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邵廷衡愣了片刻才急忙下車去追，唐典跑得不快，但穿行于擁擠人群，身影很快被淹沒，邵廷衡沿着外圍牆一路追，五分鐘之後，終于在一條空曠的街道上找到了唐典。
街邊路牌上寫着“津西街道派出所”，唐典站在隔了十幾米遠的地方，止步不前，遙遙望着。
邵廷衡走到他身邊，忽然覺得有趣，“怎麽？想報警？”
唐典聽到他聲音的時候渾身顫了一下，手在袖口裏攥成拳，倉惶地挪開步子準備逃離，可是邵廷衡把他抓住了。
“有什麽話就說出來，典典，你不說我就永遠不會懂。”
唐典打定了主意不吭聲，邵廷衡也拿他沒辦法。
僵持片刻後，邵廷衡忽然握着唐典的手，把他往派出所的方向拽，“行，你想報警就去，我陪着你去，你告訴他們我對你做了什麽。”
唐典被拽得踉跄了兩步，慌亂中幾乎站不穩，邵廷衡似乎沒有在開玩笑，眼看着離派出所越來越近，唐典吓得哭腔都出來了，腳後跟抵着地，死死拖住邵廷衡，央求着：“不要……不要……”
唐典的指尖冰涼，蒼白又虛弱，按在邵廷衡的手腕上，叫嚣着的野獸被安撫平息，邵廷衡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荒唐的事情，他回身将唐典摟到懷裏，像很多年前一樣，敞開大衣将唐典裹進去，歉然道：“典典，對不起。”
唐典無力掙紮，邵廷衡的黑色大衣将他籠罩住，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無需顧忌別人眼光，他聽見邵廷衡說：“我們聊一聊喬文蓮的事。”
路邊的小花壇旁邊有一條長椅，邵廷衡把唐典拉了過去，邵廷衡俯下身去系唐典領口的紐扣，又摘下圍巾圈在唐典的脖頸上。
他坐下來，說：“我給你買過很多禮物，只要我出差，我都會親自去買，然後寄給你。”
唐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寄到家裏，是喬文蓮簽收，我讓她盡可能給你一個驚喜，但我到現在才知道，你從來沒有收到過，她私吞了所有昂貴的禮物，然後告訴我，你不喜歡這些玩具，沒幾天就膩了扔進儲物間。”
唐典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将信将疑地望向邵廷衡。
“我已經找了律師，準備起訴她了，到時候你可以去旁聽庭審。”
“她……會坐牢嗎？”
“會。”
唐典腦袋亂糟糟的，在他這個年紀對“起訴”“坐牢”這樣的名詞還沒有完全的理解，只有一個模糊而可怕的印象。
“典典，”邵廷衡握住唐典的手，同他十指相扣，“那幾年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對不起。”
風吹起唐典的圍巾下擺，唐典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消化完邵廷衡的話。
“那……你有沒有對喬阿姨說過，你只喜歡話不多的小孩？”
邵廷衡深感詫異，“我怎麽會這樣說？”
“她是這樣說的。”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邵廷衡把唐典拉起來，攬到自己兩腿之間，認真道：“典典，我向你保證，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快快樂樂地長大。”
唐典一低頭，半張臉就被藏在圍巾裏了，邵廷衡掖了掖唐典下巴處的圍巾，把他的小臉露出來，才看到他扁着嘴，委屈到不行。
“她還做了什麽，說了什麽，都告訴叔叔，我會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
“她——”唐典不習慣說很多話，表情又猶豫又無措。
邵廷衡鼓勵地捏了捏唐典的手，“告訴叔叔，不要害怕，做錯事的人是她，不是你。”
“她經常不給我吃飯，不考第一名就不能吃飯，她說這是你的要求。”
