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江湖的一些舊事來。譬如前些年他忽然在某個特殊的日子收到定情信物,另附一封深情款款的尺素。米羅忽然有些後悔他當時沒有展信細讀,或許那上面會有明月樓樓主的署名,又或許他能知道這份思慕緣何所起。
天已大亮,行人漸漸多了。有人行色匆匆險些和他撞上,說聲“抱歉”低頭就走。這本是件無傷大雅的小事,可米羅徒然警覺站定。
錯肩一瞬,米羅隐約嗅到那人身上淡淡冷香,電光石火間想起和明月樓樓主的賭約。
“卡妙!”他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高聲喚道,那人頭也不回,米羅這才覺出自己叫錯了。
明月樓樓主!那人手裏拿的傘好生眼熟!明月樓樓主又怎會是卡妙?只不過方才那人身上似藥似花的清淺冷香與卡妙很相合罷了!
米羅暗恨自己反應不夠快,不然錯身時扣住那人脈門,說不定現在自己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再不然撕下那人一邊袖子去,任他會千般遮掩的法門在人群中也是一目了然。
可惜馬後炮最是無益,明月樓樓主的輕功不在米羅之下,眼瞅着只差三五步可就是追不上。眼看那人往湖邊當年以亭子命名此地的、最初的盼歸亭去,米羅加快了腳步。
滴答。
下雨了。
米羅追進亭中時,那人已使出輕功踏水三次背對他站在湖對岸。明月樓樓主這回沒戴面具,可從頭至尾米羅也沒看到他正臉。又因着中毒運真氣時間稍長就脈象不穩,貿然追去恐捉人不成還要掉到湖裏,只能遺憾地看着那人悠悠然擡起手打開把柄深色油紙傘,沒入行人紛紛張開的紙傘間,再難尋覓。
被明月樓樓主引到盼歸亭,米羅順便躲雨。站在這裏才想起去年自己來過,還在這兒救過一個姑娘。但天可憐見的他連那姑娘叫什麽都不知道!更對她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明月樓樓主有話不會直說嗎?憶往昔……憶……
亭內柱上望湖的方向刻着首小詩,米羅認出那字與明月樓分樓“照妝臺”的分樓主那把扇子上別無二致,定是明月樓樓主留的。米羅湊近些,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一字字念出來,
“盼歸湖上行人絕,簫筝不響歌喉咽。竹馬騙嫁少年時,品茗對弈把酒卻。
曾約行遍天下路,月照當年惜別處。當年離人猶不歸,賞月前塵夢桃樹。 ”
詩不長,含義倒是豐富。他一邊思索“我什麽時候同人品茗對弈把酒”、“惜別處是指這裏麽”、“桃樹又是怎麽回事”以及“我與誰約定一起走江湖了”一邊為“竹馬騙嫁少年時”掬一把冷汗。但願不是小時候造的孽……米羅沉吟半晌才覺到雨已停了,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盼歸亭畔,千裏雨霁,水天難分。
盼歸亭“憶往昔”臨湖聽雨是一景。
可惜好景不長,卡妙也沒在米羅身邊與他同賞。起個大早飯都還沒吃,也就米羅那個傻小子眼巴巴找穆解毒。穆還欠卡妙人情呢,看破不說破,神醫君子也不怎麽正直。
卡妙打着傘在雨裏悠閑漫步,打算先去阿布羅迪那兒用些點心。他寬慰自己:米羅不辭而別言而無信也不是一兩次了,常事而已,不生氣。要是次次都氣,那卡妙早氣死了。
雨停以後卡妙的馬遠遠跟着他出來遛達。
卡妙那馬大有閑庭信步的派頭,走到離門最近的地方,似乎是認為自己找了個絕佳位置,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滿意地休息了。
“稀客,怎的忽然想起到我這來了?”正在收拾雨棚的阿布羅迪見是卡妙,忙招呼他過來取出預留給他的三塊玫瑰酥。又回店裏給卡妙的馬拿來一塊米糖吃,馬甩甩頭打個響鼻。
“就坐這兒吃,正好當個活招牌。”阿布羅迪給卡妙提來一壺茶,“再嘗嘗我新泡的玫瑰茶。”
每年春冬兩季,盼歸亭的明月樓分樓都會代為售賣阿布羅迪做的玫瑰酥,也算是“憶往昔”的一大特色。卡妙和阿布羅迪還有些別的交情,因此也不推辭,就在他門前坐下來吃。
