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是每一個人都具有你那樣的勇氣。”◎
處理好解憶手上的傷口後,兩人重新回到廚房。
“你的晚飯在爐子上,還熱着。”
原野關了火,幫忙端出解憶的那一份罐頭餐。
廚房裏就有小餐桌和椅子,想來是廚房的工作人員吃飯的地方。解憶也懶得轉移到餐廳,直接在廚房坐下吃了起來。
罐頭食品,味道就不必評價了。解憶機械地塞完一整碗,為自己後續的行動進行能量補充。
“晚上我和唐柏若負責清理走廊。”原野在一旁看着她吃飯,“我估計你不會老老實實呆着,如果你要做什麽,一定要再叫上一個人,千萬不能單獨行動。周然已經失蹤了,我不想你也遇到什麽事。”
原野對她的了解是正确的,她的确不打算像其他人一樣将自己鎖在房間裏,單純等待時間流逝,救援到來。
飯後,原野将她送回套房區域。
除了輪班的原野和唐柏若外,剩下的選擇其實并不多。
思考之後,她敲響了高山寒的房門。
“我想四處找找,看有沒有新線索。你想一起嗎?”
高山寒臉上閃過意外的神情:“……當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可能幫不上忙的話。”
解憶後退一步,看着他坐着輪椅出來。
“你想去哪兒?”
“沒有目的,往前走吧。”
高山寒也不多話,控制輪椅跟上她的腳步。
走廊裏靜悄悄的,白天還波光潋滟的海洋在八點後變得漆黑一片。走廊頂端的廊燈呈一條直線,耀目的燈光照耀着死寂的走廊。
解憶和高山寒的腳步聲輕悄悄地回蕩在慘白的走廊。
“你為什麽會選擇邀請我?”高山寒問。
“因為我對你很好奇。”
“好奇什麽?”
“這場陰謀,看上是過去四班某個人對高山遙他們的報複。我很好奇毫不相關的你,為什麽也會被卷入到這裏。”
高山寒聞言笑了笑,對她的懷疑反應十分平淡。
“也許只是一場意外,就好像你和原警官被卷入這裏一樣。”
解憶沒有說話。
原野的卷入或許還能稱為意外,但她,卻是目标明确地奔着水中維納斯來的。
“其實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找你。”高山寒說,“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什麽忙?”
高山遙沒有說話,而是在解憶面前打開了他輪椅上的扶手箱。
箱子裏,躺着一條銀黑相間的蛇。
“這是我的寵物蛇,我一直都将它養在這裏。”高山寒自嘲地笑了笑,“幕後黑手可能也沒想到有人會在輪椅裏養蛇,所以才逃過了一劫。”
“我試着喂了火腿,但它不吃。小遙肯定不願意幫我,原警官忙着調查真相,其他人也很難說。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你會願意幫我。”
扶手箱裏的蛇感受到外界的光線變化,慢慢蠕動起來。高山寒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蛇的橢圓頭顱。
那只蛇在他手下看起來十分溫順。
解憶沒養過蛇,第一次見到,好奇大過害怕。
“外人能摸嗎?”她問。
“最好不要。”高山寒說,“它會攻擊陌生人,再加上它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有些焦躁。雖然這蛇沒有毒,但咬人還是挺疼的。”
“它吃什麽?”
“在這裏能找到的食物,只有飛蟲和蜘蛛。我已經找過了,圖書室裏就有蜘蛛。但是因為太高了,我一個人沒法去捉。”
“那就走吧。”
反正捉個蜘蛛要不了多長時間,解憶和高山寒一起往圖書室走去。
“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高山寒說,“很少有看見不怕小寒的女孩。”
小寒估計是這條蛇的名字。這兩兄弟在給寵物取名上都有同樣的風格。
“小寒和小遙,是我們同一天買的寵物。”
高山寒似乎看出解憶在想什麽,輕聲說道。
“那時候小遙剛剛中考完,好不容易說服家裏養狗。我陪着他一起去寵物店,他選了一條馬爾濟斯,說什麽都要我也選個寵物,大家一起養。”
說到這裏,高山寒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
“寵物店老板說養蛇方便,不用遛也基本不會生病。所以我選了這條蛇。我們一個給狗取名叫小遙,一個給蛇取名為小寒。”
高山寒的聲音漸漸低落,臉上只剩難以形容的蕭索。
“明明只是十多年前的事……卻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一樣。”
談話間,兩人已經走到圖書室門口。
高山寒笑道:“不好意思,讓你聽我的牢騷了。走吧,我帶你去有蜘蛛的地方。”
解憶跟他走進圖書室,電動輪椅在書架之間穿行,終于,他在一處避光的角落停了下來。
一片蛛網結在天花板角落的位置。
解憶擡來一張椅子,踩上去後,接過高山寒提前準備好的盒子和筷子,三下五除二地将網上的蜘蛛夾住了。
高山寒打開扶手箱的蓋子,解憶立即将掙紮的蜘蛛投入。黃黑相間的蛇上一刻還是懶洋洋的不動,這一刻就已經靈活矯健地盤住了蜘蛛的身軀。
随着獠牙刺入,蜘蛛漸漸不動。
解憶依樣畫葫蘆,在圖書室四個角落又捉了幾只蜘蛛投入扶手箱。
“你的膽子真的很大。”高山寒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她。
“當你足夠了解一件事物,就不會為它感到恐懼。”解憶說。
随着這句話的脫口而出,她的思緒有一瞬間的迷茫。
時間,仿佛突然倒流回了她小的時候。
在她因為一只老鼠從地上跳到椅子上的時候,母親十分平靜地問她:
“你怕它,是因為它會讓你死亡嗎?”
