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唐典是在邵廷衡懷裏醒過來的,還沒睜眼,頭就開始疼,他還在和困意作鬥争,把邵廷衡的胸口當成枕頭蹭來蹭去,迷迷糊糊地思考:鬧鈴怎麽還不響?
他忘了今天是周日,一周裏唯一的休息日。
無數細微的痛覺彙聚在一起直達大腦皮層,唐典嗚咽了一聲,然後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蜷在邵廷衡的懷抱裏,身上穿的是幹淨睡衣。
昨晚他是怎麽回來的?
記不清了,印象裏只有鄭柏明的那杯果酒。
……酒?
唐典瞬間清醒,猛地推開邵廷衡,神色驚慌地往床的另一邊爬,可邵廷衡從後面把他抱住了,一只胳膊圈住他的腰,聲音還含着濃濃的倦意,“去哪裏?”
“去、去學校。”
“今天是星期天。”
唐典怕到渾身發抖,滿心都在叫嚣着他想離開這個地方,他努力克制音調,平靜地求道:“我回房間。”
邵廷衡覺得他可愛,悶笑着把他揉進懷裏,“這就是你的房間。”
他的胸膛貼上小孩後背的那一刻,小孩整個人僵住了,渾身都繃緊,呼吸愈發沉重顫抖。
邵廷衡一開始還沒有注意到,他還沒完全醒,只覺得懷裏的人好安靜,乖得時間都停下來。
小孩身上幹幹淨淨,味道依舊是乳木果沐浴露的,從後頸傳來淡淡的香味,身上的睡衣還有床上的被子都被王姐拿出去曬過,和小孩一樣都是暖烘烘的,他以前怎麽沒有發現,抱着唐典睡覺會這麽舒服?
唐典剛來邵家的時候,年紀還小,睡覺鬧騰得很,不僅踢被子,還一個勁地往邵廷衡身上貼,邵廷衡那時年紀也不大,再加上父母兄長寵着,二十五歲也沒成熟到哪裏去,前兩個星期還覺着新鮮,躺在床邊看小孩在被子裏踢來踢去,之後就嫌煩了,而且小孩睡得太早,不符合邵廷衡的生活節奏,很快,他就忘了唐典,去過自己的夜生活了。
一錯過就是九年。
現在抱着唐典,就像時間鐘表被回撥到九年前,他把當年未完成的陪伴重新續上。
邵廷衡想去揉揉唐典的臉,卻摸到一片濕潤,他意識到不對勁,把唐典翻了個身,面朝向自己,才詫然地看到,唐典哭了。
“典典,怎麽了?”
不是失聲痛哭,只是撲簌簌地掉眼淚,從眼角滑到鼻梁,再掉落在床單上,連哭聲都壓抑得幾乎聽不見。
唐典搖頭,邵廷衡一時慌了,用指腹抹掉他的眼淚,可怎麽也止不住,“告訴我,怎麽了?”
唐典兩只手緊緊攥着衣領,一個勁地搖頭。
“說話!典典,先不要哭,你告訴我怎麽了?”邵廷衡有些不耐煩了,他試圖把唐典的手拿開,可唐典細瘦的手在此刻猶如鐵鑄,邵廷衡幾乎掙不過他。
邵廷衡把唐典往上拽了拽,把他按在枕頭上,唐典的頭頂撞在床頭的軟墊,他聽見邵廷衡的語氣冷下來,說:“不許哭。”
——不許哭,自己是什麽身份,不知道嗎?
唐典忽然就停了下來,淚眼婆娑地望着邵廷衡,強忍住一陣一陣的抽泣,努力平複下來,然後說:“對不起。”
兩只手從領口松開,試探着往邵廷衡的方向伸,想要抱住邵廷衡,聲音都啞了,說:“對不起,叔叔。”
他把自己貼上去,臉頰貼着邵廷衡的側頸,可還沒等他圈住邵廷衡的肩膀,邵廷衡就把他重新按回到床上,面色不愉。
“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唐典的睫毛上都挂着眼淚,鼻尖也是紅的,看起來可憐兮兮,邵廷衡不忍心,拿了幾張面巾紙,替唐典擦了擦。
“我不該在大清早哭,吵到你睡覺了。”
邵廷衡眉間微蹙,并不滿意唐典的回答,他抓住唐典挨挨蹭蹭的手,不許他亂動。
“先回答,為什麽哭?”
