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今天下午,行駛在滂托海中部的卡路狄亞海盜船隊跟随領航的帆船進入了一個大風暴。
光線始終在變化。水平線上出現了一道亮光,上面是無邊無際的深灰色雲層,雨從那裏斜着傾注下來,與深藍色翻滾的海水連為一體。幸運的是只用了三十分鐘,他們就離開了這個風暴漩渦。更出人意料的是,天氣竟然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年輕的海盜們都跑到了甲板上,欣賞美麗的大海景觀。
這種美景難以形容。
還能看見船背後幾海裏外的巨大漩渦,那邊是那樣恐怖漆黑,而這邊的天空和海水是那樣清澈安靜,宛如夢幻的午夜藍,恍若用礦石粉末層層渲染的孔雀綠。他們很快就看不見風暴了,四周全是一望無際的海水和天空,朵朵不斷變化的白雲下,天邊玫瑰紅、橙紅和淺紫緩緩浸染開來,色彩瑰麗,令人驚嘆不已。藍綠色的海水猶如神跡。
不用卡路狄亞多說,船隊繼續朝着巴羅薩全速前進,海盜們快活地唱起了歌。
“在大海的那一邊,愛情的星辰為我引航,
它指引着我的船前行的方向。
一大杯麥酒,藏着寶的古老歌謠,出發了,
喔——有哪個男人不愛財寶。
我即将遠行,回來時會給你帶漂亮的珠寶,
海鷗——信天翁——請把我的思念帶到。
尋找——寶島——那裏有金銀和瑪瑙。”
一首歌剛剛唱完,他們就靠岸了。副船長米羅像孩子一樣站在甲板上,發出誇張的喊聲,看着眼前熱鬧的海盜城市——巴羅薩。
比起其他的海港,這裏确實熱鬧得多,甚至熱鬧得……有些過了頭。笛捷爾靜靜看着眼前一片混亂的場面,集市上到處亂跑的各類動物,堆滿港口的雜亂貨物,能看到在不遠處的巷子裏有幾個海盜赤膊互毆;畫着濃妝、穿着貴族式束胸衣,渾身散發着劣質香水味的女人跟拿着空酒瓶、走路都搖晃不已的醉鬼勾肩搭背……這裏還真是熱鬧啊……
腥鹹的海風拂動藍天上的白雲,碧海泛起輕柔的波浪。海鷗從海的那一邊飛來,途徑這座令人望而生畏卻充滿生機和活力的島嶼。
這裏是海盜之城巴羅薩,海盜的樂園、驿站、以及令人心馳神往的歸屬地。每年它都用自己獨特的魅力吸引成百上千的海盜不遠萬裏來到這裏,登岸,補給,享樂,離開。
任何人都能在這裏大賺一筆,享受美麗熱情的妓女,順便尋覓一個養活自己的好活計。
“新鮮啤酒便宜賣啦——!來一杯嗎壯士?”
“賣耳環!賣戒指!保證真品!都是今年王宮裏流行的新樣式!戴上試試吧美麗的夫人——”
“有要奶酪面包的沒有!買面包送椰子水!”
熱熱鬧鬧的碼頭,人們亂哄哄地叫賣。卡路狄亞把招募新船員的任務交給最穩重的船匠兼花匠——可靠的哈斯加特,就把望眼欲穿、恨不得飛到岸上的的米羅他們踢了出去。
“哦~哦~看我發現了誰?我先走了兄弟~”米羅吹了聲長長的口哨,撇下蓋爾特他們,朝不遠處那個拼命裝作旅行者、跟一個小販商量寶石價錢的石青色長發的年輕人走去。
“在這裏可買不到上等的寶石,親愛的卡妙~”明知道卡妙是在蹲點想逮什麽人,米羅偏偏用最暧昧的方式湊近他,咬着他的耳朵說,“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你一箱不同顏色的。”
卡妙的表情像是要撲上來咬他一口。
“該死!米羅,我現在不想逮捕你!別壞我的事!”卡妙沒有掙開他,只是壓低了嗓音。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卡妙長官~”米羅刻意壓低的笑聲震得卡妙心底一顫,“走吧,陪我喝一杯,我就不再打擾你的工作。”
卡妙剛想拒絕就被米羅打斷了。
“別拒絕我,這裏是巴羅薩,海盜的地盤。”米羅輕松地道破事實,“你知道在這裏海軍不受歡迎,我們都不希望你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識破身份,惹上麻煩……你說是吧?”