“不是……”
“那是因為它會傷害你嗎?”
小解憶頓了頓,遲疑地回答:“也不會……”
“那是因為你不認識這種生物,所以感到未知的恐懼嗎?”
小解憶的回答依然是否定的。
母親問:“那你在害怕什麽呢?”
她回答不了母親的問題。
“憶憶,恐懼是源于未知。”母親說,“當你足夠了解一件事物,就不會為它感到恐懼。”
母親的話讓她撥雲見日,從此很少感到害怕。
“話雖如此,但真正能做到的人,恐怕萬中無一。”高山寒苦笑。
解憶忽然注意到,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圈戒指殘留的痕跡。
“你結婚了?”解憶問。
高山寒摸了摸殘留有指環印的手指,說:“馬上要離了。”
這之間的跨越太大,解憶沒想到怎麽問下去。
高山寒似乎知道她的犯難,主動把話說了下去。
“本來就是政治聯姻,沒有什麽感情。”他低頭看着自己輪椅上異常消瘦的雙腿,“離了也好過陪着我這麽個殘廢。只可惜了我們的女兒,她才兩歲,什麽都不懂。”
“你已經有孩子了?”
“是,大名高甜,小名甜甜。”提起女兒,高山寒眼中溢出由內而外的溫柔,“一個天使般的孩子,幾乎不哭,喜歡對人笑,晚上也從不起夜。”
“确實乖得少見。”解憶點了點頭。
高山寒笑道:“她是我的驕傲。”
“離婚……是因為你的腿嗎?”解憶問。
他沒有明确回答。
“差不多。”高山寒蓋上了扶手箱的蓋子,“走吧,你不是還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嗎?”
解憶裝作沒有看出他有意轉移話題,和他一同走出了圖書室。
沿着走廊往前走,他們路過了電梯走廊。原野和唐柏若正在搬運堵塞通路的建築廢料。
唐柏若看見解憶和高山寒在一起,毫不吃驚。
四人打了聲招呼,解憶和高山寒繼續往前。
“雖然我們有九個人,但我沒法幫忙,其他人又敷衍了事,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把走廊清理出來。”離開電梯走廊後,高山寒忽然說,“你覺得這麽做有意義麽?”
解憶不知道答案。
此時此刻,他們就連走廊另一端的電梯是否可以正常運行都不知道。
只要有一線希望,就會想方設法抓住。
這是人的本能。
“……總比什麽都不做的好。”她說。
高山寒啞然失笑:“……也是。”
兩人一路巡邏過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周然憑空消失了,但水中維納斯既沒有多出來的路,也沒有多出來的人。
種種線索都指向兇手在九個人之間。
解憶的思考忽然被一陣嘈雜的聲音打斷,她回過神來,發現是高山遙的聲音,從前方娛樂室傳出。
“……你想好了,真不說?”
娛樂室大門緊閉,門後傳來高山遙低沉的恐吓聲。
解憶和高山寒對視了一眼,後者配合地保持沉默,解憶小心翼翼握上門把,将門扉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透過這條縫隙,她看見一片狼藉的娛樂室內,臺球落了一地,高山遙正用臺球杆,遙遙指着被逼至角落的馮小米。
“高哥,你要我說什麽啊?真的不是我幹的——”馮小米苦着一張臉,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
“不是你還有誰?這些年,你從我身上撈了多少,你心裏都有數嗎?”高山遙手中的臺球杆挑起馮小米T恤下的金項鏈,“月薪兩千的社畜,戴着金項鏈,穿着限量球鞋,日子過得不錯啊?”
“高哥,高哥——”馮小米賠着笑,“你不是知道我還有兼職麽?我在網上寫帖子,接點小廣告,也能賺點小錢。”
見高山遙不信,馮小米舉起右手賭咒發誓:“我馮小米今兒對天發誓,我要是對高哥做過什麽壞事,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高山遙臉上表情半信半疑。
“你還是認了吧。”一直袖手旁觀的陳皮從臺球桌邊站直了身體,“如果不是你,你哪兒有錢一直玩那東西……”
高山遙的臺球杆不客氣地戳向馮小米的肚子,後者看起來疼極了,哎喲一聲,捂着肚子四處躲避。
“你他媽沒從老子這裏拿錢,玩得起那些東西嗎?!”高山遙怒聲道。
“高哥,真不是我!”
