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會保護她,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母親期盼着受到懲罰。

明白這一點的解憶, 一晚上都沒有睡着。

越來越多的細節從回憶中浮現,她以前不明白的問題,現在逐漸有了答案:為什麽母親從不慶祝生日, 為什麽母親總是郁郁寡歡, 為什麽母親始終孑然一身,為什麽母親與她之間總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玻璃牆。

因為母親認為她應該受到懲罰。

或許,成為水中維納斯唯一的生還者, 對她來說反而是個詛咒。

每一次閉上眼睛,釘在周然臉上的吶喊面具和母親沉默憂郁的面龐就會在解憶腦海中交替浮現。

最後,她幹脆放棄睡覺的打算, 灰心喪氣地坐在雙人沙發上, 呆望着玻璃牆外無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原野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睡意朦胧的聲音:“解憶?”

“我吵醒你了?”解憶說, “還沒到六點。”

“不, 我自己醒的。”

原野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揉了揉眼睛,迅速回複了清醒。

“你一晚沒睡?”

“睡不着。”

“……因為周然的事?”

原野先入為主的聯想到了昨天發現的屍體。

那樣具有沖擊性的畫面,別說是他這個見過各種血腥圖片的警校生了, 就連剛入職的新手刑警都會感到反胃惡心, 更別說是生活中的普通人。

“有一點。”

原野起身走到休閑廳角落,拿起插着電的熱水壺,倒了一杯溫熱的開水。

他端着水走了回來, 好心道:“喝一點熱水吧。”

解憶接過水杯,抿了一口。

原野在她身旁坐下, 兩人之間的空隙還能再坐一人, 但原野自身的存在感, 已經讓鮮少和異性近距離接觸的解憶僵直了後背。

“現在發生的命案, 你怎麽想?”原野問。

“……很可疑。”

解憶昨晚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整理腦中的線索,想得越多,就越覺得迷惑不解。

“我假設過,如果我是兇手——”解憶說,“我需要将一個健全的成年男子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殺害,并且将他搬運到泳池裏藏好。轉移屍體的過程中,也不能被任何人發現。我想不到……要如何實現這個計劃。”

原野神色凝重,右手下意識伸進褲兜,想起香煙不在身上後,又放回了腿上,指尖一下一下敲擊着大腿。

沉吟半晌後,他接着解憶的話說道。

“水中維納斯的套房區域住着七個人。在約定的早餐時間,随時都有人可能從套房中走出,撞見兇手的行兇。要想不被人發現,只有兩種可能。一,兇手有在極短時間內殺人藏屍的能力;二,兇手有不為人知的手段,可以準确掌握其他人的行蹤。”

“監控攝像!”解憶脫口而出。

一種奇妙的電流忽然同時穿透了兩人。

他們彼此注視,目睹了對方眼神中的激蕩。

監控室或許不好找,但如果有人監控着這水中維納斯,那就一定能夠找到攝像頭!

如果九間套房裏安裝了監控攝像,那麽兇手沒道理不在其他地方也安裝監控——比如休閑廳!

“關燈!”解憶叫道。

話音剛落,原野已經關掉了休閑室的燈。

漆黑一片的視野中,解憶難以辨物。突然,有人靠近了她,牽住她的手。

“別怕。”

那只寬厚大手上的溫度和厚繭讓解憶感到一陣安心。

等雙眼稍微适應黑暗的環境後,原野用手電筒緩緩掃過漆黑的休閑廳。

光束一寸一寸地移動。

休閑廳裏落針可聞。

解憶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跟着手電筒的光束檢視着每一處細小的地方。

忽然,她的心猛地一沉,用力抓住原野的手臂。

光束的位置停在天花板的煙霧探測器上。

他也看見了。

那微弱的反光。

解憶剛剛上前一步,原野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詫異地回過頭,對上原野幽深的眸光。

“你信我嗎?”他問。

“信。”她毫不猶豫。

“那就什麽也別做,也別說。”