卡妙咬了下嘴唇,這下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了,“……好吧,如果只是陪你喝一杯酒。”
成功~米羅愉快地笑了。
男人嘛,又沒有什麽殺父娶母的深仇大恨,只要有心怎麽都能喝一杯或是打一架聯絡聯絡感情。早在他倆初次見面米羅就跟卡妙打過了,上回在蒙克利丹你追我跑也玩得差不多,所以他愉快地決定跟卡妙一起喝一杯。
他得寸進尺地低頭在卡妙嘴唇上吻了一下,挺純情的,基本算得上只是嘴唇碰嘴唇。
但這事放在卡妙身上就無異于五雷轟頂了。
“……”左腳絆右腳被米羅牽着手走了一路卡妙才回過神來,他覺得今天的米羅有點棘手。
“別胡鬧。”憋了半天,卡妙憋不出個下文,整理了下思路才繼續說,“你也別随随便便就吻我,這樣不好,有傷風化,我萬一沒忍住揍傷了你,讓街上的海盜看見了影響多不好。”
“我知道了。”米羅身體一陣顫抖,好半天才轉過身。他低垂着睫毛,顯得異常寥落。
一時間卡妙又有點心疼,想當初,聯手暢快地打過一架以後米羅知道他是海軍的時候就露出過這種表情。失落的、難過的……簡直就像被背叛了,卡妙當時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省下來的黃桃罐頭塞到他懷裏。以至于現在看到米羅的這個表情他也覺得難受,還莫名的愧疚,恨不得米羅要什麽他都答應。
他罵了下自己,這是病,得治。
……米羅其實早在心裏笑抽過去好幾次了,他偷偷狠掐自己大腿才勉強保持現在的表情。
下次吻你不這麽随随便便不就行了~
當然了,這話他才不會說出來。米羅似乎鐵了心地裝小媳婦,除了那句“我知道”,就沒下文了。卡妙被這氣氛悶得受不了,憋了又憋,這才又憋出一句話,“我們得快點。”
“喲~你這是迫不及待了?”米羅嗤笑,突然話鋒一轉,“還是說你和你的下屬約好了什麽時間?即使這是巴羅薩,海軍抓人也不需要這麽小心翼翼的吧?其實你壓根就不是為了抓人,而是為了暗暗地跟蹤什麽人?比如你的頭兒懷疑海軍裏有誰是叛徒……之類的?”
“你怎麽會知道這種事!?”卡妙吓了一跳。
“哦~看來我有幸猜對了。”米羅唇角上翹。
卡妙驚覺自己失言,閉了嘴——米羅實在太精明,他賣蠢也好,不正經也好,仿佛全都是為了藏住他那過分尖銳的精明,就像會讀心似的。每次有心觀察,都能把別人拼命想藏起來的前因後果給挖出來,讓人無從否認。
幸好米羅沒有再提跟卡妙此行有關的話題。
後來,在和米羅并肩爬上小酒館的屋頂看着夕陽喝完第三十杯酒,卡妙宣稱米羅“嗷”地滑下屋頂只是喝醉酒之後不慎發生的小意外。
然而當事人米羅并不這麽想——
“你故意的!”米羅哀嚎,“卡妙你公報私仇!”
要說卡妙公報私仇,還真有一點。
他們倆在屋頂喝完酒之後,卡妙扔掉最後一只空酒瓶,仰面合眼躺下,嘴角殘留的酒有一小滴順着下颌和脖領優美的弧線消失在了他的衣領裏。米羅躺在他身邊,心情複雜地看着他。喝醉酒以後卡妙的臉分外蒼白,合上的雙眼看上去冰冷而拒人千裏之外。然而米羅知道卡妙看似冷硬的薄唇有多柔軟,吻上去的味道有多好。他忍不住、忍不住地靠向那雙微微張開的嘴唇,想再次品嘗——
卡妙最初是放任米羅吻他的。
是米羅這個臭煞筆給臉不要臉繼續亂來。
請原諒米羅的唐突——反正他們幹過一架,痛飲一醉,躺在一起,似乎再來一發也無妨。
米羅的手一摸上來卡妙就倏地睜大雙眼。
米羅一驚,這才反應過來。卡妙要炸毛之際,米羅仿佛突然被神賜了智慧,在二人交疊的唇中輕輕溢出一聲,“我愛你妙妙……”
然後……就被踢下屋頂了。
米羅從屋頂上掉下去時不慎撕破了卡妙的褲子,而且你絕對不會想知道撕在哪裏的。
在約定好的時間冰河找卡妙報告的時候,就看見卡妙的褲子在微妙的位置撕了一個口,還有一個毛團抱着他長官的大腿嘟囔着什麽“我錯了別抛棄我”“十個小蜜蜂在我眼前飛。”
咦?仔細一看這不是米羅嗎這不是!
冰河覺得卡妙可能是想揍米羅,但是最後關頭忍住了。完全想象不到米羅挨卡妙的揍是什麽畫面……米羅還不得跳起來幹他?!