馮小米在臺球杆下慘叫着。
解憶再也看不下去,推開門走了進去。
“你們在做什麽?”
高山遙回過頭來,放下了手中的臺球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解憶。
“我們?我們在打臺球,你也要加入嗎?”
“你們打的是臺球嗎?”
“怎麽不是?你不信,你問問——”高山遙說。
馮小米勉強笑了起來:“對,我們在打臺球。”
高山遙抱着臺球杆,臉上表情不說嘲諷,至少也是高高在上。
“我發現了,從硬要跟着唐柏若來參加同學會起,到現在閑着多管閑事。你真的生怕自己活得久了一點。”高山遙諷刺道。
高山寒從解憶身後出現。
“小遙,別這麽說話。”
“我沒和你說話!”高山遙瞬間變了臉色,冷冷道。
“行了,你們別在這裏多管閑事。我們三個打臺球打得好好的,都讓你們給打攪了——”馮小米說。
他剛剛還被臺球杆四處戳過,但現在好像就已經忘記了一樣。
聽到馮小米的話,高山遙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更加明顯。
“怎麽樣,要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打臺球嗎?”他故意問道。
“不必了。”
解憶轉身就走,高山寒跟上了她的腳步。
娛樂室的聲音在身後漸漸遠去了。
“我能理解。”高山寒在她身後說,“不是每一個人都具有你那樣的勇氣。”
解憶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知道。”
“小遙從前不是這樣的,他原本是名列前茅的好孩子。”高山寒低聲說,“高一那年,一次獻血,父親發現了他的血型有問題。他帶我們兩個去做了親子鑒定,我是他的孩子,弟弟卻不是。他和母親大吵了一架……母親承認,弟弟是她和保镖生的孩子。”
“我的父母也是政治聯姻,為了商業利益,我的父親只能粉飾太平。他不願意看見小遙,将他轉去了遙遠偏僻的三川縣讀書。小遙記恨所有人……包括我。”高山寒神色複雜,“他用自暴自棄來報複我們。”
“你恨他嗎?”解憶問。
“我只對他感到抱歉。”高山寒笑了,“抱歉只有我一人逃脫了命運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空氣裏彌漫着壓抑的氣氛,兩人都不再說話。
兩人巡邏完一整圈水中維納斯,重新回到電梯走廊。
唐柏若和原野的工作也差不多結束了。正好唐柏若和高山寒結伴回套房區,解憶和原野則返回休閑廳。
在看見受害者反而為加害者辯解維護的那一刻,解憶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受。
她內心複雜,既為馮小米叫屈,又對他感到深深的鄙視。
“你的肩膀上怎麽有灰?”原野忽然停下腳步,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解憶回過神來,說:“可能是剛剛在圖書室弄上的。”
她把幫高山寒捉蜘蛛的事情說了一遍。
“養寵物蛇……真是獨特的興趣。”原野說。
“高山寒和高山遙以前的感情很好。”解憶說,“根據高山寒的說法,兄弟阋牆是因為高山遙嫉妒身份正統的高山寒。”
“不是沒有可能。”原野說,“但高山寒,也絕不普通。”
解憶贊成他的看法。
濃濃的迷霧籠罩着深處水面之下的水中維納斯。
每一個人都拼命藏起他們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連朝夕相處的母親也變得陌生。
這一晚,解憶睡得并不安穩。
她幾次墜落夢魇,夢見唐柏若在半空中懸吊搖晃的身影。
忽然間,她猛然驚醒,從沙發上坐起。
休閑廳裏鴉雀無聲,原野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睡着了。一天之前,這間屋子裏還有一個人,但他此刻已經生死不知。
忽然,解憶頭頂的燈閃了兩下。
她擡起頭的瞬間,休閑廳陷入一片黑暗。
詭異的寂靜籠罩着漆黑的房間,解憶所有的感官感受都被放到最大,就連胸腔裏的心跳在這一刻也變得喧嚣。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僵直着身體動彈不得。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有白光在玻璃牆上彙聚起來。
那不是光。
是一張白色的面具。
形同名畫《吶喊》一樣的白色哭臉,從無邊的黑暗中浮現出來。
隧道一般深不可測的雙眼,從吶喊面具背後無情地看着她。
這是噩夢嗎?
母親的樣貌和沉穩的話語成為解憶此刻全部的勇氣。
她克服本能的恐懼,從牙關裏喊出了聲音:
“原野!”
他的名字像召喚光明的咒語,幾乎同時,頂燈再次亮了起來。
“怎麽了?”原野猛地坐了起來。
對未知的恐懼如潮水般退去,解憶還是坐在原處一動不動。
玻璃牆外還是一片黑暗,似乎能聽到海水的湧動。
是幻覺,還是現實?
她難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