邵廷衡心裏原本有猜測，但沒想到會這麽惡劣，他沒有忍住罵了一句髒話，唐典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還有什麽？”
唐典不敢說了，邵廷衡強壓住心中的怒火，溫聲問道：“都告訴我，好不好？我們之間有很多誤會。”
路燈閃爍了一下，邵廷衡的懷抱看上去比圍巾還要暖和。
“……她說我是領養來的，是野種，邵家不會認我，等你結婚了有了孩子，就會把我扔掉，十幾歲了，福利院也不會再收我，我就只能流落街頭，不能繼續上學，所以我要好好表現。”
“然後她又跟你說，我喜歡話很少的乖孩子，是害怕你跟我講了，她就露餡了。”邵廷衡氣得簡直想殺人。
唐典心神動搖，可是又有後怕，“我讓我怎麽相信你說的這些？都是她的錯，好像你一點錯都沒有。”
邵廷衡怔了怔，還沒有人這樣和他說過話。
邵廷衡其實沒有正兒八經地談過戀愛，他在感情裏沒有半點定性，通常都是确認關系沒多久就失了興趣，碰上性格相投的便和平分手，碰上拎不清的，便用錢解決。這些年身邊的人陸陸續續來了又走，他沒用心待過誰，更不喜歡誰跟他撒嬌，好像從來沒有人對他發這種小脾氣，偏偏他完全不生氣，還生出十分的愧疚來。
他用手背碰了碰唐典的臉頰，誠懇道歉：“我當然有錯，我的錯最大，典典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慢慢彌補你，好不好？”
唐典其實不是很願意，可是邵廷衡的語氣很認真，讓他不好意思拒絕。
“先不用回答我，先告訴我，喬文蓮還做了什麽？”
“我想給你打電話，她也不讓。”
邵廷衡滿眼疼惜，“當時如果可以打電話給我，想告訴我什麽？”
“騙子，想罵你是騙子，”唐典說得很小聲，但語氣很重，帶着藏了很深的怨念，“你什麽都不知道，那幾年我過得還不如在福利院。”
這句話如當頭棒喝，縱是邵廷衡都愣怔了許久。
“對不起。”
“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歡小孩，領養我是因為邵爺爺一直逼你結婚，反正福利院的小孩能被領養走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了，也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典典——”
唐典看着邵廷衡，驚訝于邵廷衡的眼底竟然有隐隐的淚光。
邵廷衡的皮相一點都沒有變，比起九年前，他只多了些穩重，唐典回憶起當年在福利院第一次見到邵廷衡，邵廷衡朝他招招手，陽光灑在他身上，唐典從沒見過那麽好看的人。
唐典對邵廷衡有太多的期待，後來他意識到這些期待都很可笑，他太貪心了，其實在邵廷衡不同意唐典喊他爸爸的時候，唐典就應該知道自己的位置。
邵廷衡走到一邊，準備打電話給趙律師，唐典急切地攥住他的袖子：“你不要做危險的事。”
“放心，不會的。”邵廷衡安撫他。
待離唐典遠一些了，邵廷衡的電話沒有撥給趙律師，而是打給了一個叫李強的人，“阖家新村門口有家燒烤店，沒執照，幫我去處理一下。”
“好的邵總，處理到什麽程度？”
“砸了。”邵廷衡挂了電話，朝唐典笑了笑。
唐典不明所以，拽着書包帶，等邵廷衡走過來。
“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讓我把之前虧欠你的都補回來。”
“你沒有欠我什麽。”唐典回答。
邵廷衡微微俯身，對唐典說：“那以後我們要怎麽相處下去呢？這樣吧，典典，你每天對我提一個要求，好不好？”
“……真的嗎？”
“真的，我百分百滿足。”
唐典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用掉了今天的份額，“你以後不準在我同學面前對我做那種事了。”
邵廷衡忍住笑，“就這個要求？”
這種事還不嚴重？唐典氣惱地瞪了邵廷衡一眼，“你還要對我做什麽更過分的事嗎？”
邵廷衡沒有說不會，他只是抱住唐典，說：“好，滿足典典今天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