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六年前的一個午後,複仇女王號率領她的船隊浩浩蕩蕩駛過笛捷爾的領地,笛捷爾出于對海盜的好奇悄無聲息地游了過去。他爬上船舷,看到卡愛貝尼的大兒子——當時還很小只的卡路狄亞正坐在甲板上啃一個蘋果。
軟乎乎的人類小孩!還是海盜船上的!
幸運的是,當時複仇女王號上通用希臘語。
笛捷爾就趴在船舷邊主動跟這個名叫“卡路狄亞”的小孩愉快地交流起來了,卡路狄亞雖然還是個小孩,但是戒心還是挺強的。當然,再強的戒心也敗給了笛捷爾自然的親和力。
還是小孩的卡路狄亞思維跳躍得連笛捷爾都追不上,他倆聊的話題也從“蘋果好不好吃”莫名其妙變成了“等我長大以後我就娶你”。被卡路狄亞的小手摸耳鳍的感覺還是挺新奇的,笛捷爾聽說“嫁給我每天都有蘋果吃”就這麽點頭表示只要卡路狄亞記得住他以後嫁定了。
多麽不靠譜的承諾啊!兩人擊掌為誓。
卡路狄亞不愧是卡愛貝尼的兒子,居然一本正經地詢問笛捷爾有多少嫁妝。笛捷爾表示除了一塊刻着他名字、早就不走了的破表,他收集的所有漂亮東西都可以給卡路狄亞。
在未來的海盜之王心中,那塊不會走的破表絕不是普通的破表!人魚肯給他財寶卻不肯給他那塊破表,肯定是比所有財寶都貴重的東西啊!說不定它能指出哪裏藏着寶物呢!
“那不行。”卡路狄亞吸吸鼻子說,“我要它。”
結果一言不合倆人誰都不幹了,笛捷爾悔婚,啊嗚一口叼住卡路狄亞的蘋果就往海裏蹿。卡路狄亞也是不含糊的,抱着蘋果死都不撒手。結果卡愛貝尼船長走出船長室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一條人面獸心的人魚在光天化日之下搶了她兒子的蘋果,還妄圖把她可愛的兒子拖到海裏!人魚要吃她兒子!(誤)
卡愛貝尼船長朝人魚開了一槍,但沒打中……
嘛,誰能想到他們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呢?
婆媳(?)相見簡直不能更尴尬。
“媽,算了,媽~”卡路狄亞和米羅不愧是親哥倆,就連打圓場的話都是異口同聲的。可惜被卡愛貝尼一手一個給擋一邊去了,“滾滾滾,有你們倆什麽事,都滾一邊玩蛋去。”
卡路狄亞,“……”
米羅,“……”
這特麽真是親媽!
“誰告訴你可以管我叫媽了小畜生?”卡愛貝尼就像完全忘了自己剛剛還親口說過“多一個兒子也成”似的,不依不饒地逼近笛捷爾的臉。
笛捷爾的鼻翼動了動,往後躲了躲,不為別的,卡路媽身上的香味真夠勁。誰知看到人魚細微的躲閃的動作卡愛貝尼湊得更近了。
這下笛捷爾眼淚都快出來了。
……真不愧是卡路狄亞和米羅的親媽。
“哈啾!”太過靠近的結果就是,笛捷爾一個噴嚏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卡愛貝尼的臉上。
鼻涕眼淚口水混在一塊,噴了她一臉。
收回前言,尴尬是沒有“最”可言的。
卡愛貝尼把搗亂的笛捷爾踢出了船長室,洗了把臉,重新坐下跟她的倆兒子聊天。笛捷爾只能率領一衆海盜蹲在舷窗底下聽牆角。
同樣是聽牆角,笛捷爾緊張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他海盜的關注點顯然跟他不一樣。
船長和副船長的身世一向很神秘,今天又突然爆出他們的老媽那麽牛X,也就讓人忍不住猜測他們老爸是誰?嗷嗷嗷太想知道了!
