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幾時賴過?”兒時的喜歡哪能是逢場作戲?米羅的喜歡是真的,卻也不妨礙他的喜歡透着股不谙世事的殘忍勁兒。
卡妙打小就把米羅的喜歡和殘忍嘗了個遍。
米羅待他好時是真好,拼着挨娘親的打也要跑到集市上給卡妙買一串水靈靈的糖葫蘆。等他攥着那串糖葫蘆回到桃樹下時,糖衣早就化成了一灘,黏糊糊地淌到指腹上。
米羅嘿了一聲,嫌棄地甩了甩手。
……正甩到卡妙臉上,卡妙被自家娘指桑罵槐本就心裏委屈得很,嘴一扁眼淚就要下來。
米羅被他看得瞬間心虛,急忙裝作擦汗把卡妙臉上的糖稀擦幹淨。又是把糖葫蘆給卡妙吃又是許諾要送他紙風車玩,這才把卡妙哄得破涕為笑,蹬蹬蹬跟在他身後團團轉。
後來呀——
“死生契闊,與子……與子執手偕老。”
“……”卡妙總覺得和自己背得有些差別,不過米羅哥哥說的一定對,左右是自己記錯了。
“明年春天,我便來娶你。”
“好。”卡妙相貌與妙化魔女相似,想必若是托生為女,将來必出落得亭亭玉立雲鬓花顏。
可惜,假的仍是假的,總有人不惜得一直裝。譬如作女兒打扮的卡妙其實是男,又譬如米羅鄰家那位談吐不凡清麗脫俗的美人,竟是害得武林盟主淪為笑柄、使她娘兒倆有家不能回、隐姓埋名過活的妙化魔女本尊。米羅的娘得知米羅與“鄰家閨女私定終身”以後差點把他腿給打斷,言語之中竟存了死志。
米羅的爹不就被她迷得暈頭轉向麽?天殺的,辱人至此,又将發妻獨子置于何地……
“哭什麽,臉都哭花了。”米羅娘尋死的那日,米羅還哄着被他連累挨了罰的卡妙,柔聲道,“不哭不哭,聽你米羅哥哥給你唱支歌。”
再後來——
他不記得了。
不記得為卡妙許下的一輩子。
卡妙不吃不喝在桃樹下等了他一天兩夜,終是只等來米羅決意獨自闖蕩江湖,無争山莊想接回他們少莊主卻無功而返的消息。
江湖人只要門當戶對,兩個人又都沒訂親,表明心跡長輩古板到因為有了私情就不準成婚的還是少數。于是卡妙漸漸明白自己和米羅不能在一起的緣由,不止同為男兒,還有上一輩的恩怨,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卡妙的臉色都不是很好,脾氣也暴躁。而後執念漸深慢慢沉澱,最終變成了現在米羅看到的這副樣子。
幸好卡妙沒放棄,想方設法地追上米羅。
若是……若是卡妙執念不那麽深重,似米羅一般随意選擇一條最輕省的路來走,他們現在已然天各一方,彼此之間再無攜手的可能。
夢回時想到那種可能,米羅胸腔內那團血肉好像被一只手狠狠一抓。米羅睜開眼睛,身邊人事不變,唯案上紅燭燃盡,僅餘燭淚。
他愣了許久,把卡妙撈到懷裏才又睡着。
次日雪還下,卡妙仍替他撐傘。雪落在傘外,寂靜無聲,米羅卻只覺周身暖意融融。
他幹脆開口唱歌給卡妙聽。
時隔多年米羅唱歌還是和兒時一樣難聽,每個調子都跑,聽着像搖籃曲,沒幾句又哼唧到江南小調去了。然而卡妙的耳朵似乎比眼睛還不好使,等米羅唱完一段,鼓掌連聲叫好。米羅臊得厲害,趕忙和卡妙十指相扣晃了晃,“兜兜轉轉,這一世終歸與你相伴。”
“故所願爾,不敢請爾。”卡妙笑道,末了低聲又道,“洞房花燭夜,我可不會再讓着你了。”
“各自憑本事。”
米羅開懷大笑。
——我米羅何德何能,今生幸得卡妙青睐。
“其實原先知道你不是女子也不打緊的,當年是我娘……”連上一輩的最艱澀的事都能心平氣和地說起,該是真已釋懷。斂去笑後,米羅竟當真将自己記得小時候的事從頭講起。卡妙始料未及,但也不訝異。他說,他便聽,心中歡喜。過淨塵寺,他二人拾級而上。
“莫怕,我娘當年論佛時跟現在成了淨塵寺住持的圓真和尚惺惺相惜。他不會為難咱們的,”卡妙像是半點也看不到淨塵寺住持是怎樣的法相莊嚴,自顧自說道,“……若是他要動粗,我立馬換張臉管他叫爹。”
厲害了我的乖乖!米羅絕倒。
又一想卡妙裝和尚時自稱法號“空寂”,倒又與圓真和尚莫須有的兒子年齡正好對應。
到時候圓真和尚百口莫辯,可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再換張與之六七分相似的臉一喊,先前不信的人也猶疑。再叫聲“爹”真容不得別人不信!此事一出,和尚以後如何在武林立足、怎生做人!此舉太毒,有損陰德。
只不過米羅自己不信佛亦無意積那玩意。
“反正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誰。”卡妙淡然道,或許是淨塵寺住持,或許不是。可是與不是對他也不打緊,卡妙不懼事的,因着左右都有層出不窮的壞主意足以游刃有餘應付它們。
所以明月樓樓主正兒八經成個親又有什麽?
