大,米羅也不免心裏酸澀。他深吸口氣,抱緊了卡妙的腰把臉埋在卡妙頸邊,“撿起來擦擦還能用,不礙的。”
卡妙回頭看了米羅一眼,知道米羅心裏難受,最終什麽也不說默默把缰繩拽緊了些。
從新陽城城南到城北“照妝臺”走了半天,已是最近的路程了。二人騎着馬走走停停,每當天色太晚又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就露宿野外啃點幹糧,讓馬兒自己在一邊吃草飲水去。
難為卡妙一個谪仙也似人物,陪米羅風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還要躲避逐利之徒的追殺。
幸好卡妙的馬跑得快,路上只用了兩天半。
亭外相思何處寄?京城十裏盼歸亭。此地雖名叫盼歸亭,顯得纏綿悱恻,卻因是進出京的要道,更有錯過了宿頭又不能在天黑前進京的來往官民經常在此投宿,慢慢成了聚集了十幾家客棧、七八家酒樓的小鎮子。又因着湖畔有個亭子,傳出過好幾段風流佳話顯得別有意趣,明月樓又把分樓“憶往昔”開在這兒,這就引得很多人慕名而來聚居此地。
明月樓開,名動天下。每個分樓所開之處都能帶來繁華,這就是明月樓的高明之處。
明月樓分樓在繁華之處開得已算密集,卻從沒出過臨近的分樓相互搶一點客人的情況。這一行最忌重複,明月樓開在各處的分樓各有不同,包你去了這家還想去下一家。客人無不賞完舞還想聽唱,坐了船又欲登高,用着陳釀佳肴一擲千金博得各色美人展顏一笑,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扔進明月樓。
明月樓能做到這等程度,說是登峰造極也不為過,其樓主目光長遠絕非尋常人物。便是米羅與明月樓樓主有仇,也不得不嘆一句,“旁的不提,明月樓不愧為天下第一樓。”
卡妙點頭稱是。
盼歸亭既是進出京要道,官道與水路湖泊離得不遠。明月樓分樓“憶往昔”臨湖而建重修窄岸,又請來工匠造就畫舫扁舟。兩岸栽果樹,坐船膩了還可上岸騎馬奏樂采摘鮮果。金舟畫舫兩岸歌,艄公撐船,卻不會打擾船內的客人。許多武林人包畫舫游樂就遣了艄公下船,換自己馭船,吃住都在船上。
憶往昔,自然是指與明月樓樓主的往昔。
米羅很不耐煩打啞迷,偏生為了自己身家性命不得不猜來猜去。他遍尋記憶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與那個連真面目都不敢顯露、對面相見不相識的明月樓樓主有什麽往昔可憶?
那小小的紙風車他看了數遍也看不出名堂,哪怕拆開來也就是極尋常的孩童戲耍之物。若要硬說出什麽特別的,真是難為米羅了。
湖心最華美的畫舫之上,西域歌姬迪蒂斯唱完一曲,那歌聲餘音繞梁,比起傳說中的鲛人也不差多少。船頭歌姬看向立在湖畔亭之人,欲語還休。雖然這位明月樓分樓主的态度有待商榷,可那絕色佳人神态間情意流轉已是昭然若揭。剛才這兩個人遙遙相望的畫面,還真是……真是什麽,米羅不願再想了。
女子間也能有那樣眼神?那男子之間豈不……
“少俠是樓主請來的貴客,若是在下招待不周,還請寬恕些個。”此處管着“憶往昔”的分樓主嗓音極像那夜和米羅定下賭約的明月樓樓主。她的五官頗有異域風格,一身勁裝,腰束貔貅玉扣,負手而立,臨水聽風,回頭時米羅看到一雙極為美麗的冰蘭色眼瞳。
那雙眼……米羅記得自己曾見過,在小時候。
又或許不只是在小時候見過。
米羅看向卡妙。
本國國力強盛,與番邦素有往來,約法三章之後做了常客的番人及其與國人結合孕育的兒女不乏各種各樣的瞳色。冰蘭色眼瞳并不如何稀有,卡妙不也是麽。還有明月樓分樓“憶往昔”這位男裝女子——化名妙棋的分樓主,有着不遜江湖俠客的爽直。備下好酒好菜,寥寥數語直言“憶往昔”有些新曲目要練上一練,道聲“失陪了”潇灑拱手大步離去。
說起來明月樓各分樓總有排序。常年蟬聯前四的分別是“攬清輝”、“青雲端”、“水雲天”、“共潮生”,“憶往昔”與“霜流霰”相互争奪第五的排名,至于“照妝臺”壓根排不進前十。
方才妙棋已和他們直說了,“憶往昔”并無明月樓樓主的暫住之處,線索到這兒就斷了。即使有又待如何?那等腌臜地,去了也無益。
可“憶往昔”偏偏處處教米羅覺得似曾相識,就連歌姬方才唱過的那首歌都好像聽誰唱過。
上畫舫夜游盼歸亭,米羅有些坐不住了,想去別的船裏看上一看。人家“憶往昔”的分樓主大大方方以禮相待,把他們兩個不速之客當成貴客,再不打招呼偷偷摸摸查找線索有些無禮。米羅不知該不該和卡妙說這回事。
米羅:卡妙,我想……
卡妙:不,你不想。
米羅指定把兒時的事全忘在腦後了!怎麽就不開竅!氣得卡妙直想撲上去咬他,憋得面色蒼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莫非卡妙暈船?米羅心裏犯嘀咕。
一夜休整,卡妙自睡了沒去理他。次日一早看米羅表情就知道他忙活半夜沒查出什麽,卡妙問也不問,權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米羅今日要去看一個朋友請來的神醫。
艾歐裏亞與米羅同歲,是五宮門門主座下首徒艾俄洛斯的弟弟。他自嘲除一身蠻力無可與大哥匹敵,因此早早辭別大哥獨自在江湖上闖蕩,這番際遇倒讓米羅有幾分悵然。
兩人雖後來天各一方,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以書信互通有無。這回艾歐裏亞聽說他的事,求動了神醫穆千裏迢迢過來給他解毒。
事情到了這步實在簡單得很也順利得很。
米羅不和卡妙分說也是因着沒有十分把握。神醫穆若是能解米羅所中的奇毒,那麽此事就算是了了,頂多以後自行向明月樓樓主讨回來。可若明月樓樓主當真打着別的主意,那麽他想解毒,路上一定困難重重。困難重重也就罷了,怕就怕明月樓樓主說不定要他的命。如果沒了命,又怎麽回來呢?
不如不辭而別,這樣卡妙也不必再卷入其中,白白為他這個品性不佳之人勞心傷神。
“你是米羅?”穆神醫溫聲道,“幸會。”
這位穆神醫還很年輕,蛾眉皓齒,倒與邪派魁首天地玄宗宗主史昂一脈相承。磕磕碰碰多年米羅早已看淡正邪之分,雖自诩正道,卻與邪派數得上名的人都有些往來。因此他沒有立場也不會探究穆究竟是什麽身份。
“這毒我解不了,”穆把過脈就是一聲長嘆。不止解不了、不能解,他還知道下毒之人是誰呢,“奉勸你一句,還是仔細想想你對誰留過情、惹人傷過心,快些找那人解開心結罷。”
神醫穆匆匆的來,急急忙忙又走了。
這……這神醫也太随性了吧?好歹給個準話呀!唯餘米羅立在原地目瞪口呆,要是穆的醫館就在這兒,他八成要把牌匾砸了的。
不過經穆一提醒,米羅倒是想起兒時并初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