就連希緒弗斯也按耐不住好奇,假裝澆花在一邊豎着耳朵聽船長室一窩蠍子說悄悄話。
“媽~我還從來沒見過老爸呢。”米羅的聲音。
“那個死鬼在我懷你的時候就偷偷離開船隊不知道哪浪去了,估計和他姘頭一起上什麽地方快活去了吧。”卡愛貝尼不願多說,“別去找他,他敢出現在我面前,見一次打一次。”
“媽,我愛上了一個人。”米羅開始把他心裏那位怎麽怎麽好怎麽怎麽好跟卡愛貝尼說了一通,說得卡愛貝尼都從最初“小兒子終于長大了”的欣慰慢慢覺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還沒娶媳婦就要把娘忘了?她于是在這種不是滋味中,有點沒好氣地說,“我才不信。”
米羅臉上不動聲色,心卻提了起來。
結果卡愛貝尼下一句說,“像你說得那麽好,他怎麽會看上你?眼神得有多差?”
米羅一個踉跄,險些給她跪下。
“現在都沒拿下……你可真不像我。”卡愛貝尼沖米羅翻了個誇張的白眼,“這點出息。”
米羅失望地扁了扁嘴,感覺自尊心有點受創。這些年來他雖然沒談過戀愛,貼上來的男男女女也不算少,他覺得自己應該還是有些魅力的,結果在卡妙這裏頻頻受挫。
身為海盜看上一個海軍就夠艱辛的了,遠遠地看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一天有八十次想把卡妙搶到船上扒光,當然,也只敢想想。
他都要被自己可憐哭了。
米羅的訴苦讓卡愛貝尼特別尴尬,還安慰他幾句,後來大概覺得太丢臉,差點揍他。
“他的名字?”卡愛貝尼漫不經心地問。
心裏想的卻是——找機會斃了吧。
希緒弗斯下意識覺得他并不是很想知道米羅看上的倒黴蛋叫什麽,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哦,對了,他叫卡妙,是個海軍上校。”
希緒弗斯澆花的水全澆在了自己的鞋上。
大家都對希緒弗斯的反應表示理解,哈斯加特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差點把他拍地上。
說出卡妙的名字以後,米羅一個勁的勸。卡愛貝尼的惡意太明顯,連卡路狄亞都難得說了句好話,“米羅自己能搞定,媽你別管了。”
最終,沒來得及把卡妙身上的優點一一細數,米羅就在他老媽強大的氣場下默默回他的安達裏士號了——卡愛貝尼對于自己的小兒子愛上一個海軍這件事總是不大舒爽的,海盜船長女士一時不舒爽大概可以忍,不舒爽的時間長了,她就要讓別人也不舒爽了。
……等船長母子閑聊完,海盜們齊刷刷都散了各回各的吊床。卡愛貝尼踏着她搭過來的木板又回了她的複仇女王號,努力減弱自己存在感的笛捷爾還是被卡路狄亞一把拽回船長室。卡路狄亞問他,“沒什麽想跟我說的?”
笛捷爾搖頭搖得都快把脖子扭斷了。
能說的他早說了,不能說的還是不能說。尤其是卡路狄亞為什麽不記得小時候他們見過、笛捷爾以前怎麽能變成人類的形态上岸還有所有問着問着就扯到卡路狄亞那個下落不明的老爸身上的事,笛捷爾一概閉口不談——卡路狄亞問的問題太深奧,他無法回答。
多說多錯,幹脆什麽也不說。
“是嗎……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啊。”卡路狄亞深谙拷問的那一套,所以他知道,閉口不談确實不能洩露什麽,但這是心虛的表現。
夜很黑也很冷,大霧模糊了挂在船頭的煤油燈發出的微弱的亮光。比起其他在大海上一同渡過的夜晚,今夜似乎格外漫長。
極簡單的燭臺上燃燒的那支蠟燭快要熄滅了。卡路狄亞換了盞燭臺,重新點了幾支。
看着融融的光照亮船長室,笛捷爾稍微放松了一點。與奢華的水晶吊燈相比,簡樸的蠟燭透着暖暖的氣息,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卡路狄亞坐回床邊。笛捷爾重新拱過來,像小章魚似的用四肢把卡路狄亞纏了個結實。
“別生氣了~嗚……”笛捷爾發出了有點委屈的嗚嗚聲,把臉貼在卡路狄亞背上,“我以前跟你說要和你結婚是認真的,不是說着玩~”
笛捷爾的坦白讓卡路狄亞氣笑了。
“跟我說說吧,人魚王子~”卡路狄亞帶着濃濃酸味的話飄過來,“你還跟誰說過‘結婚’呢?”