唐典愣住了,視線開始躲避。
“不說的話,我們就這樣耗着,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邵廷衡想起唐典冰涼的手指,一邊恐吓他,一邊幫他蓋好被子,“不講清楚了,不許吃飯,也不許去學校。”
唐典委屈更甚。
“我沒喝過酒,所以昨晚一喝就醉了,什麽都記不得。”
“你随意就喝陌生人給的酒這件事之後我再跟你算賬,先繼續說。”
唐典不知道該怎麽說,剛關閘的眼淚又要噴湧而出,“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一醒過來就是早上,衣服……衣服被換了……”
“衣服是我幫你換的,我還給你洗了澡。”
唐典又哭了,還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嘴裏叽裏咕嚕的,聽不清在說什麽,邵廷衡把他撈起來,無奈地問:“哭什麽?”
“誰讓你給我洗澡的!”唐典一開始是吼出來的,說到一半忽然沒了底氣,聲音越說越小,最後三個字幾乎全淹沒在枕頭裏了。
“又不是第一次,你小時候我沒給你洗過澡?我不是還經常帶着你去泡溫泉?”邵廷衡拍了拍唐典的屁股,“小家夥,害羞了?”
唐典羞憤到出離,目光逐漸失去焦點。
他躺回去背過身,小聲地問:“除了洗澡呢?除了洗澡你還……什麽了?”
邵廷衡這才反應過來。
他挑起兩簇唐典的頭發,在指間繞了一圈,在唐典的耳邊說:“你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麽?”
唐典悶悶地說:“你又不是沒做過。”
邵廷衡語塞,失笑道:“昨晚我真的沒有。”
“……真的嗎?”唐典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你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印子不就行了?”
唐典連忙下了床,跑到衛生間裏脫了睡衣,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确實一點紅痕都沒有,他終于松了口氣,重新穿好睡衣,慢吞吞地打開衛生間的門,一擡眼就看見邵廷衡悠閑地倚在床頭,看他出來,就勾起嘴角,笑着問:“怎麽樣?”
唐典挪回床邊,邵廷衡忽然嘆了口氣,“我知道,因為那天晚上的事,典典已經完全不信任我了。”
唐典坐在床邊一聲不吭,低下頭看自己的拖鞋。
“不僅不信任我,還開始讨厭我。”
唐典咬了下嘴唇,小聲說:“我沒有。”
“昨天某人喝醉了,一個勁地鬧騰,我把他抱到浴室,洗澡洗得地上全是水,穿衣服也不好好穿,讓他擡腿他還踢我。”
唐典紅了臉,“騙人。”
“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反正現在在典典心裏,我已經劣跡斑斑,不配當他叔叔了。”
唐典被說得莫名其妙,反過身爬到邵廷衡身邊,拽了拽他的衣袖,“我沒有這樣想。”
邵廷衡還是嘆氣,唐典沒有辦法了,跨坐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脖頸,整個人都貼着邵廷衡,無奈地說:“你不要冤枉我。”
“問你第二個問題,為什麽總是說對不起,為什麽總是這樣讨好我?”
唐典頓住,給了一個他說過一次的答案,“喜歡叔叔。”
邵廷衡心口一熱,忽然就問不下去了,似乎已經得到了他最想聽的一個答案,他把唐典撈起來,唐典垂着眸,小臂搭在邵廷衡的肩頭,乖乖地坐在他懷裏。
邵廷衡在唐典的臉頰上親了親,唐典本來是抗拒的,可能是因為剛剛的餘驚未去,也可能是邵廷衡的話聽上去沒那麽有攻擊性,他就沒有躲。
反正沒有做那種事就好,親親這種事情,唐典就勉強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