……

衆人聚集在餐廳吃早餐的時候,解憶顯得心不在焉。

等她回過神來,勺子裏的番茄塊都落到了碗外。

她剛要拿餐桌上的紙巾,原野就将紙巾盒推了過來。她看了他一眼,頓了頓,接過紙巾擦拭面前的污漬。

餐桌上寂靜無聲,衆人似乎默契地遺忘了昨日發現的屍體。

恐懼被掩蓋,但并未消失。

只是通過其他方式傳達出來。

比如壓抑的氣氛,無聲的空間,馮小米蒼白的面孔,陳皮在餐桌下不斷抖動的雙腿,高山遙在碗中煩躁地舀來舀去的勺子,以及九個人彼此暗中打量的眼神。

誰都沒有開口質疑,但懷疑已經在九個座位間蔓延。

“馮小米,你抖什麽抖?是不是生病了?”牟老師一臉狐疑。

馮小米就坐在解憶對面,他的臉色十分難看,鼻尖上甚至還有虛汗。

“昨晚沒休息好……過會就好了。”馮小米看上去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真的嗎?”宗相宜皺着眉頭,“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我說了沒問題!”馮小米忽然暴躁,眼神兇狠地瞪向宗相宜。

宗相宜吓了一跳,嫌惡又無語地說:“……神經病。”

“那個對講機在誰那裏啊?”牟老師說,“我看馮小米的狀态不是很對,我們再催催海警吧。那個周……”

似乎想到了周然慘烈的死狀,牟老師臉上閃過一絲畏懼,吞下了周然的名字。

“……他的事情,我們還沒跟海警說。說不定知道了,他們曉得事情嚴重,就會馬上出警了——”

“不是沒可能。”高山遙果斷扔下了那碗寡淡的番茄玉米湯,“對講機在誰那裏?再聯系海警試試。”

“在我這裏。”宗相宜說。

在高山遙的示意下,宗相宜拿出了小心保管,随身攜帶的對講機。

這裏會使用對講機的只有原野一人,原野接過對講機後,再次嘗試上次的頻道。

衆人懷抱着期待,圍繞在原野身旁。

宗相宜神色不安,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高山遙翹着的腿交換了重心;馮小米的冷顫也減弱了,目不轉睛地盯着原野手中的對講機。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在對講機身上。

頻道不斷變換,回應只有一個。

滋……滋……

反複嘗試多次,上次的頻道依然傳回無盡的忙音。

“唉。”

牟老師離開椅背的上身又靠了回去,他放棄了希望,嘆了口氣。

“上次海警不是說受什麽寒潮影響嗎?”陳皮說,“應該是這個原因,信號變差了吧。”

“幸好上次我們已經聯系上海警了,”宗相宜自我安慰道,“等風浪平息,海警一定會來救我們出去的。”

“那還得多長時間?”高山遙皺着眉說,“周然的屍體放哪兒去了?不會臭吧?”

“在泳池更衣室裏。”原野說。

高山遙等幾人露出惡心的表情,但他們也想不出放在什麽地方會更好。

“你不是警校生嗎?有沒有找到殺害周然的兇手?”高山遙看向沉默不語的原野。

原野擡眼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你也知道我只是警校生,不是金牌刑警?”

“真是廢物。”

高山遙話音未落,高山寒放下了湯勺,嚴肅道:

“小遙——”

“你們覺得,兇手還會繼續殺人嗎?”

宗相宜面帶遲疑的一句話,讓剛剛才有了聲音的餐桌為之一靜。

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是唐柏若,她依然自顧自地安靜吃着自己的份例。

“我們可以往好的方向想,如果兇手是要為解揚報仇,那麽沒有做虧心事的人是不用害怕的。”牟老師安慰道,“我們又沒對解揚做什麽,要害怕也輪不到我們。”

“你什麽意思?”高山遙聽出了言外之意,沉下臉。

“放心吧,高哥。我可不是弱雞一樣的周然。想殺我們,沒那麽容易。”陳皮冷笑着,臉上并無畏懼。T恤下的肌肉線條适時鼓起,證明他有說這話的底氣。

“你小子。”高山遙揚唇笑道,“走,打一場臺球?”