其實冰河完全不用擔心這個。
米羅非常體貼地把外套脫下來系在卡妙的腰間,給足了他面子。米羅已經惹毛卡妙一次了,他不想短時間內再惹毛他第二次。
嗯,理論上是這樣。可惜米羅一看到冰河靠近卡妙,他就覺得自己全身的暴力細胞都被叫醒了,他恨不得把冰河順窗戶扔出去。
實際上冰河就算什麽都不做只是站那,米羅也有足夠的理由上去踹他兩腳,更何況他和卡妙說話了,說話也他媽不好好說,還敢當他面咬耳朵。米羅在心裏把冰河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暗暗決定卡妙一走就揍他。
卡妙皺眉,決定先回去換褲子。
“警告你,別看他一臉的蠢樣。”實際已經對“自己回來時冰河還能看住米羅”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卡妙仍是叮囑道,“他揍人可狠了。”
也許是卡妙多心了吧,看冰河雙腳并攏挺直後背敬了個标準的軍禮,大喊“保證完成任務”時卡妙突然覺得,冰河挨揍一點都不奇怪。
卡妙,“……”
卡妙點點頭,表情特不忍直視地快步走了。
冰河喲!你也是時候獨自面對挑戰了!
“快說!你接近卡妙上校有什麽目的!”冰河當時完全沒意識到失落得像只鬥敗的公雞的米羅有多可怕,作死地祭出了訊問那一套,“你是誰?從哪來的?要到哪去?你是不是……”
“哪那麽多廢話!”畢竟現在卡妙可不在旁邊,米羅爆發出駭人的狂笑,他故意把手指攥出危險的“咔吧”聲,“我代你爸爸教訓你。”
冰河,“……”
冰河,“不要打臉!”
誰理你啊!米羅打的就是他的臉。
打腫他的臉以後,米羅用關愛傻子的眼神看着冰河,冰河終于沉不住氣了,“你幹嘛?”
“你想得美,不幹。”米羅說着,拍拍手走了。
冰河恨不得把米羅碾成閃亮的鑽石星塵,吹飛到空氣中,讓它和沙子一起落到海裏。
剛換完褲子卡妙就坐不住了。
萬一米羅又卷進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怎麽辦——
“你們原地待命,不要出去。”他對海軍士兵們說,“我出去看看米羅,馬上就回來。”
“長官,”一個海軍軍士叫住他,擔心地問,“會不會發生了什麽事?”
卡妙頓了頓,黯淡的光線下,他的一切都仿佛隐蔽在了下面,看不出一點端倪。過了一會,他用那種鎮定的、清冷的聲音說,“不會,在我眼皮底下,他能出什麽事?”
說完,他就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海軍軍士愣了半晌,沒頭沒腦地對旁邊的海軍士兵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咱們要盯的托洛尼富商會不會發現了,提前跑路。”
海軍士兵,“……我知道。”
而且不應該是擔心冰河他們嗎?米羅是怎麽回事?不會是通緝令上那個……兩個海軍面面相觑了片刻,在這樣一個恐怖的時刻,感覺自己好像知道了某些……嗯,不該知道的事。
揍完冰河,米羅并不急着離開。他看看四周的商販和來來往往的人,很自然地進了一家賣花的小鋪,在那裏給卡妙買了一支花。
買完花出來之後看到冰河,米羅又樂了。
雙手插在口袋中,米羅慢吞吞地走到了冰河面前,就像是一個不招人煩不舒服斯基似的,微微彎腰,“怎麽,跟見了鬼似的?”
冰河:壯士!求不揍!
米羅:呵呵。
米羅逮住冰河把又他揍了一頓,心情大好。
揍完冰河,米羅哼着小曲找了個相對高點的位置。迎上姍姍來遲的卡妙以後,告訴他自己等得好苦。最後,米羅吻了吻卡妙的唇角,把那朵花別在他的扣眼上,潇灑離開。
卡妙毫不意外地去領冰河,當然,分別前作為回禮,卡妙将一把幹果放進米羅的口袋。
每當他向卡妙哭訴自己的飲食有多單調的時候,卡妙就會塞給他一些小零嘴。上次是卡妙自己省下來沒吃的黃桃罐頭,這次是一些幹果。但是,天知道——米羅真正想要的不是這些吃的,他寧願卡妙自己吃了它們。
長嘆一口氣,米羅忍不住想痛飲一口酒。
天知道等卡妙開竅要等多久。
唉,該說果然揍了麽?透過冰河腫成豬頭的臉,卡妙幾乎能看到米羅愉悅的笑容了。
要看的人早跑得沒影了,冰河還好意思頂着被揍得可狠的那張蠢臉對卡妙告狀,“賞歡(長官),米喏(羅)又噠(打)我……”
……噗,好慫啊而且你說了“又”!真的說了!