“阿彌陀佛,師兄教我好找。”小和尚找到卡妙時,他已快吃完了。那雙手修長白皙,合該撥動琴弦。卡妙細細吃下手中的半塊糕點,心滿意足噓了口氣,又取條新帕子拭唇再淨了淨手,這才擡眼看向跟前的和尚。
卡妙自知惹事不少,找上門的也不少。有的是他自己樂意,有些是代人受過。這小和尚他不認識,所以此乃後者,“我不是你師兄。”
“一飲一啄,世事皆有定數。情之一字,觸之即傷,師兄何苦執迷不悟呢?”小和尚說了句雲山霧罩的話,報上名來,“阿彌陀佛,貧僧法號無稽,這次下山特來向師兄讨一物。”
“來讨什麽?”卡妙以為他是來要阿布羅迪做的玫瑰酥。武林第一美人親手做的糕點,每天就賣三百塊,多了、晚來都沒有。江湖上慕名想買的人不知凡幾,三教九流都有。好歹是素點心,滋味比禦膳房做的也不差,有和尚想讨卡妙也不詫異了,“我早都給吃了。”
無稽小和尚瞠目結舌,半晌才難以置信道,“可……可那是師父的佛珠啊!”木栾子,統共一百零八顆,都吃了!?師兄你牙口真好。
無信則無懼,無懼則妄為。
小和尚心想這便宜師兄心術不正,若非趁師父入定,本寺至寶才不會被輕易盜走!可現在整個和尚都沉浸在“師兄把佛珠給吃了”的驚恐中,眼神也從譴責轉為掩飾不住的震驚。
慢着!我沒有!卡妙差點把玫瑰茶噴出來。
損友不可交,一聽這事就知道是沙加借自己名號幹的。卡妙替假和尚沙加背了一口黑鍋,偏偏還甩脫不得,誰教自己當年年紀尚輕,為躲仇家需要神出鬼沒混淆視聽。
真是罪過呀罪過,下回定要向沙加讨回來。
雨停以後米羅用袖袋裏最後兩文錢在路旁跟老大娘買了兩個芝麻燒餅,自己吃了一個,帶一個給卡妙。因着景色很美,幹脆運起輕功在街上走馬觀花般看,真氣滞塞便慢慢遛達。兜兜轉轉在阿布羅迪的店鋪後門那兒看見卡妙的馬,這才繞到前面與卡妙相見。
小和尚一身灰色僧衣,個矮,頗不起眼。米羅來時又沒說話,因此米羅壓根沒注意他。
“早上不辭而別其實我……”米羅和卡妙離近了些,正嗅到他發絲香氣,不由一怔。忍不住站得更近些,低聲道,“卡妙,你身上好香。”
罷了罷了,好歹自己回來省得去找。卡妙看米羅一眼,輕聲回道,“沐浴的香氣罷了。”
米羅湊近卡妙去嗅,發覺他身上也有香氣,混着些許雨水氣息辨不分明。幹脆攬住卡妙往懷裏一帶,“這是什麽香?是花香嗎?”
卡妙一僵,由着米羅抱住自己。耳尖飛紅,卻半點沒猶豫放松身體靠他懷裏,下颌抵他肩上,也不管行人是否側目,“你猜得出來?”
“猜不出。”男子漢大丈夫,誰還會制香調香不成?除非親眼見過的花草藥材,否則他都是聞得到分不出。米羅搖頭,“難以分辨……”
“那我脫了衣服,讓你好好聞聞?”
“好。”米羅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待見到卡妙解開外袍褪下要露肩頭時,才想起還在街上,一顆心突突直跳急忙拉住他手,“別在這裏!”
“我們回去再……”米羅心中罵自己口無遮攔、不知羞,可這一改口徒增親密纏綿的意味。
在清晨的微風中,米羅和卡妙手牽着手,兩人身高相仿,含情脈脈,彼此對視。無稽小和尚揉了揉眼,心想,怎麽師兄怎麽和個男人打情罵俏摟摟抱抱當街脫衣服不成怎的還約定回去繼續了,我這怕是還在夢裏吧。
細聽說話聲音也不同……莫非他真不是師兄?
可,可他不是師兄又能是哪個!?
“師兄!”定是邪門歪道弄出的迷障!江湖果然危險,師父誠不我欺。小和尚眼一閉,祭出降魔杵,喝道,“再執迷不悟休怪我不客氣!”
倒是義正言辭,可惜在場沒人理他。
卡妙忽然環視四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和尚沒看見,亦或是看見了沒照做。米羅幾乎在同時欲拔劍,他中毒後感知力沒以前那麽好,覺得有些風吹草動仿佛有人藏在附近。
來者不善,可這小和尚到現在都沒察覺,也是個憨的。米羅卡妙以背向靠近些,心裏想的都是:這和尚還是哪個寺來的回哪去罷。
他可是在叫你師兄?和尚的師兄不還是和尚麽?米羅以眼神詢問,立刻得到卡妙回答。
“不是我,”卡妙遺憾地看向自己那只被米羅緊緊握住過又放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