剛入夜,無争山莊張燈結彩,明月樓各分樓也紛紛挂起了紅燈籠,映亮夜幕。明月樓分樓在的各城紛紛升起焰火,絢爛了天穹。
兩位新郎官穿着火紅的喜袍打馬游街,那俊美無俦的臉龐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望。
“無争山莊莊主這筆風流債來頭不小啊……”
嫌命太長。閑人這麽議論着,在他們的不遠處有一個戴着鬥笠的過路人,卻瞅着迎親隊伍發呆,聽到“風流債”哼了聲一跺腳走了。
人的名,樹的影,這世上到底沒甚麽正義。旁人說一千道一萬,明月樓主還不是忙着到處開分樓,不時興風作浪,快活得很。
不單卡妙一個興風作浪,身邊還多個米羅。
如夜行時空中一輪皎皎明月,口渴時清涼泉水一窪,待嫁新娘子頻頻顧盼戴着的簪花手钏。明亮的月光照進來,将鸾帳內的一雙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相依相偎,纏綿入骨。
惟願此刻,地久天長。
—完—
少時惜緣青梅竹馬扮,
兩處相思,不知流年暗換。
經行同榻處,四目相對無言。
桃花随水空流轉,憑心做伴,又有何難。
天地拜罷,不如歸去,肆意江湖傳。
番外 且把相思寄明月作枕邊
易容千面,縮骨合身,換貌換形換神。
家傳絕學易容千面,首先就是把要裝作的各色人學透。練習各個年齡男女老少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都是卡妙從小到大的功課。
和其他武功比,易容千面絕對是個細致活。
更別提身份來歷不能瞎編,以免自相矛盾露出破綻教人懷疑。所以在行走江湖之前,卡妙把自己各個示人的樣貌來歷都細細推敲許久,複雜之處還少不得要以筆紙寫寫畫畫。
名字起得好聽一點,身份也要多樣才行。
從老人、姑娘、婦女、大漢,到俊逸書生、纨绔公子、風流劍客、道士和尚……都要有。為着法號,卡妙思索半晌才定為“空寂”。
他其實是很想叫“圓寂”的。
卡妙對佛門并無一絲好感,只可惜這麽個順口好記的法號斷不會有人取,因而想想就作罷。算來圓字輩的淨塵寺住持若是在妙化魔女剛退出江湖時有兒子,年紀該是空字輩。
……
卡妙在茶館裏裝作個滿臉褶子的老人,邊喝茶邊聽人高談闊論。偷眼去看旁邊桌專心吃飯的米羅,還在對方察覺自己視線看過來時撫須一笑,仿佛覺得米羅肖似自家兒孫。
米羅沒認出卡妙。
卡妙立在湖畔亭邊,裝作個容貌清妍、一雙笑眼的姑娘。為一塊繡帕險些落入湖裏,不遠處路過的米羅及時用輕功踏水而來把他救起。卡妙羞紅了臉嗫嚅着把繡帕送米羅,米羅沒收下,毫不留戀地告辭。一路倒有不少男人想和他搭話,害得他差點跟丢米羅。
米羅又沒認出卡妙。
卡妙在街邊租了個店鋪,裝作個相貌平平的婦人賣蒸得熱騰騰的豆沙包子等米羅從他跟前路過。米羅幾次從卡妙跟前路過,既沒有多看他一眼,也沒買他的豆沙包子。卡妙裝作小販又去賣糖葫蘆糖畫糖人,米羅依舊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三番五次卡妙納悶,莫說米羅,怎麽沒一個人買。不是扮得不像。卡妙自己吃一口就悟了:換他自己也不會買。
米羅還是沒認出卡妙。
武陵鎮,卡妙裝作個肌肉虬結的壯碩漢子當街賣藝。這回米羅走近前看卡妙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風,長槍也使得有模有樣。米羅和他攀談兩句,臨走還大方地給了一錢碎銀。
米羅仍然沒認出卡妙。
卡妙幾次扮作老和尚、小道士找米羅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