卡妙看着冰河那張腫成豬頭的臉,雖然心裏過意不去可還是沒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你也被米羅那個神經病同化了麽?臉腫成豬頭的海軍士兵冰河首次開始懷疑人生。
此時此刻同樣開始懷疑人生的還有笛捷爾。
“你不會是真把我當兒子養了吧!”
“閉嘴,再破壞氣氛小心我揍你。”卡路狄亞沒看他,自己打開了衣櫃,從裏面把襯衣、馬甲、長褲、外套、帽子一件件往外扔。
再把它們放在一起從中挑出一套合适的。
他轉過頭來,對着笛捷爾笑了笑,“洗完了把這些都換上。我們先去集市逛逛,然後去吃飯。巴羅薩這小破地方看着熱鬧,其實沒有蒙克利丹繁華,餐館也就這麽一家還湊合。”
他大步走到笛捷爾跟前,十足調戲地捏起他的下颌,“再帶你去個女人多的好地方……當然,你不許和她們睡,本少陪你。”
海盜之城巴羅薩和笛捷爾以前見過的所有城市都不一樣,揣着錢袋的笛捷爾目不暇接。
“當心點,這裏小偷小摸可不少。”卡路狄亞看了一眼克制着好奇,卻忍不住不停四處張望的笛捷爾,聲音低沉帶着笑意說道。
“這裏還有小偷?”笛捷爾吃了一驚,冰藍的眼睛睜得很大,似乎有種不谙世事的淳樸。
“當然,我騙你做什麽。”卡路狄亞心情很好,喉嚨裏溢出一聲笑,“巴羅薩可是彙聚了下三流的各種人,坑蒙拐騙偷,很精彩呢。”
“跟緊我一點,別把自己給丢了。”卡路狄亞攬着笛捷爾的肩膀,把他往懷裏帶了帶,“要真走丟了可就要被別人拐走賣掉當觀賞魚了。”
巴羅薩的集市熱鬧得快要沸騰,各種新奇的東西大概只能在這座自由的海盜之城看到——
比如一只關着三十五只金絲雀的巨大鳥籠。
又比如一只年輕、敏捷的好狐貍,它在使勁兒啃着籠子上的鐵絲,尖利的白牙露出來。
除了新建築外還有廢墟般的舊建築物、古代神話中敘述的海神像,走出集市時他們一同從愛與美的女神張開手臂的傾斜門下穿過。
溫煦的陽光讓人心情舒暢,在船上航行的生活太單調了,總是窩在卡路狄亞的船長室裏,笛捷爾都快忘了岸上的生活有多美妙。
他一度那麽向往,偶然得到,又失去的岸上生活;本來以為的單純,在走過一段長長的路以後看遍它的複雜,甚至最終摒棄了它。
笛捷爾一點一滴地把那些回憶拾了起來,随着卡路狄亞的腳步在心中重新溫習。他們穿過一條暗巷時,笛捷爾的眼睛因為重新記起了一些東西而變得更深邃、瞳孔微微泛着亮光,就像放在黑色絨布上的原色寶石一樣。
黑暗的地方永遠不缺乏善于發現的眼睛——
“小可愛~為什麽愁眉苦臉的啊?來來~姐姐的胸借你埋,肯定會讓你忘記一切煩惱的。”
眼看熱情的特殊行業姐姐面不改色用老媽似的表情說着這些下流的話,不由分說摁着笛捷爾的頭,讓他的臉埋進了她偉岸的胸脯。
還忘記煩惱呢,忘記呼吸還差不多。
卡路狄亞心情愉悅地看笛捷爾憋得要死要活掙紮了一會,終于大發慈悲把他從特殊行業姐姐的胸前解救出來,“他是我的,不賣。”
笛捷爾看他的眼神簡直要化了,但是正在兩人深情對視的時候笛捷爾的身體突然僵硬,幾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卡路狄亞臉色一沉,瞪過去——另一個特殊行業姐姐把手放在他的屁股上,色氣滿滿地摸了他的蠢魚。
都說不賣了!禁止觸摸!
卡路狄亞船長把蠢魚的屁股從特殊行業姐姐的魔爪裏解救出來,用自己的手取而代之占領了最佳位置,還很自然地揉了兩下。
作為回應,笛捷爾咬了他一口。
面對圍觀群衆一臉“卧槽你都摸了為毛不讓別人摸”“雙重标準什麽的最讨厭了”“還摸!你這是當衆耍流氓知道不”,嚣張霸氣的猩紅蠍號船長卡路狄亞只是揚起下巴十分不屑地說——
“本少樂意,幹你屁事。”
好吧,你贏了,卡路狄亞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