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覺得自己過得幸福嗎?”◎

解憶和原野來到醫務室的時候,門口站着馮小米和陳皮,兩人像門神一樣把守着醫務室。

宗相宜正在裏面給□□着上身的高山遙包紮,染血的上衣和西裝外套都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看見出現在門口的解憶,高山遙的眼睛裏下意識閃過畏懼,但旋即,他強行裝作兇狠的樣子,想要瞪向解憶,卻在眼神交接後瞪向了牆壁。

“怎麽樣了?”原野站在門口問道。

宗相宜頭也不擡地說:“傷口比較淺,血已經止住了,不過,說不定會留疤。”

“男人留疤是勳章。”原野敷衍道,“再說了,他身上也不止一道疤。”

他說的是高山遙臉上那條細細長長的傷痕。

解憶正想進一步問問這條傷疤的來歷,牟老師的聲音忽然從走廊前方的配電室裏響起:

“哎呀,這是手提電腦嗎?你們快來看看,這新奇玩意我搞不來呀!”

原野和解憶立即丢下了高山遙。

兩人趕到配電室的時候,牟老師正站在一個緊挨着配電箱的椅子上,手裏拿着一臺銀色的筆記本電腦,似乎是剛剛才從配電箱頂部取下來的。

“你們快來看看,這是不是你們說的那種手提電腦?”牟老師走下椅子,獻寶似地把筆記本電腦展示出來,“我本來想踩上去看看周然在不在上面……萬一呢?沒想到啊,嘿,叫我找着了好東西!”

“這确實是筆記本電腦,但是好像壞了。”原野按了幾下電源鍵都沒有反應。

“壞了?哎喲!我還以為能用這電腦聯系上外邊呢!”牟老師痛心疾首地拍了把大腿,“對了,陳皮不是修汽車的麽?這觸類旁通的,電腦能不能修啊?”

看似離譜,但好像有點道理。

三人回到醫務室,找到充當門神的陳皮。

得知找到了筆記本電腦,但可惜開不了機,醫務室的人體驗了一把坐過山車的感覺。

“你會修電腦嗎?”原野問陳皮。

“我不會……沒修過。”

“你都會修那麽大的汽車,這小小的電腦你還不會嗎?而且你都沒修過,怎麽就知道不會呢?”牟老師說,“肯定是哪裏接觸不良,你随便弄弄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被說服還是被繞暈了,陳皮答應試試。

衆人找來倉庫裏的工具箱,圍成一圈看着陳皮把筆記本電腦的後蓋給拆了下來。

面對和汽車零件截然不同的電腦主板,陳皮很快就繳械投降了。

“不行,我不會。”陳皮果斷地拿起工具,重新把後蓋給裝上去,“現在還只是開不了機,要是哪個芯片給搗鼓出問題了,電腦就徹底壞了。”

“那怎麽辦?”牟老師垮着臉,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電腦開不了而苦惱。

“唐柏若好像會修。”解憶忽然說。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應該會修。”解憶說,“我去問問。”

牟老師猶豫了片刻,将筆記本電腦交給解憶。

“行,如果她不會修,你記得拿回來啊——”

解憶接過筆記本電腦,走出醫務室。

原野跟了上來。

“我陪你。”

兩人沿着走廊往九間套房的方向走去,猜測唐柏若是不是回了房間。

到了套房門前,九扇門都大開着,沒有見到唐柏若的身影。

解憶正要去其他房間找找,原野忽然停下腳步。

他在其中一間套房的門前蹲了下來,眼神變得尖銳有力。

一滴暗紅的污漬藏在門扉下,只要門扉呈關閉狀态,就無法注意到這一點。

“……像是被擦拭過。”解憶看向原野。

“沒錯。”

“這是誰的房間?”解憶擡眼望向房內。

大床上被子淩亂,保留着房主用過後的原始狀态,隐約現出半邊身影的浴室亮着燈,梳妝鏡背後的燈也大亮着。

原野後退一步,重新觀察九個房間的排列。

解憶則直接進入房間,拿起床上的枕頭。枕頭上有不同于超市洗發水的高級幽香,除此以外,她還聞到了發蠟的氣味。

解憶走出套房,和門前的原野對視一眼。

兩人異口同聲道:“高山遙。”

彼此眼中都閃過贊賞,原野咧嘴笑了,受這個笑容感染,解憶也忍不住揚起微笑。

原野一愣,解憶感覺到窘迫,立即又恢複了冷淡的表情。

“……我好像是第一次見你笑。”原野說。

“這有什麽稀奇的。”解憶避開他的眼神,心跳有些急促。

真奇怪,難道是老毛病又回到了這副身體?