“你聽完不會生氣吧?”笛捷爾側過頭瞄一眼卡路狄亞的表情,不太敢說。卡路狄亞笑了。
卡路狄亞溫柔地說,“你說吧,我不生氣。”
“一叢點綴着甜潤漿果的灌木,老管家……”笛捷爾回憶着十幾年前的格拉梅溪莊園,養在莊園裏的大狗舔了他一臉狗毛。說到最後他有點不好意思,“還有迪莉娅夫人的……狗。”
嘿!這時候說真話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說真話的結果就是,卡路狄亞當着笛捷爾的面把那一籃艾爾熙德新烤好的、本應當做他們夜宵的牛油曲奇一口氣吃了個精光。
卡路狄亞你個大騙子!說好不生氣的!QAQ
複仇女王號率領她的船隊與卡路狄亞海盜團背向而行,繼續航行不到十海裏,從卡愛貝尼來的方向又出現一支極具特色的船隊。
那是由一大群非常輕便的小帆船組成的船隊,領航船看不出任何特色——是“黑鼠”。神出鬼沒的海盜船隊,他們很有自知之明,一直都低調地搶油水不多但沒有後臺的商船。
可今夜的“黑鼠”不太對頭。
在借着煤油燈的光仔細看了看“黑鼠”海盜團,卡路狄亞的目光透出警惕。“黑鼠”的船隊小了很多,速度更快,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笛捷爾皺眉,他嗅到了同類的氣味。
“黑鼠”的每一艘船上都有很淡的人魚的氣息,可海裏全部的人魚加起來也沒有這麽多,要讓他們乖乖待在船上形成一支有序的船隊是根本不可能的。更奇怪的是,那些零星的氣味,似乎全都來自同一條人魚——這算什麽?
“黑鼠”越來越近,海盜們紛紛跑上甲板。他們還沒有得到船長的迎戰命令,一時間也不太清楚到底該對突然冒出來的船隊做何反應。
到底打不打船長你倒是給個準話啊!
“都給我發什麽呆,升起紅蠍子骷髅旗,準備還擊!”卡路狄亞朝天開了一槍,“傳令下去,舵手立刻調轉方向,迎戰!哦不,給我打!”
衆海盜,“……”兩邊都是海盜!一句話不說上去就打不會顯得很不講理麽老大!
“有什麽異議麽?”卡路狄亞挑眉,一臉嫌他們笨的表情,“都看着我幹什麽,難道有人想操你媽你還能站在那瞧着?還不快去?!”
海盜們這才如夢初醒,亂哄哄地行動起來。他們很快船長的決定十分英明,“黑鼠”簡直是朝他們撞過來的,他們壓根就不講道理!
當第一個幽靈一樣的海盜悄無聲息地爬上猩紅蠍號的甲板,米羅副船長就把他掀了下去。緊接着第二個、第三個……笛捷爾驚訝地發現修羅主廚卸人手腳的動作也是快準狠。
“黑鼠”船隊從一開始就沒有點煤油燈,他們在黑夜裏全速前進,船隊卻連一絲光亮也沒有。這場莫名其妙的進攻沒有吶喊,在這樣的夜裏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就好像他們根本不是人類,而是某種夜視力極佳的動物。
不遠處,猩紅蠍號上發出微弱的星點光芒。海面上,卡路狄亞海盜團所有挂着煤油燈的船與“黑鼠”漆黑的小帆船交錯,微弱的光卻像被什麽吸收了似的,照不亮“黑鼠”的船。
今夜,卡路狄亞海盜團在第一時間對“黑鼠”的進攻做出了反擊。這是首次不清楚開戰原因的海戰,也是有史以來最詭異的一次海戰。
異樣的腥味越來越濃,與人血混雜在一起。“黑鼠”的海盜們形同鬼魅,愈加瘋狂。
笛捷爾當然知道。他太清楚了——
“黑鼠”船隊的每一個人都吃了幾口人魚肉。
很久以後在七海的傳說裏,猩紅蠍子就像幽靈的刺客,無聲地揚起了它劇毒的尾針,将死亡的黑影籠罩在每一只“黑鼠”身上。
……只有經歷那場海戰的人才知道有多恐怖。
“堅持住!都給老子機靈點……媽的!”卡路狄亞終于加入了戰局,他把舵手的工作扔給米羅,跳到了甲板上。“黑鼠”就像幽靈一樣吞噬着卡路狄亞手下的海盜,把他們拖進海裏。
“黑鼠”的統領是個其貌不揚的家夥。
人魚的視力是人類的數倍。到了夜裏,他們的眸子更會格外敏銳,夜視能力讓眼珠看起來格外明亮。當然以人類的眼睛還是看不出來的,可同類間就很輕易可以發現對方!