“走啊。”陳皮笑着站起身。

“吃完飯後,是我們一組清理走廊。”解憶站起身來,打斷二人對話。

高山遙詫異地看了解憶一眼,表情好像在說“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解憶用平靜的目光和他對視,右手握住湯碗旁邊的餐叉。

高山遙的視線随着她的手落到餐叉上,眼皮一抖,似乎回憶起鎖骨上的疼痛。他惱怒又畏懼地瞪着解憶,想放幾句狠話,但最終輸給剛剛結痂的傷口。

“走啊?不是要清理走廊嗎?”他站起身來,極不耐煩地說。

解憶端起自己面前的湯碗,将剩餘的食物一飲而盡。然後扯過一張紙巾擦嘴,跟着高山遙往外走去。

高山遙回頭看了孤身一人的解憶,嘲笑道:“你的跟班怎麽沒來?他不擔心你一個人,我會對你做什麽嗎?”

解憶直視他的眼睛,沒有一絲恐懼。

“你可以試試。”她說。

高山遙的挑釁就像撞在了鋼板上,不但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反應,反而使他的心情更差。

解憶和全程黑着臉的高山遙來到已經被清理出一半的電梯走廊。

“怎麽清理?”高山遙沒好氣地問。

“你搬大的,我搬小的。”解憶說。

高山遙難以置信道:“憑什麽你就搬小的?”

“因為我是女生,我力氣比你小。”解憶說,“這不是你們要求女生多負擔每日三餐的說辭嗎?”

高山遙一下詞窮,不等他想出新的狡辯話語,解憶已經開始着手搬運離她最近的廢石。

高山遙拿她無法,只好不情不願地去搬大的石頭。

“你的力氣比看上去大。”解憶随口說道。

“廢話。”高山遙先是一愣,然後面露得意地說,“我每天都要去健身房鍛煉,跟那些酒足飯飽的垃圾不一樣。”

解憶發現,她的随口一言被高山遙當做了稱贊。他一反常态地,炫耀似地專去搬那些大的石頭。

有一塊石頭比他預想得更重,高山遙咬緊牙關也沒搬起來的時候,解憶幫忙擡住了另一邊。

他驚訝于她的搭手。

“用力。”解憶說。

高山遙回過神來,連忙使力。兩人合力将這塊巨大的石頭搬去了旁邊。

“你、你的力氣也比看上去大多了……”高山遙累得直喘氣,一屁股坐到石頭上,“你、你還敢拿叉子殺人,你他媽真的是女人嗎?”

“我沒想過要用叉子殺你。”解憶繼續搬運擋在電梯前的石頭。

高山遙諷刺地笑了一聲,滿臉寫滿不信。

“休息一會趕緊過來繼續搬。”解憶皺眉說道。

高山遙的字典裏可能沒有自覺二字,他支支吾吾地答應了之後,解憶獨自搬了一會,再回過頭的時候,發現他蹲在走廊口,用搬出去的小石頭,在地上擺了一個小狗出來。

這石頭擺出來的小狗頭上也紮了個小揪揪,酷似他養的那條馬爾濟斯。

“……你是想讓我發火嗎?”解憶沉下聲音。

高山遙嘆了口氣,用飽含思念的目光看了眼地上的小遙,擡眼看向解憶的時候,化為滿眼的兇狠:“知道了!催什麽催!你沒養狗你不會懂的!”

“……誰說我沒養?”

“你也養狗?”高山遙一驚,“什麽狗?”

“流浪狗。”解憶沒有看他,一邊搬運石頭一邊說道,“養了好幾只,都是因為生病被人遺棄的流浪狗。”

高山遙用全新的目光看着她。

“幹什麽?”

“……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種蠢人。”他說。

高山遙加入搬運石頭的行列,做得比之前認真多了。

“你和唐柏若什麽關系?”

解憶聞聲擡起頭,高山遙背對着她,擡起一塊大石頭往走廊口走去。

“這重要嗎?”解憶說,“我會保護她,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咚的一聲,高山遙手中的大石頭忽然落了下來,險些就砸到他的腳上。

他轉身呆呆地看着她,臉上露着像是被閃電擊中,有些呆滞又有些驚懼的表情。

“你怎麽了?”她看着高山遙異樣的神色。

高山遙迅速移開了目光,這是她第一次在高山遙臉上看到這麽明顯的動搖。

“……沒什麽。”

他欲蓋彌彰地垂下眼,拒絕和解憶進行目光對視。

“我太累了,讓陳皮來替我。我要回去休息一會。”

高山遙說完,狼狽地離開了電梯走廊。

只留解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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