“既然不稀奇,那你以後多笑笑呗。”

原野再次露出笑容。

“你笑起來很好看。”

在他身後,無璀璨的寶藍色水浪在珊瑚礁中湧動,浪花打散了陽光,散作星星點點萬千金光,幾只不知何處鑽出的小醜魚,輕啄着玻璃牆後臉頰發燙的解憶。

“我還要把電腦交給唐柏若。”解憶逃避悸動的內心,轉身将原野和小醜魚扔在身後。

“說了要陪你。等等我——”原野追了上來。

解憶不敢回頭。

她強迫自己專注在尋找唐柏若上,每個房間都停留下來,往裏面喊一聲唐柏若。

在圖書室的門前,她的呼喊得到了回應。

“怎麽了?”

解憶立即邁了進去,而原野則自覺留在了門外。

一束束陽光穿過書架照進圖書室,一粒粒塵埃在光束中飛舞。解憶穿過這些小小的星球,找到坐在圖書室最裏面的唐柏若。

她坐在光線晦暗的角落,手裏捧着一本書,臉上無悲無喜,柔順的黑發從肩頭滑落。

寶藍色的海洋甘做她的背景,在玻璃牆外無聲地陪伴。

解憶曾設想過,如果母親是一種花。那一定是生長在水岸邊的大樹上開出的花,每到夜深人靜時才會獨自綻放。月影搖曳的時候,清澈的水中會倒映出純白無瑕的花朵。

她會安安靜靜地開放,安安靜靜地凋謝。

只有夜風記得她走的時候,白雪曾飄滿水面。

解憶放輕腳步,在唐柏若對面坐下。

“這是什麽?”唐柏若擡起頭,看見解憶抱着的筆記本電腦。

“牟老師在配電箱上面找到的,但是開不了機。”解憶說,“你會修嗎?”

解憶其實知道答案。

在明知故問的這一瞬間,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心酸。

“……我看看。”唐柏若伸出手。

解憶遞出筆記本電腦。

唐柏若擺弄筆記本的時候,解憶恍惚又看見了母親的模樣。從小到大,她的電腦出了問題都是母親解決。

一個物理學教授,大大小小的電腦疑難雜症竟然也能手到病除。

解憶曾問過,母親的回答是,在她需要用電腦學習和寫論文的年紀,請不起專業的維修人員,只能硬着頭皮自己上。

圖書館裏有免費的關于電腦維修的各種書籍,而讀書,是她唯一擅長的事。

“……應該是電池的問題。”唐柏若說,“一時半會修不好,但我可以試試。”

“好,那電腦就放在你這裏。”解憶說。

唐柏若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沉默無話,玻璃牆內顯得格外寂靜。為了緩解尴尬,解憶剛要開口,唐柏若忽然說話了:

“你真的姓感謝的那個謝麽?”

解憶沉默半晌,說:“其實,我的姓寫出來是‘解開’的解。”

唐柏若的目光在面前的那本書上,神色平靜,似乎并不意外。

“這個姓很少見。”她說。

“你遇到過和我同樣姓的人嗎?”解憶說。

過了片刻,唐柏若才說:“很早以前,遇到過。”

“他是誰?”

“一個全世界最好的人。”唐柏若低垂眼眸,聲音也變得輕柔,“好到會讓你覺得,從一開始他就只是美好的想象。”

解憶感受到濃濃的悲傷,盡管唐柏若的臉上并沒有這樣的悲痛,但解憶的心,已經為她疼痛起來。

“後來呢?”

“後來,他不見了。”

“不見了?”

唐柏若沒有接解憶的話。

“你的名字很有意思,”她擡起頭,看着書桌對面的解憶,“解憶,從字面上看,像是在說‘解開回憶’。”

“……你怎麽知道是回憶的憶?”

“我猜的。”唐柏若微微笑了笑,那抹笑意在蒼白的臉上如漣漪般轉瞬消失了。

“你覺得給我起名字的人,是想解開什麽回憶?”

“這個問題,只有給你取名字的人才知道了。”唐柏若說。

解憶好一會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她鼓起勇氣,重新開口:

“我是個孤兒,還有先天性的心髒病。”

唐柏若略有驚訝。

“福利院的規矩是,同一批進來的孩子使用同一個姓。和我同一年來到福利院的孤兒,都是這個姓。”解憶說,“但我不知道院長為什麽會用這個姓。”

這個姓,不但少見,而且在福利院沒有含義。

觀察前幾年的起姓就會發現,姓豐的孩子,是因為那一年秋天大豐收,姓李的孩子,是因為院子裏種下的李子樹終于開始結果……只有解,沒人能說出是為什麽。

就連院長,每次被問到都只會說,就是瞬間想到這個姓,哪有什麽為什麽。

“你覺得自己過得幸福嗎?”唐柏若的目光回到手中那本書上。

解憶注意到書頁的左上方标記着《海森伯傳》的書名。

“很幸福。”解憶說,

“既然幸福,身份和姓,就都不重要了。”

不知為何,解憶聽到唐柏若這麽說,心中糾纏她許多年的芥蒂,在那一剎那煙消雲散。

她笑了起來。

“對。”

母親給了她幸福的可能,別的,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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