他不再是原先“黑鼠”的船長,而是一個相貌平凡的中年男人,笛捷爾卻敏銳地嗅出他才是統領“黑鼠”的人——就憑他身上的氣味。
還有,他能發覺笛捷爾注視他的目光。
接下來的厮殺也明明白白告訴笛捷爾,這個人不是普通的人類,他有部分人魚的力量。
“人魚的氣味,你不再是人類了。”笛捷爾一拳打飛“黑鼠”統領手裏握着的馬刀,接着毫不停歇地重重一拳朝他的臉上砸去,“你是誰?”
一聲悶響之後,笛捷爾看到的不是被打掉的牙齒或者飛舞的鮮血,而是漫天的冰屑。他的拳打在了憑空出先在面前的冰塊上,蛛網般的裂紋以他的拳頭為中心,分布在四周。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黑鼠”的統領右手一握,手中漸漸出現一根長長的冰錐。那是笛捷爾的能力,他卻使出來了。人魚裏有極少數能夠使用離他很近的同類的能力的特殊品種,只可惜這樣臨時發揮的能力并不足以和他學習的對象抗衡。
對付人類綽綽有餘,對付半人魚就不夠看了。“黑鼠”的統領始終忌憚着笛捷爾的能力。
“黑鼠”的統領,不,是操縱他的那個人——
他盯上了看着跟貴族公子似的笛捷爾。
只知道使用人魚的能力,而不清楚“學習人魚的能力只能對付人類絕不可能打得過人魚”這麽簡單的常識,控制傀儡的一定不是人魚。
想到這,笛捷爾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嘿,聽說你找了卡愛貝尼的大兒子做靠山,還真走運啊。”奚落笛捷爾的男人,三秒後被打得面目全非,吐落了一地帶血的牙。
事實證明笛捷爾并不比卡路狄亞好對付,起碼在揍人這方面,他是很愛把人往死裏揍的。即使對手只是傀儡,揍起來也不含糊。
揍完以後,笛捷爾讓“黑鼠”的統領沉進海裏。“黑鼠”的其他海盜似乎失去了統一的指揮,一個個變得暴躁起來,他們開始混亂地叫嚷,殘存的理智似乎又有了恢複的跡象。
把“黑鼠”全部剿滅以後,也差不多快天亮了。
海盜們放松下來,他們吵吵嚷嚷聚在餐廳,大吃熏肉、火腿蛋和香腸。艾爾熙德依然對卡路狄亞把穿着靴子的腳翹到餐桌上這件事頗有微詞,也依然無法指責船長的任性。
海盜們開始喝酒慶祝,為他們依然活着。笛捷爾也少見地喝了些酒,為他做出的決定。
人魚的事,作為人魚他要親手解決掉。
這也是為了他的私心——
“呵~~人魚的歌聲是天籁之音……人魚的歌聲是亡靈序曲……嗝……聽我歌唱,我已為你張開雙臂……親愛的海盜請投入我懷裏……”醉醺醺的老海盜抱着威士忌酒瓶,有點走調地哼起了一首幾乎沒人聽過的古老歌曲,“這是不被祝福的……我愛你……死亡是我們愛的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